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莲驱车到了目的地,果然不是什么大餐馆,还在居民小区里,把一楼二楼连起来改建了餐馆,门口挂了一盏小小的指示灯,停车都找了半天地方。
一进门就闻到熟悉的熏香气息,但装修非常简单,和上次去的那家完全没法比,壁龛上照例供着一尊小小的四面佛,周围墙上贴着泰国的风景照片,还挂着有皇宫图案的大挂历。
老板娘在狭窄的门厅‘大堂’笑容满面地用泰语问候她,岳青莲只好用英语对答,听明白之后她换上了不大熟练的中文,告诉她顾先生已经到了,在阳台的位置上。
她循着路走进去,不大的空间里一共也就布置了五张餐桌,三桌都有客人,顾景行坐在阳台靠窗的方桌旁,高挑的身材似乎让环境都有了逼仄之意,他微低着头,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一盏香花蜡烛,白色的香花在烛光里闪耀着珍珠般的光泽,映着他的黑眸,意外地温柔安静。
“顾先生,对不起,找停车位找了半天。”岳青莲笑着走过去。
顾景行站起来给她拉椅子:“所以我问要不要去接你,毕竟一辆车比两辆车好停。”
岳青莲无语,总不能说她怕顾景行晚上送她回家的时候来一句‘可不可以上去喝杯咖啡’,喝咖啡无所谓,家里那一屋子怎么办?临走时小玖还为了不知道什么事和小麒麟勇猛地战斗了一场,咬着小麒麟的手指不松口,小麒麟又不能真的甩他出去,只能没命地尖叫‘踩死你!踩死你!’
“我点过菜了,尝尝这家的辣椒蟹和胡椒蟹,都很不错的。”顾景行笑着说,“不过说起来,还是新加坡的最正宗,有时间我带你去克拉码头玩玩,那里的夜景很美。”
岳青莲笑笑:“我去过,还拍了不少照片……”
“哦?”顾景行很感兴趣的样子,“哪一年?说不定我就在附近,我在新加坡贺氏财团曾经干过两年的风控官。”
贺氏,富洋的大股东之一……岳青莲脑子里本能地浮现出资料,随即告诫自己:别大意,没准贺氏也是个修真的家族,其实顾景行是去修行的,不是去当风控官的。
“回家过春节愉快吗?”她岔开话题,“父母一定很想念你。”
“还好。”顾景行面前是一杯点缀着樱桃的红色鸡尾酒,服务员给岳青莲端了杯奶茶和附赠的虾片,她喝了一口,注意到顾景行今天没有一身正规迪奥西装,终于换上了比较休闲的装束,显得格外年轻,白皙的皮肤在烛光辉映之下光滑细致,眼神清澈温暖,微笑着看着自己。
“最近忙什么呢?”顾景行问,“除夕的时候我想打电话给你,你关机了。”
“哦……因为和朋友一起出去吃年夜饭,闹得太厉害了。”岳青莲支吾着说,“也有人过年不回家的,所以大家聚着吃顿饭,庆祝一下。”
顾景行点点头:“过年只是个形式,其实自己玩得高兴就行……我跟你说过,每年年夜饭都要分两地吃,六点钟先在父亲这边吃一顿,然后开车两小时,赶到母亲那边再吃一顿,真痛苦。”
唉……其实除夕我还打了一架呢,岳青莲想,真是多姿多彩的人生。
“对了,青莲,其实我今天请你吃饭,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最近闲着的话,能不能私人帮我一个忙?”顾景行诚恳地说,岳青莲心中警惕顿生,微笑了一下:“什么事?”
“最近富洋在谈一个合作的项目,是债券相关的理财产品,他们一次性打包若干只次级债券,我们负责销售,我想请你私人参与到其中来,做个顾问。”
岳青莲的腰板呼地一声拔了起来,眼睛明亮,语气热切,一瞬间回到了金融女主管的过去:“总共牵涉资金多少?几只次级债券?”
顾景行修长白皙的手指拈起一片虾片送进嘴里,不慌不忙地说:“初步估计十五亿,剩下的具体相关资料,我下次给你。”
十五亿啊……这可是大项目!岳青莲工作了六年,独立负责的最高投资项目不过一点三个亿,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却不是遇见危险的慌乱,而是一股热情需要喷薄而出的迫不及待。
于是又想起孟妮可说她‘你到底是有多热爱工作啊’。
“不过,这样的事,似乎……是商业机密吧?”岳青莲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下来,开始考虑现实问题,“你让我介入,哪怕是私人性质的,怎么和股东会交代?”
光是‘太子太傅’那边,就会很困难吧。
顾景行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会解决,你别担心。”那一副漫不经心的霸道,也只有他这样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才能做得如此自然。
岳青莲不禁想:真奇怪了,刘少主话里话外那意思还要受什么元老的制裁,顾景行却大包大揽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难道说他家的‘元老’都格外好说话?
