人在安定状态时,往往会产生一种负面情绪,觉得这种安定无聊和无趣。而在不安定的时候,会千方百计追求安定。一旦获得安定,又感觉不到安定带来的益处。
这种情况,如果说是人的任性,那就罢了。也许是类似于阴阳平衡之说。
如果人们得到安定后安于现状,人就会停留在这个阶段,不再进步。如果不忌讳居于不安定之中,心灵无暇得到慰藉,不仅不会进步,反而容易退步。
其要点好像是相互平衡。而在恋爱与爱情方面,未必总能保持平衡。不,在各种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好像可以说,男女关系最难保持平衡。
很多男人认为结了婚,和妻子一起建立家庭,两者的关系就会安定,幸福就会降临。其实,很多男女未必能从中获得满足感。
尽管自己有老婆孩子,知道应维护家庭,但男人会无意识地把视线转移到其他女性身上。
与中意的女性相识,起先只是感觉不错,相互谈一谈,不久就想发生肉体关系。从精神方面不知不觉地向肉体方面加深,进而想在两个方面独占。站在家庭安定这一立场上看,男人明明知道危险,却去追求不安定。
当然,作为女性的妻子也是一样,本来有丈夫这一安定的对象,目光却会移向别的男性。身边的东西离得太近,往往看不见它的价值。或者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夫或妻伴在身边,假面具才会摘掉。
近处的东西看着无趣,远处的东西看着美好,这是极其自然的事情,感情亦然。
这是人的深重罪孽,还是人的恶业呢?
人们追求不安定,往往是居于大致的安定之中。没有安定,却去追求不安定的情况,不太常见。就风野而言,也是在有了家的港湾之后,才想向外发展的。
妻子短时间地逃离家庭,让风野重新认识到安定的美好,但妻子一回到家来,他又想寻求不安定。
妻子逃离又归来,风野老实了一周。一周之后,他又开始试探着追求外面的美好。不,也可以说,从妻子回来的时候,风野就开始想念与衿子的风流韵事了。
家里的小骚动发生一周后,风野往衿子所在的公司打电话。
如果他往公寓里打,两人可以沉下心来谈话。正因为是这样,衿子也会率性而为,说不定又会吵起架来。之所以往公司里打,主要是考虑衿子周围有其他人在场,不便率性发作。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她的态度。
衿子很快来接电话,一听到是风野的声音,就不吱声了。
“喂,是我。”
风野又说了一遍,衿子仍然不说话。
“生气了吗?”
“……”
“我想跟你见见面。”
“我现在很忙,对不起。”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了。这也没办法。既然妻子掺和进来大闹了一通,衿子自然很生气。
风野对妻子是否真的去过衿子那里,一直将信将疑,现在根据衿子的应对情况,好像是去过。
要是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衿子的情绪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在这之前,妻子与衿子只在电话上吵过几次架,见面对垒这是第一次。
想象一下,双方在电话上吵嘴,只闻其声,不见其面,倒还不算什么。假如两个人碰了面,唇枪舌剑地较量,后果肯定很严重。
根据刚才与衿子通话的情况,好像也不能肯定妻子找过衿子。
衿子的态度确实冷淡,不留情面,但也不像是暴怒或震怒。
当然,她身处工作的公司里,且身旁有人,不能畅所欲言。但也不是严厉拒绝的口气。
“现在很忙……”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不忙,还可以再多说几句。风野尽可能地宽慰自己,抱着和好如初的希望。
或许,只要自己真诚道歉,两人的关系还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前些日子,风野还在为妻子逃离家庭而犯难,现在早把那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再度追求衿子是他的第一要务。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这么快就“好了疮疤忘了疼”!对于这一点,靠理智或教养都不能拯救他。好像这个叫风野的人本身所具有的本能,把现实中的风野甩到一边,直接奔跑起来了。
第二天晚上,风野再次给衿子打电话。电话直接打到公寓,衿子马上就接了。
“干吗?”
衿子的声音依然很冷淡。
“我想看看你现在在干吗。”
风野把听筒换了换手,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意味深长地说。
“我想和你见见面,不行吗……”
“我跟你太太说过:我和你关系已经了断啦,请便吧!”
“这我知道。但这只是你们之间所谈,不代表我的意愿。”
“我说的是真心话。”
如果就此打住,两人的关系就完了。风野用力地握紧听筒,郑重地说道:
“不管怎样,想再见一次。求求你让我……”
预先并没想苦苦恳求,但在通话过程中,风野不自觉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喂,求求你!”
“我不愿再为这样的事争吵不休。”
“这我知道,知道。这次是没办法。都是我自己不好,什么也别说啦。真的想见到你。可以吧?”
“我累了。”
“就见几分钟。我这就过去啦。”
“不用来啊。”
“别这么说,我马上到。”
“……”
“好吧,行吧。”
风野重复此话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风野一边往回放听筒,一边思忖:到底可不可以去呢?
