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岳青莲买了几份报纸,坐电梯的时候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懋华的消息,随即暗笑自己关心则乱,今天才发生的事,就算有所报道,也不可能出现在晚报上,这又不是社会新闻,大家都抢最耸动的,比如说某地几个同姓儿童外出玩耍时不慎溺水身亡,呼吁要关注留守儿童云云,每份报纸上都登着。
进门之前,她拍了拍脸颊,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很快就是春节了,大家都欢天喜地准备回老家团聚,不能让自己败了兴。
刚开门就听见孟妮可在教育小麒麟:“小凡一共买了十斤巧克力,你就吃了三斤半,那是巧克力啊,不是大馒头!到时候你吃多了流鼻血,青莲又要怪我种的人参太肥。”
“嗳,吾就不爱吃人参,爱吃巧克力。”小麒麟分辨说。
“胡说!小孩子怎么可以挑食!”孟妮可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哟,你回来了?”
“嗯。”岳青莲随手把报纸丢在茶几上,看着客厅里多出来的一些购物纸袋,“小凡回去的机票用本宗的活动经费刷卡吧,反正我春节不回家。”
说着话她往沙发上一坐,腰后面膈到一个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个纸盒,孟妮可说:“小心点别碰坏了,这是小凡族妹给他的礼物。”
“真的?是什么好东西?”纸盒没有用透明胶封口,只用一根皮筋扎着,岳青莲只是随口一问,手一摸,皮筋不着力,自动滑开了,纸盒的盖子啪地一声弹了起来。
岳青莲过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捧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
她嗷地一声叫了起来,忙不迭地把白骨骷髅头往沙发上一扔,跳出去一米多远,孟妮可也在同时叫了起来:“我的笔记本!你别扔在我笔记本上!”
说着她以同样迅捷的速度和岳青莲窜到了远离沙发的角落,差一点就直接退进厨房里去了。
小麒麟奇怪地看着两人:“宗主和孟长老何故大惊小怪,不过是一个头骨而已,皮相红颜,皆是白骨,何惧之有?亏你们修道也有所小成,驽钝连此都参不透呼?”
“我不跟你这个叼奶嘴麒麟计较……”岳青莲咬牙切齿地说。
胡小凡晕头涨脑地从浴室里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出来,惊慌失措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族妹送我的一个修炼引子……我本来想拿回去收好的,没来得及……”
说着他连连鞠躬,脸都憋红了。
“修炼……原来是修炼用的。”岳青莲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强笑着说,“没关系,不过下次你最好先跟我们说一下,有个心理准备,你看把孟长老给吓得……”
“呸!胡胡说!我吓什么了?先叫那么大声的是谁啊?”孟妮可在背后紧抓着她肩膀往前推,“去!装回盒子里还给人家小凡!”
岳青莲大着胆子,走过去,手指触到白骨冰冷干燥的表面,缩了好几下,还是咬牙一把捧了起来:“哼哼哼,也不是很可怕嘛……小凡,你们狐族居然用这个修炼的?”
胡小凡慌了,看着她捧在手里的骷髅头也不敢过来接,结结巴巴地说:“岳姑娘明鉴,狐族修炼心诀属太阴一脉,故女子修炼事半功倍,又多在月出之夜呼吸太阴之精华,方可成道,白骨属阴,不过是个增强吸收阴气能力的配件,小狐万不敢杀人害命,取人头颅。这一个是族妹当年在乱坟岗刨的,早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小狐久没有觅得合适的,她才慷慨赠予,
狐族一向谨小慎微,虽然需白骨相助修炼,但素来秉持‘己不杀,不见杀,不为己杀,不因己杀’的原则,断断不敢害人性命的。”
他说了这么多话,小麒麟在一边淡定地剥开糖纸,舔着一根比他脸还大的五彩棒棒糖,完全视那个白骨为无物,岳青莲的心才安定了下来,既然小麒麟这么无动于衷,那这个骷髅头上想必并没有什么‘血怨戾气’。
“那你就好好收起来吧。”岳青莲小心翼翼地把骷髅头放回盒子里,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小凡,你们狐族的成员,是不是只能修炼狐族的心法?如果换一种呢?”
