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和高贤爱得如胶似漆,两人商量计划春节不回去了,在学校附近租房住。而我对妈妈打电话就谎称说,因为年假只有十多天,我害怕回去耽误时间,准备在这里租房复习功课。妈也很支持我的打算,回去还要花费车钱什么的,不如在省城还能好好做些事情。不久后她就给我寄来了过年的3000元钱。
春节过罢很快开学了,这天是个星期日,高贤和我一起去逛街,来到了市中心的飞天商厦,在四楼的服装城里,高贤看中了一件做工精细、时尚新颖的冬装,一看价格,妈呀,竟然要1800元,因为囊中羞涩,我看着这件时髦的衣服只能褒贬它颜色不尽如人意。谁知,高贤当时勃然变色,说:“杨小强,这点小事你也不能满足我,还想与我谈吗?”眼看话已至此,我只得咬着牙拿出手中仅有的钱为她买下了这件衣服。
之后,因为财政吃紧,我不得不向同学们借账,直到债台高筑,我只好再向妈妈求援。妈妈二话没说,很快给我又汇来1000元钱。可这点钱对于我来说仍然是杯水车薪,怎么办?没有办法,我只好趁晚上背着高贤出门想找一份事情做。可是我能干什么呢?去了几家餐馆打工,人家一看我穿着笔挺的西装,文质彬彬的样子,都一口回绝了。可目前的情况就是,如果我没有足够的钱财满足高贤,她很可能与我说拜拜。不得已我只好再次向妈妈求援。
妈妈接到了我的电话,说:“小强,你给我一个银行卡号,我给你打过去。”
果然,第二天钱就到账了。
时隔不久,我偶然之间给在老家的舅舅打电话,顺便提到了妈妈,让他有时间多过去看看。舅舅在那边不解地问道:“你妈不是去你那里了吗?”我反问什么时候啊?他说过完年就去了,说是过去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听说你在省城还为她找了一份保姆的活儿。我忙打着哈哈,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耐下心来仔细一想,怪不得最近妈妈寄钱不用汇款单,而是用打卡的方法,原来妈妈到省城来了。可是为了弄清妈妈到底在哪里,我只得再次给舅舅打电话,而舅舅也说不清妈妈确切的位置。
这件事情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一天中午,我与女朋友高贤一起去逛街,却意外看到有个头勒围巾,戴着口罩在垃圾箱里寻找垃圾的妇女很像妈妈,这时她好像也看到了我们,就慌慌张张地走了。当时因为有高贤在场,我不便追上去,就匆匆离开了那里。
随后几天,我一有空闲,就一个人偷偷去一些偏僻的街道寻找妈妈,可始终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有一天,我向一个捡垃圾的妇女打听,她说她知道妈妈的情况,原来她就住在市西南角的清水湾垃圾场。
我终于见到了妈妈。我问她来省城为什么不见我呢?问了几遍她一直不说话。问得次数多了,她有点伤感地说:“开始,我在老家是多么自豪啊,我的儿子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这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啊!为了让你不比别人低一等,我在老家吃苦饲养猪羊、操持田地供你上学。到了农闲我一个人来省城,为餐馆端过盘子、扫过地,到医院卖过血,后经人说合做保姆。可是做保姆工资太低,我经一位老乡介绍,又开始捡垃圾。可是自从那天亲眼见到你和你的女朋友花钱如流水,让我感到很失望……”
听到妈妈这样说话,也让我心中感到十分内疚,妈妈是如此为我考虑,而我却这样肆意花钱,完全违背了她的意愿,我动情地说道:“妈,我错了--”
“不。”妈妈斩钉截铁地说,“实际是我的错,自你爸爸去世,是我太娇惯你了,让你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不良习惯。好在今后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只要改正好好做人还来得及。”
望着妈妈那过早衰老的脸,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六。