衿子嘴上说不行,能感觉到她是在说气话。
当他说到“我马上到”,她就没再说话,而是把电话挂了。要是真的讨厌自己,她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她之所以默默地挂断电话,肯定存在默许的成分。
常言道:溺水者抓稻草。现在的风野,把一切都往好里想。
经常吵架的男女,假如在电话上或咖啡馆里一本正经地交谈,言归于好是很难的。
男女之间靠论理,论短长,未必能重归于好。感情问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仅靠讲道理,根本没用。风野在和衿子的长期交往中,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现在去衿子的公寓,并不是为了一本正经地辩解或说明原委。而是想见了面先低头认罪,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即使她违抗也没关系,就是要生抢硬夺。发生一次性关系要比辩解一百次更有说服力。
风野的这种观点也许会受到女性们的猛烈攻击。
她们会说女人不是纯粹的肉体性存在,女人也有理性和才智。
其实,这并不是单纯地亵渎女人。男人也会通过发生肉体关系而忘记先前的是非曲直。为了回避现实的纷争,有时也会沉迷于性。
八点稍多点,风野到了衿子的公寓。
他先按了下门铃,没有人从里面给开门。按了两次后,拧了拧门把手,门是开着的。风野默默地走进去,脱掉鞋子。
风野走到起居间,看到衿子在开着电视,读周刊杂志。
风野走过去,衿子却不把头转向这边。风野无奈,只得脱下外套,在衿子身旁坐下来。
“还生气吗?”
“不知道。”
当衿子转过脸的瞬间,风野冷不防地从一旁紧紧地抱住了衿子。
“讨厌……”
衿子想脱身,却难以遂愿,不由得手脚乱摆。风野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她抱到怀里,强行与其接吻。
“别这样……”
衿子猛烈地摇晃脑袋。风野的胳膊死死地钳住她,脸贴脸紧紧覆盖住她的嘴唇。
衿子拼命挣扎,风野拼命搂紧。如果两相脱离,和解的机会也许会就此消失。
既然奔跑起来,就不能再停止。尽管径直地全速前进。
风野这样说给自己听,从而把衿子搂得更紧,害得她快要骨折了。
只要身体和身体结合在一起,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又会悄悄地降临。
风野抱紧衿子,强行云雨。完事之后,他仰面朝天,微微地睁着眼睛。
衿子的内衣、外衣像散落的花瓣一般乱扔着,她脸朝下侧卧着身子,静静地闭着眼睛。风野看着她那瘠薄的肩头,脑海里思索以前做过的这样的事儿。
每当和衿子吵架,最后都是通过这样的生抢硬夺而和解。虽说是生抢硬夺,而本质上是一种爱的行为。无论开头多么凶暴,完事之后都充满柔情。
在历次以强迫手段获取原谅的过程中,衿子也复苏了温柔。
然而,只有这次例外,衿子抵抗的强烈程度前所未有,情感完全不为做爱所动。这也是她迄今为止最为持久的抵抗。
可能的原因,在于为何而吵架。了断关系的承诺促使她强烈地予以反抗。
衿子没有了力气,认输般地躺在那里。风野注视着迷蒙中的衿子,觉得很可爱。
“对不起……”
风野把手搭在脸朝下半伏卧的衿子肩头,轻声嘟囔道。
“请转过身来!”
风野欲用力扳过衿子的身子,衿子的上半身被拉了起来,风野的头凑上前去,把嘴唇贴近衿子耳旁。
“我喜欢你!”
衿子没说话,闭着眼睛像木偶一样任其所为。
“别再吵啦。”
“……”
“已经到年底啦。”
衿子的身体轻微地哆嗦了一下。
“怎样才会原谅我呢?”
“那你听我说吗?”衿子闭着眼睛开口道。
“当然。我什么都听。”
“我想在正月里和你一起去参拜一下。”
“去神社吗?”
“可是,您的时间不行啊。您要回老家吧?”
“我可以留在东京啊。”
迄今为止,风野没和衿子一起过过除夕。正月决定要回老家。
每年除夕,衿子总是一个人待在东京的公寓里度过。吃年底买下的东西,看稍有兴趣的电视节目。既没有要找的人,也没有要去的地方。独自倾听除夜的钟声,迎接元旦的到来。
她觉得与其轻率地回到父母身边去,让父母对自己发各种牢骚,还不如待在东京心里清静、自在。当然,一个人过年无疑是孤独和寂寞的。
而风野一直强调“老家的妈妈上年纪了,高中时代的老朋友也在等着,不能不回去啊。”
衿子对此一直谅解和忍耐,不提反对意见。风野想到这里,暗暗对自己说:今年除夕应该和她待在一起。
每年年底,风野的家属都要回水户的老家。一般是在十二月下旬的最后几天,时间约一个星期,正月五号前后回来。有时根据妻子或孩子们的情况多少做些调整。
“今年什么时候回老家?”
风野在孩子们放寒假前,向妻子发问道。
妻子看着挂历,好像有点不乐意去,反问道:“还是要去吗?”
“那是啊。怎么?”
“每年都去,不得了吧?”
“妈妈期待见到孙女们,见到了很高兴。”
一家四口回家乡的消费,倒没什么了不起。回到老家,给妈妈或侄儿们零花钱,也是每年的习惯,可以说都是必要开支。
“不愿意去吗?”