胡小凡愣了愣,斟酌了一会儿,小心地说:“这个……我只听说亦有人类修炼狐族法门,不过,人乃万物之灵,自然人类的修炼心诀更高一筹,狐族的心法,只对某些方面有所奇效,但极易走火入魔,误入邪道,故而我们都受长老严令,不敢随意教授人类的。”
“那你回去问一下,能不能修炼青莲心诀,到底算是比较……正统嘛。”岳青莲委婉地建议,其实青莲心诀正统不正统倒再其次,她可不想以后胡小凡在家里修炼的时候天天捧着个骷髅头,看着就心惊肉跳,偏偏那还是人家的特定风俗,自己才说陈初偏见、狭隘,又不能回头就犯下种族歧视的错误。
“哎呀青莲,你怎么迂腐了,海纳百川嘛,只要能得道,修炼什么心法还不一样。”孟妮可的好奇心终于压过了恐惧,兴致勃勃地走过来问,“你用这个……配件是怎么修炼的?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胡小凡修炼的时候从不避人,现出三花小狐狸的原形在桌面上坐着,沐浴在月光下,时不时伸出爪子仰天叩拜,一不花哨二不古怪,她早就看腻了,现在难得有点特别的。
“这个……小狐本身倒是无妨,只是修炼行为颇为怪异,恐为世俗所骇。”
“不要紧,我们连妖怪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可值得‘友邦惊诧’的?是不是青莲?来嘛,给我们看看。”孟妮可转头问青莲,“小凡也进山种过田,是自己人了,没关系的吧?”
胡小凡挠了挠头:“只是此法修炼须得通接天地之气,吸纳太阴精华,在宗主的神仙洞府里,并无用处。”
“啊,那一定要在外面啊?”孟妮可有点失望。
“算了吧,妮可,再给人拍下照片什么的发到网上去。”
“就说是PS的呗,反正你家也在顶楼,等会我们就上天台去。”孟妮可不愧是双子座,对新鲜事物的求知欲压倒一切,“现在是冬天,家家都关着窗户,也不怕人听见。”
说到就做,胡小凡变回原形,岳青莲一手拎着他脖领子一手抱着纸盒,爬出窗户,飘到楼顶上,然后下来哼哧哼哧地接孟妮可:“妮可,你该减肥了……”
“呸!”
小麒麟对这种旁门左道的修炼法门十分不屑,忙着打开又一盒巧克力,头也不抬地说:“这种俗事,吾才没兴趣哩。”
“那你也少吃点巧克力,会蛀牙的!”
今天是农历下旬,并没有月亮,城市的霓虹把夜空照得暗红多彩,偶尔有一两颗星星,也是若隐若现,胡小凡打开纸盒,两只前爪抱出骷髅头,人立而站,尖嘴向天,嘴角微弯,喃喃地念着古怪的咒语,过了一会儿,从夜空中射下一道细微的白光,正照在他手中的骷髅头上。胡小凡松开前爪,骷髅头神奇地自行悬浮到了他头顶,大约离脑门一拳的距离,周边隐隐散发出阴寒的气息,将胡小凡整个身体包裹在内。
胡小凡不像平时那样只是拜月吐纳,而是继续像人一样站着,两只后爪在地上踩着有规律的步伐,踏出一个圆形的范围,始终不出白光笼罩的圈子,前爪或是高抬,或是挥舞,或是互击,配合嘴里念念有词,忙碌异常。
岳青莲早就远远地退到一边,此刻转头问孟妮可:“满意伐?好看伐?”
“好看好看。”孟妮可目不转睛地说,“没想到小胡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这么修炼起来颇有几分……狐媚之气。”
“我是看出来了,不怪陈初看到狐狸就喊打喊杀的,这都是缺乏种族间交流理解的结果啊,要不是小凡跟我们相处久了,荒郊野外猛然看见这么一只狐狸捧着个人头骨在装神弄鬼的,我也得以为是个妖孽。”
她的话刚刚说完,高楼大厦林立的天边忽然闪过一道青光,眼还没眨一条人影已经凭空闪现到了天台边缘,厉声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吱!”胡小凡正在全心修炼,被吓了一跳,抱着骷髅头就地卧倒,四爪着地蹲伏了下来,把人头骨藏在肚皮下,浑身哆嗦着,伏地叩拜:“不敢,不敢……小狐只是在例行修炼……不敢作祟!”
