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后巷都好像寂静下来,连街口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都不复存在,孟妮可耳朵里只剩下绿毛男的血涌出来经过破裂气管时发出的奇怪声音,他圆瞪两眼,死鱼一样翻着白,狰狞地扭曲着五官,死死盯着她不放。
血顺着匕首柄往下流,起初是一滴一滴,很快就滴滴答答流成了一条线,而绿毛男的短刀前爪锋刃部分,就刚刚好擦着孟妮可的发丝停住。
孟妮可脸色惨白,恶心的感觉翻了上来,几乎逼得她呛出了眼泪,但她还是倔强地直视绿毛男垂死的脸,毫不躲避,握着匕首的手坚定有力,手背上爆出了青筋也没有放手。
慢慢的,她开口了,虽然嘴唇还在微微颤抖,但念出来的咒语清晰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正是刚才陈初念过的:“五气朝宗,先天之道,寥天阔冥,攘妖荡祟,雷祖正部,五方雷将,大正金光五雷咒,诛!”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抬起左手向天,掌心一朵莲花浮现,金边素芯,栩栩如生,翻手向地面拍下,刚才陈初用鲜血画成的符咒再度被激发,亮了起来,头顶乌云忽然压下,筷子粗的雷光电链在云层中飞舞闪动,紧接着嘎啦一声,无数道雷光轰然劈下。
第一道就劈中了已经咽气的绿毛男,孟妮可敏捷地抢先缩手,看着一个大男人的身体被七八道雷光同时劈中,浑身爆出了细小的火花,转眼就缩成不到原来三分之一大小的一只绿色锦鸡,羽毛烧焦了,散发出难闻的糊臭味,黑乎乎地变成一团‘叫花鸡’。
雷电似乎是受她心灵感应,她举目四望,那些鼓噪欲动的妖怪只要落在她眼中的,无不是十几道雷光准准劈中,惨叫声中化为焦黑的BBQ,在做这些的时候,孟妮可心如止水,既不害怕也不兴奋,无嗔无喜,好像她压根身处局外,只是漠然而精准地执行一项实验。
直到她看见缩在黑暗角落里,睁着眼恐惧而绝望地看着她的大眼妹阿弯的时候,不知怎么,这种平静被稍稍打破了,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放过了大眼妹,转向下一个目标。
前后不过三五分钟时间,整个后巷里弥漫着一股烤肉烤糊了的味道,多了七八团焦黑的肉炭,唯一还站着的人就是岳青莲,一脸焦急地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妮可!没事的,没事,你杀的不是人,是妖怪……没事的。”
孟妮可脸白得像鬼一样,咧嘴勉强笑了笑,说:“我没杀人,我杀的是只鸡。”话虽这么说,目光还是躲避着不再去看地上的动物尸体。
岳青莲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是只鸡……没事的,杀了只鸡而已……”
她不顾孟妮可一手的血,紧紧地握住了朋友的手,轻声安慰说:“没事了,妮可,别担心……”
孟妮可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依旧蜷缩在黑暗中的大眼妹身上,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她还不坏,放了吧。”
岳青莲此刻满脑子都在后怕着刚才一幕,又担心孟妮可到底是近距离扬刀杀‘人’,会不会留下什么心障,哪里还会顾及一个小妖怪,闻言立刻点头::“好好,放了。”
“你走吧,以后别做坏事了。”孟妮可远远地对大眼妹说,后者眼睛里闪过愤怒,惶恐,后悔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光芒,最终吃力地站起身,勉勉强强地行了个礼,捂着胸口向后巷深处逃了进去。
看孟妮可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岳青莲才有心情去看陈初的情况,刚才****在他腹部的匕首被拔出之后,血液喷了半身,看上去凄惨无比,脸色墨绿中夹杂着惨白,看上去离死不远了。
“糟糕。”岳青莲蹲下身,扯开他的衣服胡乱撕扯了几下,堵出伤口继续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一边摸出手机给夏英杰打电话:“你快过来,你那个倒霉外甥,遇见妖怪了,被暗算得就剩下一口气……地址?大富豪夜总会对面的小巷子,银座KTV后门,你快点!”