“那倒不是……”
妻子俨然一副了无兴趣的表情。
“还是要去的。孩子们也期待着。”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至于我嘛,年底还有工作。”
“我不愿领孩子先回去啊。我们到了,你没到,奶奶总说‘光爸爸一个人忙工作,太可怜啦’。好像是我们闲着没事儿似的。”
“对这样的事儿,不用介意嘛。”
“对你来说,亲生的妈妈说啥都行。可我介意啊。新年还是待在东京的家里为好。”
妻子若无其事地随便一说,她好像受到了衿子之事的影响。
风野转过身子,问两个孩子说:
“你们放了假,要去奶奶那边吧?”
“学校到二十四号放假,二十六号去好吗?”
小女儿直率地点头应承。大女儿却说:
“我二十七号有告别会,在这之后才能去。”
大女儿已上到中学三年级。也许到了这个年龄,对回到只有新鲜空气和宽敞院落的老家,已提不起兴趣。
“奶奶会做好吃的等着你们,你们尽量早点儿去。”
“爸爸你什么时候去呢?”
“爸爸有工作,需稍晚一点儿过去。”
“妈妈说你要是手头有工作,可以从水户直接过去嘛。”
“别开玩笑。从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直接过去呢?”
妻子好像跟孩子们谈起过这件事儿。既然是这样,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妻子不愿意回老家,自己就一个人回水户去,三十一号再悄悄溜回来。
说自己在年底忙什么工作好呢?
与杂志有关的工作,到二十七八号就得完工。出版社和印刷厂新年期间都放假,到一月五号也没有人上班。妻子是知道这些的。
应当找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年底到正月期间有采访任务。
但是,除夕到新年期间,营业的公司很少,工作的人数也有限。在风野以往的工作中,未在此时段做过采访,公司也不可能安排他去做。
然而,风野已与衿子约好一起过新年。
风野感到困惑和沮丧,继而又想出了一种策略。
那就是找个“年底至正月到京都的街面上进行采访”的借口。
除夕到新年期间,京都的街道热闹非凡,足以成为采访对象。这时段,伴随着知恩院等各寺院撞响的钟声,新年后初次参拜的客人便朝八坂神社或平安神宫蜂拥而来。特别是八坂神社的苍术火祭仪式,祇园街的艺伎们也会跑来参拜,且从三号开始作巡回演出和首次练功仪式。
京都新年的街道,即使临街的店铺歇业,也是一幅壮丽的画卷。说去那里做必要的采访,家人就不会怀疑。
话是这么说,家人若问采访什么内容,也不好回答。
不过,妻子并不十分了解风野所写的东西。登着风野撰写文章的杂志,会准时送到家里来,妻子想看随时能看,但她好像对此并不热心。即使她见不到京都采访报道,对此不闻不问就没事儿。
可问题是说住在哪儿。妻子一定会像往常一样问自己所住的旅馆名字。只能推说年底到新年,京都的旅馆特别忙,旅客爆满,不知会住到哪里。
看来,与其勉强地把妻子和孩子们撵到乡下去,还不如从开始就说除夕到新年需外出采访。这样,孩子们能理解,他的心情也会愉快。
风野对自己的妙想感到满意,而事情的发展并不那么顺利。
二十五号,是孩子们上课结束的第二天,风野用略显困窘的表情告诉妻子说:
“从年底到新年这段时间,我要去京都采访。”
风野解释说:K社要做个标题为《日本的新年》的专刊,他要参加采访。
“你为何要做这件事儿呢?”
“不为何,人家让我做。”
“可是你原先并没做过这样的工作嘛。”
“人家让我做,没做过也要做。也借此看看正月的京都。”
“那也带着我们去吧。”妻子泰然自若地说。
风野赶忙摇头:
“我是去工作,家属跟着可不合适啊。”
“不要紧。你工作时,我们只在旁边看,决不打扰你。”
“新年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可看。”
“就是到神社或寺院转转也行嘛。”
“到了那儿,也没地方住。”
“你会住哪儿?”
“就我一个人,关键时刻可以住商用旅馆或小旅店。”
“我们也可以住那样的地方啊。”
“我认为你们还是回老家好。”
妻子重新在椅子上坐定,突然又开口说:
“你该不是又想做上次那样的事儿吧?”
“上次……”
“说是去大阪工作,其实是跟她一起逛京都。”妻子的目光像警察一样敏锐,“你在想什么、打算做什么,我全都能知道。”
风野悄悄地转过脸去,妻子又说道:
“别太瞧不起人!”
她撂下这句话,来了个急转身,直奔二楼去了。
风野仰望着楼梯,不由得叹了口气。
妻子对他十分怀疑。也许他不应该拐弯抹角,干脆直率地说他年底有工作,让她们先回老家!