孟妮可钦佩地看着岳青莲:“宗主原来已经练成了心到神知的神通!”
“什么心到神知!是这小子活脱一块狗皮膏药,甩不脱!”岳青莲恼火地说,跨前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发威,陈初已经看到了她们,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退后一步,忍气吞声拱手行礼:“原来是两位姑娘豢养的妖宠,是……是在下冒失了。”
陈初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岳青莲觉得比胡小凡修炼还要好看。
孟妮可在她背后偷偷地笑,然后装作关心地问:“你的伤没事了吧?”
“已经无妨了,多谢姑娘关心,上次我误陷群妖之手,是两位姑娘施以援手,在此一并谢过。”
说完,他手势不变,深鞠一躬。
直起身来的时候,陈初略显苍白的俊脸上一派肃然:“不过,还是要提醒二位姑娘,这里是人间都市,不是乡下蛮荒,请务必看管好自己的宠物,不要随便放出来,以免妖性未除,引起混乱。”
岳青莲无语望天,到底谁引起混乱啊!胡小凡兢兢业业在人间生活了十几年,还没有陈初来了一个月引起的混乱多。
“呔!”小麒麟闻声从窗户翻了上来,嘴边的巧克力都来不及擦干净,迈着小短腿冲到陈初面前,仰面看着他,喝道:“竟敢欺凌弱小!汝师门就是这么教育弟子的么?看吾踩死你!”
陈初低头看着他,又惊又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义愤:“你身带仙气,如何和一个妖怪沆瀣为奸?”
他愤然看向岳青莲,大概在腹诽一定是她诱拐了年少无知的仙兽去和妖怪厮混,但到底碍于救命之恩,还是把满腔怒气给憋了回去,沉着脸一拱手:“姑娘好自为之,告辞了!”
说完他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天台边缘,脚下一点,隐有青光浮现,转眼几个闪身,就消失在远处的楼顶。
“这招不错啊,要是学会了就不用怕堵车了。”孟妮可啧啧称奇,暗自琢磨着。
岳青莲正揪着小麒麟给他擦嘴:“身为仙兽,也不能不讲卫生,吃得满脸都是!”
“都怪小狐狸,如此懦弱!有宗主和孟长老在侧,你怕他作甚!” 小麒麟把手里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又不曾做错甚么,为何看见他就如此心虚?”
“是……仙兽大人教育得是,的确是我太胆小,懦弱,怕事……”胡小凡羞愧地低着头说,慢慢地从肚皮下面把骷髅头拱出来,“此物还是不适合在都市之中修炼,待我带回乡去罢。”
“小狐狸,你胆气不足,必然受制,来来来,待吾教导于你,要先发制人,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小麒麟挥了挥手,站到胡小凡身边,“看仔细了,跟吾做来!”
他很有威严地小短腿一迈,向前踏了一步,挥舞着小胖手高喊:“踩死你!”
胡小凡战战兢兢地也学着踏前一步,举起小爪子:“踩死你……”
“声音要大!气魄要足!再来一次!踩死你!”
“踩死……你!”
在这样的二重唱里,岳青莲摇着头和孟妮可下了天台:“这样要能管用,不如让小凡去疯狂英语报个班?”