孟妮可定定心神,从裤袋里翻出了一打叠起来的纸,找了找,抽出一张,迎风一晃,念了一声:“聚!”
白纸在她手中悄然消散,化成一团水青色带着点点金光的雾气,慢慢下降到陈初伤口处,一缕缕的墨绿色气体被拔丝一般从伤口处扯了出来,金色光点温柔地渗入伤口,逐渐糅合到血肉肌理中去。
随着墨绿色气体的离开,陈初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断断续续地咳嗽着,顺着嘴角流下鲜血,岳青莲看了一眼血的颜色就放了心:“妮可,救回来了。”
孟妮可也吁了一口气:“小孩子傻是傻了点,但为这死了就太可惜了。”
“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多气人……算了,再气人也跟我没关系。”岳青莲一回头看见小金鲤在‘叫花鸡’上蹦蹦跳跳,用尾巴去摇晃那柄****在鸡脖子里的匕首,呵斥道:“小鱼,你干什么,脏不脏啊?!”
小金鲤甩着尾巴在地上蹦跶出几个鸡爪一样的怪字,看她们俩都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跳回‘叫花鸡’身上,在大约是肚子的位置,使劲地跳了跳。
“你是说……肚子里有东西?鸡蛋?”岳青莲不确定地问。
“公鸡怎么可能有鸡蛋!”孟妮可纠正她的常识性错误,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大眼妹在自己身边吐出内丹的样子,“是妖怪的内丹吧!?”
“哦哦!”岳青莲恍然大悟,“这个好!拿回去给小凡,不过……”她捏着鼻子看了一眼被烧焦得面目全非的肉炭,“怪恶心的。”
“呸呸,恶心什么,我以前在肉联厂做流水线工的时候,比这个恶心多了,好歹这还是熟的。”
孟妮可一把拔起匕首,一脚踩桩叫花鸡’的脖子,手下干净利落地划开肚皮,一粒绿色的内丹闪着光华静静地躺在焦臭的内脏之中,她也禁不住转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说得出话:“小鱼,清洗。”
小金鲤抗议地跳了跳,但还是乖乖地吐出几道水箭,把内丹表面洗干净了,孟妮可用匕首拨出内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纸巾包了起来,又奔向下一具妖尸。
等到她满载而归,捧着七颗大小不一的妖丹回来的时候,正等的不耐烦的岳青莲接到了夏英杰的电话,劈头就问:“喂,你到哪儿了?快点啊!”
“那个……咳咳,青莲,你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我不是一个人。”夏英杰的声音吞吞吐吐的,“有家里的人来帮忙,也处理一下现场什么的。”
岳青莲怔了一下,没反应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夏英杰在那边以为她生气了,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啊,我知道得多谢你,但……有些事,不好让你卷进来。”
没错!岂止你不想,我还不想卷进去呢!岳青莲猛然想起来夏英杰虽然向来是个独行客,但很显然他背后也是有着所谓‘修真家族’的,她可不想在自己立足未稳的时候就和这种大家族正面接触,到时候是敌是友都不好说。
“你快到了按个喇叭,我就离开。”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陈初,还是不放心这样就走。
夏英杰尴尬地笑了两声,压低声音悄悄地说:“谢谢你啊。”
“朋友之间,别这么客气。”岳青莲挂了电话,却感到心里百味杂陈,和夏英杰相处惯了,看多了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满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那个自我吹嘘的穷得都指望他养的‘老家山村亲戚’肯定是假的,但他身后的家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始终对自己遮遮掩掩,是难以启齿,是真的不想自己卷进是非中去,还是不想让自己更多了解他,和他身后的一切呢?
远远地听见街口一声喇叭响起,她回头招呼:“妮可,小鱼,他们来了,走。”
孟妮可又抽出一张符咒,化成水青色雾气覆盖在陈初的伤口上,把剩下的塞回裤兜:“怎么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午夜英雄气质?”