事已至此,他已经说了年底在京都有工作,不能不去做了。如果中途变更,就相当于招认自己在撒谎。
“既然说到这里了,只有坚持说采访,没有办法。”
风野这样对自己说,但内心并没有多少自信。
二十五号之后,孩子们都放了假。她们似乎都有被解放的情绪,整日去外面玩耍。风野待在家里,除了吃饭时间之外,几乎听不到孩子们的声音。
往年到了二十七八号,孩子们就会说“我们马上要去奶奶那里”,或者问“爸爸什么时候去”。今年却好像忘记了此事一般,什么也没说。
到了二十九号,孩子们仍没说话,风野有点沉不住气了。
下午时分,风野听见走廊上有小女儿的声音,便把她叫到书房问道:
“你们什么时候去奶奶那里?”
“说是今年不去嘛。”
“什么?”
“妈妈说,只爸爸一个人留下来工作太可怜,大家都留下来,新年后再去奶奶那里。”
“不用管爸爸的事儿,你们马上去吧!”
“可以去吗?”
“当然。否则,奶奶就太可怜啦。”
“你就跟妈妈那么说。”
“得爸爸你说!”
斥责孩子没用,妻子的做法确实阴险。表面上是同情丈夫,实际上是故意使人不痛快。
风野心里感到窝火,但明白生气是没用的。
风野只能忍着。晚上孩子们睡觉之后,他质问妻子:
“你跟孩子们说不回老家?”
“这样好啊。”
“你上次不是说你们要去吗?”
“你在工作,光我们去玩,多不好意思啊。”
“别瞎说!”
“瞎说什么呀!”
“还是及早去好。我妈也高兴地等着你们。去老家过新年是孝敬父母。”
“……”
“可以吧?明白了吧?”
妻子把头转向一边,不说话。结婚十五年来,妻子变得一年比一年倔强。起先还只是直率一些,现在是天不怕地不怕。
风野对妻子的执拗感到惊讶。妻子变成这样,自己好像也有一部分责任。
年底的工作,实际在二十九号就完结了。到了晚上,风野和编辑们约定举行收工宴会并打麻将。
五点多钟,他们去了新桥一家熟悉的饭馆,简单地喝酒、用餐,都是些对脾气的伙伴。故风野告知大伙:他将以新年期间去京都采访旅行的名义躲藏起来。
“我藏匿起来,如果有什么事儿时,还请大家多关照!”
既然妻子怀疑他,他就要仰赖大家的协助,别无他法。
“一般是没事儿的。”
编辑部主任小田担心地歪着头思索。
“除夕丈夫不见了,可不一般啊。”
“所以请大家给出个主意。”
“要是那样,太太就太可怜啦。”
“喂!你站在哪一边?”
座席上爆发出一阵欢笑,有不少人同情他的妻子。
“风野先生说情人孤单,这从某个角度看,是没办法的事嘛。”
“在哪一方的家里过年,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啊。”
有个叫岸田的编辑,最近在外面找了个喜欢的女性。他正在认真思考并与己相对照。
“总之,要是太太问,就统一说话口径:风野到京都采访去了。”
“反正新年是休假时间嘛。”
“不,提防过后有人突然问这事。”
“那能说‘风野先生一直泡在情人那儿’吗?”
“哎呀……”
“如果他去外面走动不留神,被发现了可就麻烦啦。”
“跟她睡两年挺潇洒啊。”小田开着玩笑说。
这些伙伴现在是风野唯一的依靠。
“麻将可要多输给我们呀。”
他们一边打趣地说这说那,一边上到二楼,坐下来打麻将。
风野没怎么输,只是担心新年的事儿而不能全身心投入。
今天已经是二十九号了,妻子却丝毫没有要外出的样子。她是打算这么拖着不去水户,留在东京吗?他那么强调,她却消极对抗,真是厚脸皮!想着想着,他不觉生起气来,麻将的打法也变得强硬,最后又放冲了。
结果那天晚上输掉了近三万日元,凌晨四点才收盘。
无论妻子采取什么态度,风野都打算在三十一号出行。要是妻子和孩子们不回老家,就随他们的便。
风野拿定主意,回到家,时间是凌晨五点多一点。他钻进被窝,很快就睡了过去。醒来一看表,已是十一点钟。
风野睡得很熟,似乎已消除了疲劳,但不愿马上起来。
从楼下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和电视机的响声。风野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突然,小女儿进房间来了。她身着外套,帽子拿在手中。
“爸爸,我们要出门啦。”
“去哪儿?”
“去奶奶那儿。饭在桌子上放着,你一个人吃吧。”
“真的要去水户吗?”
“对,乘一点半的快车去。”
这件事儿一直未听妻子提起,风野感到意外,他急忙穿衣下楼,妻子正冲着镜子整理发型,准备外出。
“喂,你们要去哪儿?”
妻子不看风野,脸孔仍冲着镜子,不无意味地说:
“妨碍你的事儿,我们走。”
“什么时候决定的?”
“昨天。奶奶来过电话,我们就决定去了。”
“要去就去,应提前打个招呼嘛。”
“本想昨晚告诉你来着,你不是早晨才回家嘛。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起不了床。”
话已至此,也怪他自己躺着懒床,幸亏孩子跑来叫醒他。妻女要回老家,把自己扔下不管,太过分了!