“肯定没用,他还在保险公司干过呢,那岗前培训不比疯狂英语厉害?小胡骨子里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也难怪,狐狸的战斗力就那么点儿,我怀疑他连小区里厉害一点的流浪猫都打不过。”孟妮可说着叹了口气,“唉,生活所迫啊。”
临近春节,刘家庄园里却冷冷清清,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刘先生坐起居室里,脸上毫无表情,临时从族里来帮忙的老管家是他从小的玩伴,如今六十多岁的人脸上皱纹已经像刀刻一般地深,此刻戴着老花镜正翻着一叠纸张,逐项跟他汇报过年的进程。
“好了,这种事你就做主吧,记得一切从简。”刘先生截断了他的话,“族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由他们闹去,爹尸骨未寒,我也不信他们就真敢逼上门来,无非在周围零敲碎打,图个热闹。”
他眉清目秀的圆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还有,打电话叫小姐尽快赶回来。”
“是。”老管家犹豫着问,“那要回族里一起过年?”
“她不喜欢也得回去……王七叔家的老九,今年三十四了吧?也该是做亲的时候。”
老管家惊讶地抬起头来:“王九少爷是出了名的向道心切,心无旁骛,三年前斗法输给了陈家,回族里就坐了枯木关,一步都没出过洞,小姐那性子,怎么可能答应。”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生在家族之中,身受荣养之恩,要这点觉悟也没有,我就当没生过她。”刘先生斩钉截铁地说,站起来向外走去,右臂空荡荡的衣袖随着他的行动飘了起来,老管家眨了一下眼,终于还是没忍心出声劝阻。
起居室外面连接的是小客厅,秦明川在这里已经等了十分钟了,他安静地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垂目看着手中的PDA,不时用笔在上面点触着。
看到刘先生进来,他从容收起PDA,站起来招呼:“刘先生。”
“坐吧,小秦。”刘先生坐到主位上,也不客套,直接问:“有什么事吗?”
自从1月28号那天的事发生过之后,秦明川这还是第一次踏入刘家,连曹向南的头七,他都没有过来上一柱香。
对此刘先生倒没有怨恨责问之意,他现在已经太累了,根本不愿再理会这些俗事。
“是这样的,我定了明天的机票去美国,虽然懋华在中国的部分都是刘家的私产,但到底法律上归属那边的总公司,要去走个过场。”秦明川淡淡地解释着,“所以来向刘先生辞个行,另外,最近有一些不好的谣言,最好是当面澄清一下。”
刘先生苦笑着摆摆手:“什么谣言,你以为我会信吗?你真要做点什么事,才会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出来……这一点上,你很像小曹。”
秦明川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因为听见这句话而有任何改变。
“小秦,既然你来了,我也给你交个底,懋华是刘家的,不仅仅是我这个姓刘的,它归属于整个家族,从前小曹和我交情好,家族里已经有人不满,说我蓄养心腹,意图不轨,现在轮到你,怕是他们就要迫不及待横插一手了。”
刘先生望着他的眼神带了几分灰心:“你和小曹不一样,我不会拿他的标准要求你,只要做好你的份内之事就可以了,你是懋华大中国区的当家人,无论家族里有什么变动,谁做家主,你的地位是不会变的,这一点你要拿稳……你所在的社会和我们不一样,这边都是些脱离了现实世界的老头子,你有法律做依仗,他们又碍于誓约不能对凡人出手,别怕他们。”
秦明川微微点头:“是,我知道了。”
“趁这个时候,我会正式把家族外业和内事割裂开,彻底不许族人过问公司的事,免得你以后被人擎肘诸多不便,陈家这点就做得比我好……”刘先生自失地一笑,“也是我太大意了。”
秦明川没有说话,厅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压抑,过了一会,刘先生才说:“小秦,过去的事,我负全责,你那天帮助岳小姐是替刘家攒了功德,才没有铸成大错,我还得谢谢你。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在入魔之时说的话,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刘先生,这个我明白。”
刘先生点了点头:“明白就好,你难得来了,去给小曹上柱香吧,让他在天之灵保佑你美国之行顺顺利利,我听他提起过共济会的老家伙们,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次陡遭大变,难保不趁机刁难。内忧外患,都要靠你去周旋了。”
说着他站起身,秦明川也随着站了起来,却并不急着走,而是低声说:“刘先生,恕我多言,当才我听到了您最后几句话,倒想多说一句。”
刘先生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刚才最后说的好像是……自己女儿的婚事?
“既然是要做生意,与其礼下于人,不如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在这种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秦明川淡淡地说完,微微欠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