骨气
1966年的夏秋之交,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中国。生性直率、脾气倔强的父亲也被拉出去游街批斗,其罪名就是“偷盗犯、漏网地主、现行反革命分子”。然后,造反派将他拉入大队小学,绑在一张椅子上三天三夜不让睡觉,让他交代偷窃小队红薯粉坨的反革命罪行。我父亲没有干过那样的事情,当然不会承认。在大队长杨春柱的带领下就不断实施折磨的方法,不停地扇耳巴、皮带抽、砖头砸,父亲一次次地休克过去又被冷水浇醒,就像一个革命党人宁死不屈地忍受着“敌人”的暴打和羞辱……
父亲从来就是一个坐得端行得正的人,1953年他参加三线建设只身到了武汉做了湖北第一建筑公司的工人,之后将我和妈妈及弟妹四人也接到了武汉。三年自然灾害后,中国正处于百废待举的现状,为了响应党和国家“支援农村建设”的号召,父亲第一个报名,不顾我再有半学期就要初中毕业,毅然带领全家人回到河南农村老家。
由于父亲在大城市生活惯了,对农村好多事情不太适应,比如与人见面不爱打招呼,吸烟独自吸,本来返乡后应该到大队长家送送礼、拜拜门,可他不会这样做,见了面仍然我行我素,不会阿谀奉承。为此得罪了大队长杨春柱,他就利用“文革”这个便于整人的机会要“修理修理”父亲。在批斗父亲的前几天,粉坊里磨红薯粉面的杨春财在一个清晨找到本队队长,说红薯粉坨丢失了十多个,每一家都搜过之后皆一无所获,最后不了了之。这杨春财是杨春柱的弟弟。时隔不久,杨春柱就借机密谋整一下我这个不爱巴结人的父亲。
那是个正午,日头很热,妈妈正在做饭,爸爸从地里回来,刚刚拉了一领席子在河边的树荫下乘凉。不多时,一群如狼似虎的“造反派”在杨春柱的带领下,突然冲过来将父亲暴打一顿,然后捆起来拉到了大队去。出村时,父亲一遍遍地嘶喊着:“你们这是法西斯!无法无天,为什么不讲道理?”只见杨春柱上来就是一耳光,说:“对你这种人还讲什么道理?”
半天后,得到大队的通知,让我们去给在大队小学挨批的父亲送饭。我刚刚18岁的年纪,和弟弟一起战战兢兢地提着稀疏的面条汤去了大队小学。只见父亲被捆绑在小学院里的一棵大椿树上,揪斗的人大多吃饭去了,只有一个看管的人,看到我们来后便粗暴地将父亲松了绑。只见父亲身穿的一件白色粗布衣服脏兮兮的,脸上和头上遍布着一道道血痕,我轻轻地为父亲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将所提的饭盒放在地上。父亲把脸别过去,让我把饭拿回去,生性刚强的他说要绝食。我站在旁边一遍遍劝说着:“爸,你一定要吃下去,你有了力气才能坚持下去啊。”最后父亲总算吃下去了一半,再也不愿吃了,他说他渴。正好同村的一位叫君哥的走过来,他马上从一位教师的屋中舀了一瓢清水,手举着让父亲咕咚咕咚喝下去。显然,父亲太渴了。
时间不长,吃饭的人都回来了。尤其那个大队长十分野蛮地赶我们走,我无言地拉了拉父亲的手,和弟弟一起匆匆离去,我怕我流出的泪水被父亲看到了会令他更加伤心。
之后,大队“造反派”的人再也不让我们给父亲送饭,甚至根本不让我们去见面。偶尔听说那位好心的君哥会给他送一点儿水喝。
五天后一个晚上,父亲被人用门板抬回来了,衣服破烂满身伤痕--后来据君哥说,他一直绝食,杨春柱强行让他承认偷红薯粉坨的罪行,父亲却破口大骂他伤天害理不是人,而且还质问他:“你说我是工贼、漏网地主、偷盗犯、现行反革命,而你呢?随着母亲当‘拖油瓶’改嫁到了地主家,等到土改前几天,你偷偷回到村里,分了房子分了地,你才是彻头彻尾的漏网地主呢!”父亲的谩骂,点到了大队长的疼处,他就挖空心思整父亲。到了后来,任凭他怎样毒打,父亲一字不说缄口不语……此时,我们全家围在父亲的跟前,妈妈用热水为他轻轻擦拭着脸上那已经结痂的伤痕。我跪在父亲的面前默默垂泪,父亲看到后咧了咧嘴嘶哑着声音说:“起来,强,别哭,给我擦掉,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我慌忙站起身,将那不争气的泪水轻轻擦去。直到好久,父亲才长叹一声说道:“那粉坨我真的没偷,真的,天地良心。一个人可以缺钱、缺粮,但不能缺少骨气。”说完,他就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个晚上的黎明时分,父亲带着满腹冤屈含恨离世。