“那我们走啦。”
妻子整理完发型,回到起居间,检查带走的行李。
“你是明天去京都吧?”
“哎!……”
“那你好自为之吧!孩子们,咱们走。”
妻子牵起孩子的手,小女儿担心地望着风野说:
“爸爸,工作结束了,马上就来吧!”
小女儿可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完穿上鞋,挥着手喊了声“拜拜”,开门离去了。
风野突然有种被甩下的感觉。但不管怎样,他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了。
风野叹了一口气,独自走向餐厅。餐桌上放着两个饭团,还有鲑鱼块和咸菜。他没有食欲,只大口吃了一个饭团,就了点咸菜。
好像妻子出门前一直显得不高兴。
风野体验到了妻女不在身旁的解脱感,开始给衿子打电话。
“你在干吗?”
“大扫除呢。公寓虽小,年底要做一次大扫除。”
“我过去帮忙吧?”
“还是要会面啊。”
“什么?”
“如果明天没时间,那就今天过来吧。”
“今天开始就有时间啦……”
风野说到半截,觉得一下子说出全部原委有点可惜,就不再往下说了。
“就想除夕和你好好待在一起,你放心吧!”
风野把餐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把想在正月里读的书塞进手提包,开始锁门窗。他先锁上窗户,关上防雨窗,接着把空水桶放在信箱下面,并写了一张纸条,告知邮递员把信箱盛不下的信件放到桶里边。
他锁好门窗,熄了灯,关掉暖气。最近几天家里没人,必须慎重地处置家里的一切。
风野又环视了一遍光线变暗的家,从侧门走到外面。他回头重新审视时,方遗憾自己关着防雨窗的家,门前没挂有装饰新年伊始、取意吉祥的稻草绳。
“这是个缺乏情趣的家……”
风野和妻子不和睦的状态,也能从家的装饰上表现出来。但眼下风野的心情很爽快,觉得自由自在,精神振奋。
风野吹着口哨儿,去了衿子的公寓。衿子身着毛衣和牛仔裤,手持吸尘器清理室内卫生。她可能已经把隔板到壁橱里外都整理过了,厨房和起居间的角落里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啤酒瓶和瓦楞纸箱。
“喂,你把这个放到壁橱里面!”衿子指着瓦楞纸箱对风野说。
风野刚关上壁橱门,衿子又让他去扔垃圾,还要他帮着擦洗桌子或橱柜表面。
“年底帮帮我可真好。你在家里什么时候都干吧?”
“没有那回事儿。”
“贵府的大扫除已经结束了吧?”
“不知道啊。”
“明天你真的和我一起过年吗?”
“当然。不是说好的嘛。”
衿子半信半疑,她瞥了风野一眼,然后以征询的口吻说:
“那可以准备年节菜和煮年糕了吧?”
“当然。你多做点好吃的!”
“你们家过年准备什么?”
“都是普通的、常见的东西。”
“煮年糕做关东风味的,行吧?”
“什么风味都行,你随便做吧!”
衿子一直以来都是独自在东京过年,对于和风野一起过除夕,好像感到有些不适应。
“你能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三号有个地方要去一下,三号之前都可以待在这儿。”
“从明天到三号,我们可以待在一起啦。”
“不是从明天,而是从现在。”
“太高兴啦。”
衿子猛地一下把吸尘器扔到旁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风野。
“怎么啦,怎么啦?”
风野一边拍打衿子的肩膀,一边迎合衿子的拥抱。
不过是从年底待到正月三号,衿子就这么高兴。
这要是妻子,会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表情,漠视一切。不会表现出任何感激之情,甚至会觉得自己待在家里有碍她的风景:正月里你闲来没事儿,还不出去找个地方走走!
同样都是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大差异呢?尽管妻子和情人不同,但高兴的样子,不应有这么大的差异。
风野松开衿子,拿起剩下的瓦楞纸箱。
“喂!我再把这些东西给收拾好。”
风野在家里从没这么勤快地干过活儿,但现在快乐得浑身是劲儿。
结束了室内大扫除,风野休息了片刻,尔后来到新宿。与原所在公司的三个同事聚餐,作为简单的忘年会。
他们汇合在西口的咖啡馆,再去到附近的小餐馆,在那里转悠着喝酒。最后又转到厚生年金会馆附近的小饭馆。当风野回到衿子那里时,已经是夜里一点钟了。
衿子已经躺在被窝里,见风野回来,就穿着睡袍起来了。
“真的回来啦!”
“当然,我说过陪你嘛。”
也是因为喝醉了酒,风野脱掉衣服,直接钻进了暖和的被窝。
“要一直待在这儿嘛!”
风野嘟囔了一句提高对方情绪的话,马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风野醒了过来,衿子早已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干活儿。
风野走进厨房,看到菜板上放着海带,一旁的锅在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哎,别动那个东西!我要做海带卷。”
“会做那样的东西吗?”