这时候服务员端着一大锅热腾腾油光光浇满酱汁的辣椒蟹上来了,配着烤得金黄的面包片,香气扑鼻。
顾景行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个蟹钳,笑着说:“尝尝,这蟹也是从东南亚空运来的,下飞机还是活的。”
好大的蟹钳……一下就让她想起了那次证券年会冷餐会上的深海蟹。
现在回头看看真是百感交集,那之后发生了多少不可思议的事啊。
岳青莲不动声色地摆弄着盘子里的蟹钳,事先钳碎了壳,轻轻一拨就露出肥美鲜嫩的蟹肉,那一点腥气在辣椒酱汁的调味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入口香腴,不像川菜的香辣蟹那么生猛,辣里还带着一点甜,却配搭得相当好。
“很不错。”她笑着赞美,“难怪开在这么偏的地方,顾先生你都知道。”
“呵呵,我也是听公司别的职员说起的,觉得好就请你来吃了。”顾景行吃得不多,但显然心情很好,愉快地用面包片蘸着酱汁往嘴里送,“小时候跟父母出去,他们不许我乱吃外面的东西,包括这个辣椒蟹,但我总是管不住自己,于是就偷跑出去吃,一个人可以吃一份,吃完了就坐在码头上看风景……青莲你去过海边吗?很悠闲地坐着,什么也不干就能消磨掉一个下午。”
岳青莲笑了:“我老家也在海边,但没有这么悠闲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来南洋玩吧。”顾景行邀请,“南洋是个好地方,一年四季都像夏天一样,女孩子最喜欢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穿泳衣。”
“咳!我……我不是很会游泳。”
“我教你。”他立刻热忱地说。
岳青莲把蟹壳拨开,耳朵有一点微微地红:“会还是会的,就是游得不好看。”
顾景行用拳头挡住嘴,低低地笑了起来:“不要紧,我家是私人海滩。”
这一顿饭岳青莲吃得非常开心,除了辣椒蟹之外还消灭了大半份海鲜炒饭,胡椒蟹上来的时候都已经饱了,但大螃蟹炒得又干又香,呛辣扑鼻,她还是勉力吃了一半,要不是顾及是人家请客,她一定会豪迈地拍着桌子喊‘老板打包!一滴汤都别剩下’。
顾景行掏出卡来结账,老板娘送卡回来的时候笑着送上了口香糖,正转身要走,顾景行忽然说了一句:“小朋友很活泼,也很可爱。”
岳青莲迷茫地看看四周:没有小孩子啊。
老板娘一听却大喜过望,叽里咕噜用泰语不知道说了什么,顾景行只是微笑,简单地回答几个字。
岳青莲注意到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空间,是给儿童准备的,散落着一些玩具,色彩鲜明的小桌子上还摆着水果糖块巧克力,有个陶瓷的娃娃像,看起来像是这家里像是有小孩子,但岳青莲吃饭的时候真没注意到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难道说顾景行只是说一句客套话?
老板这时候也过来了,捧着大概是他们刚才消费的钱,连连弯腰合掌要还给顾景行,顾景行坚持地摇头,看了一眼岳青莲说:“我是和女朋友来吃饭的,必须得花钱。”
于是老板娘和老板又转身向岳青莲鞠躬行礼,说了一堆谢谢。
岳青莲被搞得一头雾水,顾景行拉着她走出小楼的时候,她才惊疑地问:“怎么回事?你跟他们说什么了,为什么连钱都不想收了?”
顾景行微笑不语:“你车停在哪里,我先送你过去。”
回头看见岳青莲脸上微带不满的样子,他举起手做投降状:“好吧,我真的没说什么,只是顺口夸了一句他家的小孩子,这是基本礼貌吧?是他们太热情,太正式了。”
岳青莲不可思议地问:“可是我也没见到小孩子啊。”
顾景行笑容不变:“的确有的,只是你看不到。”
“你……你是说……鬼?”岳青莲压低声音,“这对夫妻的小孩子去世了,但是还在这个家里?”
鬼故事她听得多了,这种也毫不奇怪,要是换了一个人,比如说夏英杰,她一定会痛骂‘你个装神弄鬼的神棍!’,认定是他想骗吃骗喝,但是面对的是顾景行……这个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在他嘴里说出来,都不可以无视。
“不不不,不是鬼,是小鬼。”顾景行解释说,“就是古曼童。”
“那是……什么意思?”岳青莲带着几分敬畏地问。
顾景行显得有点苦恼,想了一会:“简单地说,就是这对夫妻没有小孩子,就到寺庙里请了一尊娃娃的像,把它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地养,每天跟它说话,摆放一些糖果玩具,这种娃娃,叫做古曼童。”
岳青莲从自己可怜的知识库里勉强搜索出了一点相关内容:“哦……拴娃娃?!”
这下轮到顾景行迷茫了:“什么是拴娃娃?”