岳青莲看着自己刚收到的一条短信,笑了,一把拉过她,手挽手地往黑暗中走去:“行了,英雄,丹宁说格瑞丝走之前结过账了,叫我们别躲着,赶紧回去唱到天亮吧。”
“哇!这么好!走了走了!”孟妮可雀跃了起来,小鱼看着她手里抓的七颗妖丹,也兴奋地在她们俩头上肩上来回蹦跳。
她们隐入黑暗之后,身后巷子口传来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人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而冬夜的城市上空,依旧霓虹璀璨,纸醉金迷。
“小鱼的,小狐狸的,小狐狸的,小鱼的,小狐狸的,小狐狸的,小狐狸的……”小麒麟念念有词地在分着糖果——啊不,妖丹。
这种明显的偏袒,以及藐视‘五百年金鲤王’智商的分赃方式招来了‘鱼摆尾’攻击,小麒麟敏捷地把头一低,攥着五颗妖丹就从地板上滑了出去,大喝:“小鱼!捉你去炼丹喔!”
胡小凡暂时停止了在旺旺上和客户的交流,转过身体,推推眼镜,不好意思地说:“其实给不给我无所谓的,我资质不好,给了也是浪费。”
小麒麟握着小拳头果断地说:“资质不好才要多分几颗,小鱼已经能化形了就不要用了。”
“扑!”水箭迎面扑来,小麒麟闪身躲开,不忘大声栽赃:“宗主!小鱼在你地板上尿尿!”
岳青莲从卧室探出头来威胁:“同门争斗一律下锅,这条铁律你们忘了是吧?!”
她拎着简单的旅行包出来,看了眼手表:“还早呢,我给你们把东西分了再走,真是的,一共就七颗妖丹还打来打去,见过什么呀?别人还以为我们青莲宗多穷酸呢。”
“请把那个多字改成不字,谢谢。”孟妮可扎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煎蛋面,“来来来,进门饺子出门面,吃了这碗面赶紧搭飞机去,你待几天就快回来啊,我可对付不了这一山的大小禽兽。”
“孟长老,自从看了你杀鸡的英姿,我对你很有信心了。”岳青莲笑着接过来,那一夜的事孟妮可已经完全释怀,甚至都能拿来开玩笑了,这一点她自认不如。
不过好在,担心了孟妮可两天,她竟然都渐渐把自己那档子事忘到了脑后,看来时间真是疗伤良药,再痛苦,再伤感,经过时间的冲刷过去,回头一看,已经淡了,浅了,看不出来了。
夹起煎蛋咬了一口,下面的银丝面上铺着碧绿的青菜,红色的火腿切片,卖相极佳,让人胃口大开,她正挑起面条吸溜到一半,门铃忽然惊天动地响了起来,害她差一点被呛到。
孟妮可去按可视门铃,一个粗哑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弗萝拉,是我!开门。”
夏英杰?他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上午十点,他应该在上班吧。岳青莲疑惑地想,点头示意孟妮可开门。
胡小凡转身怯怯地问:“岳姑娘,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用了,不是外人。”岳青莲看着自己家这小小客厅,一个人住的时候没什么,现在胡小凡背对着大家在电脑上淡定地旺旺交流,自己坐在沙发上吃面,中间部分小麒麟和小金鲤正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孟妮可双手交抱,围裙勾勒出美好身材,眯起水汪汪的杏眼斜靠在厨房门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简直是乱成一锅粥。
夏英杰冲进门的时候几乎接不上来气,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慌张,西装揉得皱成一团,像是在哪里穿着衣服滚着睡了一晚,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眶凹了下去,胡子拉碴,怀里抱着几棵连根带土的不知名植物,张开嘴,刚说了一个‘你’字,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弯得像个虾米,全身在抽搐。
孟妮可从来没见过岳青莲这位‘前男友’,在她见过的‘前男友’之中也从来没有这种形象的人物,一时看直了眼,都没顾得上心疼她早上才拖的地板。
岳青莲敏捷地跳了起来,一边帮他拍背一边说:“慢点儿说,怎么了?你也被炒了?春节前还真是失业高峰啊。”
“不是!我求你——求你一件事。”他喘着气抬起头来,一把抓住岳青莲的手腕,捏得死死的,“我急需几棵药救陈初的命,可是姜老头那没有年份高的,这几棵药力都不足,你……”
他忽然停了下来,纵然满眼急切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可见下面的话真是让厚脸皮如他也难以启齿。
“药力?那就是要纯粹一点的是吧?灵泉有用?我上次给你的呢?”岳青莲真不是舍不得灵泉的人,何况又是为了救人一命,她只是顺嘴一问,没想到夏英杰满面惭愧,哼哼唧唧地说不出来了。
“喂!说话!”她没好气地去掰夏英杰抓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我还要嫁人呢!”