“当然。虽然到目前还没做给人吃过,只是没去做而已。”
风野似乎有意外的发现。因为迄今为止,两人没一起过过年,也难怪自己不知道。
衿子也煮了黑豆,风野捏起来一尝,很好吃。
“晚上要东西配齐的。”
衿子说完,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买东西。买完东西回来又赶紧切萝卜,剥虾皮。还跑到浴室试洗澡水温度。事情做得有条不紊。
风野躺在沙发上看书,还时不时地瞅瞅辛勤劳作的衿子。
衿子有时回望着风野笑笑,并不断地跑过来斟茶、倒咖啡。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衿子问风野道:
“你不回家行吗?”
“没关系啊。”
“你家里人不找你吗?”
“她们今天都回老家啦。”
“她们都回去了,你不回去行吗?你妈在等你吧?”
“再过几天,到一月底前后,我独自回去一趟。”
“这样有点对不起你妈!”
衿子用十分沉静的口吻说。好像没觉得对妻子有亏欠之处。
到了傍晚,风野又和衿子一起外出买东西。
到了站前的商店街,看到人山人海,走路都挤不动。各家店铺都因为今天就要歇业,大声地呼唤客人进店购物。
衿子好像还有很多东西要买:除夕吃的荞麦面条和蒸鸡蛋羹的材料,还有年糕、干青鱼子等等。风野陪着她一起买,很多东西也不懂。姑且两人分头行动,风野负责去买新年挂在门前取意吉利的稻草绳,三十分钟后在站前的咖啡馆里再碰头。
最近住公寓的人多了起来,而买松枝的人数却大为减少。过年至少要装饰点稻草绳。风野便到站前广场的小摊上买稻草绳或小松枝。
“光这个就行吗?”卖货的人问风野。
此刻风野想起了在生田的家。
自己家是独门独院,过年却连一个稻草绳都没装饰。风野思忖:不行现在就买一个,跑回家里去装上。又担心衿子知道此事,会不高兴,还是不惹事为好。再说,妻子什么都没想装,也不必非去装。
风野买了稻草绳和小松枝,如约去站前的咖啡馆。
离约定时间还早,衿子还没到。各家店里都很拥挤,看样要花很多时间。
风野坐下来,点了咖啡,一边吸烟,一边透过玻璃窗观望来来往往的行人。
年前购物者果然以家庭主妇为主,间有中年男性掺杂其中。也有手拉手亲热相拥的年轻夫妇。风野看着他们,不由得想起了远在水户的老家。
也不知妻子和孩子们现在在干吗……
每年除夕,除了妈妈和弟弟两口子以外,风野的家眷和姐姐的家眷一应聚齐,十余人热热闹闹地凑在老家过年。妈妈喜欢家人团圆的氛围,除夕之夜拼命地做菜、加菜。
也许此刻妈妈正在切萝卜做醋拌萝卜丝或者品尝甘露煮小鱼的味道。妻子一定会帮忙,两个姑娘也会打下手。或许姐妹俩会被打发出去跑腿儿买东西。
“爸爸要是现在来就好啦。”也许此刻小女儿正在对妈妈这么说。
风野想着这个场景,涌起了想往老家打电话的念头,便快步走到收银台旁的公共电话前。
“喂……”
小女儿接的电话,并马上猜出打电话的是爸爸。
“哎呀,爸爸,你在哪儿?”
“在京都。”
“快来水户吧!大家都等着您。马上让妈妈接电话。”
“不用了……”
风野只想对自己的妈妈说暂时去不了,感到抱歉,并不想与妻子说什么,但好像孩子马上呼喊妻子了。不一会儿,听筒中传来妻子的声音。
“怎么啦?”
“没怎么,我想询问你们的情况呢。”
“你妈妈觉得很遗憾啊。你现在哪儿?”
“肯定是京都嘛。”
“用公共电话打的吗?”
“唉,离得远,打电话得多花钱啊。”
因为撒谎往往会多说些话,妻子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
“这么晚了,还跑到外面打电话……”
“是从四条的咖啡馆里打的。外面相当冷啊。”
“这边天气晴朗。不是多么冷啊。”
不能再说了,话说多了,谎言就会败露。
“喊一下妈妈接电话吧!”
“妈妈现在外出买东西去了,晚上再打电话联系吧!”
“好的,就这样。”
“你什么时候来这边?”
“我想三号就能去。”
“还没定旅馆吧?”
“还没有,因为客人很多……”
风野说到这里,衿子推开玻璃门,走进来了。
“那我挂啦……”
风野急忙挂断电话。衿子拿着一个大纸袋,走了过来。
“往哪儿打电话?”
“朋友那儿。”
衿子没再说什么,在风野等她的包厢里坐了下来。
“人真多,东西很难买。买了这些,一个正月生活没问题啦。”
“不用再去外面购物了吗?”