被进行了一番京津民俗普及教育之后他深思着皱起眉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不一样,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嗯……简单地说,每一个拴回去的娃娃里面,并没有灵体存在。而每一个古曼童里面,都会有一道灵力,甚至还会随着主人的奉养而产生性格的变化,东南亚每年都会发生几起邪灵作祟的案子,其中就有在家里奉养古曼童的人,因为心急发横财,或者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影响到了灵体的善恶,甚至还有人用自己手指的血喂养古曼童,希望能获得更大的灵力……最后招致了入邪反噬,死得很可怕。”
岳青莲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强笑着说:“你该不会说,刚才的那对夫妻,也养小鬼吧……”
对,小鬼,顾景行第一次说的时候,她并没有很在意,以为是‘小孩的鬼魂’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小鬼’这个词,显然在东南亚一带有着自己单独的含义!就算她平时从不关心这些,孟妮可博览群书杂学庞收,偶尔看台湾综艺节目的时候说几句,也能让她知道什么是‘小鬼’!
顾景行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慰地说:“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小鬼都是害人的,在东南亚养小鬼也很常见,还有,古曼童不是一般的小鬼,是一些夭折的孩子的灵体,被寺庙收藏起来,转化戾气之后做成的,奉养他们的家庭,也大部分是想有个孩子,或者积攒一些功德,并不会抱着很过分的愿望,我刚才问过那个孩子了,他说爸爸妈妈只是给他念念经,没有布置什么任务,连财运都没有要求过,所以他很快乐,也喜欢出来玩。”
岳青莲无力地扶住自己的车顶:他刚才还跟小鬼交流过!
怪不得老板夫妻大喜过望,还企图不收他钱!
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顾景行轻声地问:“你接受不了这种事,是吗?”
岳青莲点点头:“顾先生,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我有一次晚上加班,看见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敲窗户,那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小鬼?”
顾景行默然,夜风带着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寒冬已经过去,但为什么吹在身上还是这么冷。
“青莲,我跟你说过,富洋不止是一个金融机构,或者说,不是一个单纯的金融机构,在后面,有南洋修道者的影子,这是很大的势力,别说我,就连一些海外豪富,在他们面前都要毕恭毕敬地磕头拜服,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保护你,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除非我死。”
岳青莲低头看着他修长的双腿,插在裤兜里的站姿很潇洒,无论哪一部分都是那么好看。
“对不起,顾先生。”她低声说,“修道有异途,这个我可以理解,但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
顾景行了然地点点头:“当然。”
“你对我的追求,还是因为……我是个修道者吗?”岳青莲终于问出了她心里一直疑惑的地方。
顾景行点了点头:“我的婚事虽然可以由我做主,但对于我未来的妻子,当然要是个修道者,你想,连你都接受不了这些事,如果是一个凡人女子,那对她会是多大的伤害,我不想那样。”
的确……身为顾景行的妻子,只怕首先就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不然周围不是小鬼就是生魂,没准家里什么摆设还是法器,什么门还是祭坛,不知情地胡乱一动,就上西天了。
岳青莲苦笑:“明白了,你追求我,不仅因为我是我,而是我是一个合格的对象,是不是?”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头说:“顾先生,你很优秀,所以,我觉得你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是不会回应你的。”
原来他的热烈追求里,并没有爱情……这反而让岳青莲松了一口气。
她掏出钥匙开车门,刚要进去,却被顾景行拉住了手臂,轻柔但坚定地扯过来面对着他:“青莲,你生气了吗?”
“不,我没什么好气的,我只是不想作为利益婚姻的一方。”岳青莲疲倦地说。
“这不是利益。”顾景行的眸子亮如天上的星辰,直直地看着她,“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反对呢?任何人的婚姻都是会有条件的,起码我可以要求对方必须是女人,难道这也不对吗?这就和平常人相亲的时候,要求什么大学本科,身高外貌,性格兴趣一样,只是个基本条件,不是吗?”
他的声音困惑地低下来:“除此之外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
岳青莲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甚至都忘记了顾景行的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
“青莲,我是……真的喜欢你……”顾景行极为轻声地说,“如果我想要利益婚姻,有很多比你更合适的对象,真的,但我只喜欢你。”
“我……你喜欢我什么呢?”岳青莲结结巴巴地问,“好像认识你的时候,我修真的级别还不够高……”
顾景行微笑了起来,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爱情需要原因吗?”
月明星稀,夜风轻拂,近在咫尺的是顾景行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还有深邃温柔的眸子,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让人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逐渐放松……
就在岳青莲心醉神迷地看着顾景行的眸子离得越来越近的时候,从附近绿化带的大树后面,忽然传出一个极为正经肃穆的声音:“无上太乙天尊!你们两个小辈,资质如此良好,不去潜心修行,反而在这里拉拉扯扯,纠缠****俗念,可不令人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