夏英杰狠狠地错了错牙,终于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姜老头说需要一个天地灵气充沛的地方将它们催熟,开花结果,才能入药,可是卫总那儿的聚灵阵效果不够,我就想……我就想你上次端着那盆玄芝走了,肯定是知道怎么救它,我……我……”
他实在是憋到了连脸都开始扭曲的地步,低声下气地说:“我求你救救陈初,这孩子就是心眼太死,其实人不坏……他才十七岁,还有大把日子好活,以后慢慢改也来得及……”
岳青莲真的很想反问一句:就那德行,他改得了吗?
但是察觉到手腕上的钳制慢慢松了下去,夏英杰的目光好像穿过她落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没有焦距,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忽然心就不忍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岳青莲低头憋回眼里的泪花,一把抢过他怀里那几颗植物:“你先坐,麒麟,跟我进卧室。”
“嗳?”小麒麟不解地跟上,路过夏英杰的时候还不忘记在他鞋上踩了一脚,“坏人!冰棍儿也不给吾带一根哩!”
岳青莲回身拎着他后领就走,啪地在背后关上卧室门,把药材塞进他手里,然后神识一晃,两人进入了洞府。
早就发现了,能携带进洞的物品数量似乎是和修为有关,她能带进瓶子装灵泉,小麒麟差不多的东西都没问题,孟妮可勉强能带进一只试管,小金鲤自己能进来就不错了。
出了洞府,在半山上找了一块向阳的平地,岳青莲埋头挖坑,小麒麟也在一边挖,还埋怨:“这种半生不熟的中品药材,催熟作甚,宗主你就是不专心修炼,下了山,谷中原有一大片药圃,里面的灵药都是千年万载没有人采集过,随便一棵都能生死人肉白骨,好东西哩。”
这几颗奇怪的草本植物的确没有那株九叶玄芝的奇妙,居然都不会自己扎根入土,还要刨坑刨半天,岳青莲闷头干活说:“麒麟,不是告诉过你,好东西都要自己留着。”
“宗主此言甚是,哼,坏人!”小麒麟想起新仇旧恨,恨恨地磨着小牙齿,“有朝一日踩死他!”
埋好了土,一颗给浇了一滴灵泉,看着因为被夏英杰就这么直接拎过来的蔫巴巴的药材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活力,尽力把草叶伸向空中吸取着青色灵气,岳青莲觉得没问题了,嘱咐小麒麟在旁边看着什么时候开花结果了再拔,自己晃出白玉印来。
夏英杰还在门口站着,可怜巴巴地搓着手,看见她出来,眼睛一亮:“怎么样了?”
“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你先别着急,陈初现在什么情况?”岳青莲对于陈初虽然没有好感,但到底也是自己救了一次的人,总不希望他年纪轻轻就死了。
夏英杰苦笑了起来:“还没谢谢你们,用甘霖咒给他拔了大部分的毒,但那个锁灵散实在太厉害了,完全克制本门的纯阳心诀,他中毒的时间又过长,浸淫骨髓血脉,不下猛药无法驱散,这几天就靠输液吊着他的小命……”
“那还不多亏你给我寄了教学快递。”岳青莲揶揄了一句,“要是这次能救了陈初,你们门派里就不会追究你泄露本门机密的罪了吧?”
夏英杰脸色大变:“不可能!这是两回事,你可千万别对人说起啊,要杀头的!”
岳青莲嗤之以鼻:“又说谎了,懒得理你。”
她自顾自地坐回沙发上开始吃面,孟妮可看看她,又看看夏英杰,很客气地说:“吃了吗?”
“没呢没呢。”夏英杰应声抬起头,闪亮亮的小狗眼眨也不眨地看向厨房。
岳青莲端着碗发出‘噗’的一声,听起来很像是窃笑。
孟妮可没想到自己一句礼貌性的问话居然是这个后果,认命地摸摸鼻子又进了厨房:“那就一起凑合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