“对。正月里要把你一直关在家里。”
衿子边说边恶作剧般地眨眨眼睛。
风野似乎感觉自己再次被衿子布下的罗网所笼罩。
之前他患感冒卧床不起时,也产生过这种念头,并想从第二天开始摆脱这种笼罩。
而一旦摆脱了笼罩,心里又怀念那种被禁闭的状态,意欲钻回那张网中。当下他又产生了坠入网中的惴惴不安。
与之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与妻子的相处中。妻子在家时,自己觉得郁闷,巴望她走得远点,以自由自在。而妻子一旦不在家,又觉得家庭失去了重心,生活没有依靠。
这些意念是反复出现的。当再次与妻子待在一起,马上又会厌腻,立即就想摆脱。
风野越发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只是可以明确地说,自己一旦进入或被推入某种既定状态,很快就会感到苦闷,不能长久地待下去。
这些意念,就像被海浪涌动的海藻一样,飘忽不定。风野也曾怀疑男人是否都如此,是否有的男人会停留在某一点上,并享受其中。
风野周围的男性,都有摆脱妻子笼罩的愿望。喝醉酒时讲真话,纷纷诉说不愿意待在家里与妻子相处。
而实际上,他们都按时下班回家里,第二天早晨又若无其事地离开。
是他们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自身缺少反抗的定力呢?不管怎样,世上的男性都对现状相当不满,这一点确凿无疑。他们只要有钱、有空闲,就会去冒险,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冒险归冒险,他们是否具有不间断冒险的斗志,则是另一个问题。
男人为何不能安定在某一状态呢?像女人那样安于现状,一味地守着家呢?难道这是男人的天生特质吗?越想越弄不明白了。
“真是荒唐……”
当风野情不自禁地嘟囔时,衿子开始往桌子上摆菜。风野从未见过衿子动作如此轻柔,神情如此喜悦。
衿子的公寓里除了有成套的简洁家具,另外还有被炉。
当下被炉的桌面上放满了菜。除了衿子亲手制作的甘露煮小鱼和海带卷,还有甜食、鱼糕和虾等年节套菜,以及衿子为风野特制的蒸鸡蛋羹。
“哎呀,菜上全啦。你肚子饿了吧?”
“我在闻着香味,耐心等着。”
从开始备菜,到菜肴上桌,再加上买东西的时间,至少隔了五个小时。
“你喝什么?”
“今天是除夕,还是喝酒吧。”
“那我马上烫酒。”
衿子又去了厨房,把酒壶放进盛有热水的铁壶里。
衿子今天穿着黑色的套头毛线衣和长裙,不能说形体有多美,但向后凸起的臀部让人觉得可爱。
等喝完酒,吃完除夕该吃的荞麦面条,就去尽情抚摸这可爱的臀部吧。风野一边这样想,一边打开电视开关。
荧屏上正播放七点的新闻节目,各地街市繁华的新年气象映入眼帘。
和往年一样,电视上播音员在倒计时报告着新年到来的时间,再过几个小时,今年就结束了。
从今天到明天,地球还是像往常一样地转动,播音员却把今晚说得特别夸张,让人听来觉得有点荒唐。
“喂,你还是换件衣服吧。换了也暖和。”衿子对风野说。
风野穿上了放在大衣柜抽屉里的羊毛内衣。
“酒烫好了。”
衿子用一只手捏着烫热的酒壶,轻轻放到被炉上。
“先由我来斟。”
两个人在被炉前相向而坐。衿子先给风野斟酒,风野接过酒壶又给衿子斟。两人各自端起酒水满满的酒杯,轻轻地碰了碰。
“怎么说好呢?”
“托您的福,今年一年很顺利,明年也请多关照!”
衿子一本正经地说着,并欠身向风野鞠躬。
按理来说,两人应该很饿,但风野看到被炉上摆着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却觉得有饱感。再说酒好喝,不由得开怀畅饮起来。
“喂,好不容易做的,多吃点儿!”
风野先从蒸鸡蛋羹下手。
“嗯,很好吃。”
“我会做菜,你知道吗?”
“知道啊。而且水平不得了。”
“比你太太好吗?”
风野听她提起了妻子,便皱起眉头。衿子却兴高采烈地说:
“从今天开始,一直吃我做的饭菜。”
吃衿子的饭菜,意味着要一直被关在衿子的公寓里。
“换个频道好吗?”
衿子转换了一下频道,荧屏上呈现出“除夕例行唱片大奖赛”颁奖的场面。两人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电视,一边你给我斟、我给你斟地尽情喝酒。
酒喝了三壶,风野渐渐觉得醉意朦胧了。
“吃荞面好吗?除夕吃荞面的寓意是永远长寿。但愿我们的关系也会像荞面那样一直延续下去。”
衿子一边小声嘟囔,一边盛面。这是素汤荞麦面,汁液中有墨鱼汤汁,味道很好。
“再多吃点儿!”
“不,我已经饱了。”
酒已喝足,再吃年节菜和荞麦面,风野感到很饱了。
“快要到红白电视节目时间啦。”
衿子转换了一下电视频道,红白双方PK的歌手正好入场。
衿子麻利地撤下了桌上的餐具,并把剩下的食品集中放到被炉上。
风野感到醉意朦胧和腹中满满,便在地毯上躺了下来。衿子拿来枕头,递给风野,自己也在旁边躺了下来。
屏幕上白组的第一个年轻男歌手开始唱歌。
“过这样无忧无虑的除夕,这是第一次啊。”
惬意和醉意让衿子面色红润地微笑着。风野点点头,表示同感,继而想起了老家那边的此时此刻。
一年一度的除夕红白节目开始时,家人已吃完饭,大家围坐在电视机前,饶有兴趣地观看此档节目。妻子和孩子们激动的笑脸浮现在风野的脑海,他为自己远离家人陪情妇过年,而略感不安。
风野看了一会儿红白节目,睡意袭上身来。也许是因为喝醉了酒,一天的疲劳也涌了出来。不!不应说是一天的疲劳,应该说是一年的疲劳。
他把身子从地毯移到沙发上,平躺着。衿子拿来了毛毯,给他盖到身上。
“睡觉吗?”
“不,打打盹。”
“初夜的钟声响了,咱们去参拜吧。”
“去哪儿……”
“还是去明治神宫比较好。通那儿的电车今夜一直跑。”
迄今为止,风野从未和衿子一起和着初夜的钟声,去神社参拜。之前就是同去参拜,也是在二号或三号。
“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因为你是老头啦。”
风野没搭话,仍睡眼蒙眬地瞅着电视画面。衿子开始收拾碗筷。
衿子在厨房里洗盘子,听到喜欢的歌手要登台演唱,就停住手,跑过来看电视。歌曲终了再跑回厨房。她好像依然喜欢腿长的年轻男歌手。风野佯装对竞歌节目不感兴趣,只在年轻的女歌手出来亮相时,睁开眼睛看一看。
根据中场的竞技结果,好像白组占优,次场的竞技却是红组领先。最终红组成功地甩开对手而获得了胜利。
“怎么会是这结果啊,还是男组唱得好。”
衿子认真地反对评判结果。风野置若罔闻,仍迷迷糊糊地待着,不说话。
他尚在浅醉之中有种倦怠的惬意。
之前待在衿子这里,时不时担心家里的情况,但此刻没有这种担心。
也许妻子和孩子不在东京而远离自己,给风野带来了难得的平静。
如果时间静止就好了,风野内心这样期盼着。荧屏上播音员在为新年的到来倒计时报数,说“再过十分钟,今年就结束了。”画面展示着各地迎接新年的热闹景象。
首先映出京都的知恩院和八坂神,接着镜头转移到雪中的永平寺。
“过去的一年,给我们留下了各种回忆,喜悦、痛苦……”
可能是出于对过去一年的惜别,播音员的感情投入越发深切,语调显得越发激扬。
“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开始啦!”
伴随着播音员激昂的声音,响起了除夕夜的钟声。
好像专门利用这一瞬间似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除夕之夜的此时此刻,谁打来电话呢……
一直无忧无虑、欢喜有加的衿子,顿时变得表情僵硬起来,她大为惊恐地注视着电话。
铃声响到第七次时,衿子才慢慢地伸出手,抓起听筒来。
“喂……”
也许是心理作用,衿子的声音微微发颤。
“喂……”
衿子又喊了一遍,好像对方仍未答话。衿子一直把听筒按在耳朵上,过了一会儿,才满腹狐疑地放下听筒。
“那边不说话。”
风野没接话茬,聚精会神地瞅着电视画面,画面镜头已从雪中的永平寺移到了平泉的中尊寺。
“真是讨厌啊……”
衿子变得不高兴了。风野为安抚衿子,故意岔开话题,向衿子建议道:
“咱们去神社参拜吧。”
“这就去吗?”
“那就把一年的不祥都祓除吧。”
衿子似乎心有余悸,不久站起身来,开始做外出准备。
风野脱下和服,换上便服,心里在疑惑刚才的电话。
虽然衿子嘴里没说什么,但她认为这个电话是妻子打来的。
果真是这样吗?不应妄下结论。衿子以沉默抗议,反倒让他想起妻子和孩子。
也可能是老家的亲人们去神社参拜过后,妻子没事才打来的吧。
风野换上便服,吸着香烟,等衿子穿好了外套。
“让您久等啦!”
风野又在毛衣上面围上围巾,穿上外套。然后两人走出了公寓。
浩瀚的夜空中,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三三两两相互为伴的人影,沿着夜幕下的马路,走向车站。这大多是前往神社参拜的人。
“和你一起去参拜,真的还是第一次。”
“是吧。”
“今年好像有好事儿啊。”
衿子似乎忘记了刚才电话的事儿,心情很好。
“外面不太冷啊。”
“哎……”风野应声附和。
夜空中传来了除夕夜的钟声。
风野边走边静听着衿子脚底摩擦路面的沙沙声,不禁想起了除夕夜钟声携带着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的祈祷。
他没有耐性的烦恼和彷徨到底持续到何时呢?何时才会消失殆尽呢?今年他可能还会在妻子和衿子之间左右摇摆,并在烦恼和彷徨之中持续地挣扎下去吧……
钟声在夜风中回响,好像要荡涤风野的灵魂,清除风野的烦恼。
一瞬间,风野像个受到斥责的孩子一般缩起脖子,竖起外套的领子,伴着模糊不清的黑色人影,朝车站方向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