而在杨春柱面前,在大队那些“造反派”面前,我那一生正直豪爽的父亲却是畏罪而死。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直到若干年后方才澄清,那磨坊的十几坨粉面就是杨春财监守自盗,可他却与自己的哥哥密谋想嫁祸到我父亲的头上。
此后,我发奋努力自学成才,从一位农民成了报社的记者,成了一位作家,却始终牢记父亲在临终时教导我的话:“一个人可以缺钱、缺粮,但不能缺少骨气。”之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我都铭记父亲这句话,做个有骨气的堂堂正正的人。七。
四八二十三
这天,杜老五的饲料销售门市部来了一位主顾,是个50多岁年纪的高个壮汉。他就上前打招呼说:“老哥,过来了?想要点饲料吧?”那人说经亲戚介绍,说他这里饲料正宗,价钱公道,就前来看看。杜老五与来人谈过价钱,帮着他将几袋饲料抬到了他的手扶拖拉机上。那人在临走的时候,一直望着他,说是很面熟。经这位高个壮汉的反复提醒,杜老五感到也像是在哪里见过他,只是,他拍着头,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起来。
送走那高个壮汉,杜老五的脑子里一直在盘亘着这事,突然,他的脑子终于豁然开朗,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件事:那时候他还在自己的老家杜家庄上,有一天,庄上来了一个挑担儿卖鸭娃儿的,庄上人都围到了跟前砍价钱,问他一只卖多少钱?他说一只一块五。之后,大伙儿从一只一元砍到了一只八毛,杜老五就挑选了四只,让他算算账,看该付多少钱。这高个壮汉就掰着手指嘀咕,说:“这一只八毛,四只就是四八两块三。”而且,他连续算了几遍,四只就只收两块三毛钱。
谁都知道,这四只应该是四八三块二,这人兴许是傻呀,难道不会算账?杜老五得了便宜,向大伙儿使了一个眼色,不少人都上前挑选,不过大家一次只买四只,买罢了再来。杜老五也不含糊,连续跑了四趟,总共买了16只小鸭娃儿。
这高个壮汉不一会儿将一挑子鸭娃儿卖完了,他担着空挑子,哼着豫剧梆子腔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他走后,大家伙儿高兴地聚到了一起。杜老五交代说,如果他回去发现错了账,再来找后账,大家都给他来个一口咬死不承认。
第二天,果然那人又来了,而且又挑着一担鸭娃儿。他放在了原来的老地方,在那里大声小叫地吆喝:“卖扁嘴儿啊!”。
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人上跟前凑,怕他使的是“托托计”,等人来后让人退款。
一直等到他喊了好长时间,才有人试探地问他卖的啥价钱。
他说还是昨天的价钱。
一看他没有要找后账的意思,杜老五就走过来试探地问道:“那要四只给多少钱?”
谁知,那高个壮汉白了他一眼,说:“嘿,你是想考我的学问不是?不还是四八两块三啊!”他这样一说,杜老五方才松了一口气,这真是小鸟放屁自己惊啊!他连忙呼喊近门邻居都来挑选小鸭娃儿。不多一时,这高个壮汉的一挑子鸭娃儿又全部卖光了……
此后,这个人再没有来杜家庄。
过后杜老五心想,是不是这人生意亏赔了,不再做这生意?所以他的心里一直感到亏欠了人家,准备遇上个机会给他说说,弥补一下人家的损失……
过不多久,那高个壮汉开着一辆电动三轮又来了,轮到给他货时,还少他60块钱,杜老五说让他等等,把钱换开再给他。哪想到他大咧咧地手一摆说,经常来的地方,你记着账下次补上。当时因为人多,杜老五只顾算账、发货,也顾不上说那么多。
不料想,以后那高个壮汉再没有来过。本来想准备弥补人家的亏欠,如今还倒欠人家一份人情,这让杜老五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后来,遇上一位知情人,杜老五方才知道,那壮汉叫王大才,是距柳溪镇东二十里的新集镇人,以前为老板贩鸭娃儿倒是赚了钱,后来有了钱后,就自己投资开了一个养猪场。杜老五交代那人,让他给王大才捎信,让王大才有空过来,他会把欠他的人情还给他的。
转眼半年过去,这天,杜老五的店里人不多,他就交代儿子照看好生意,他去街上的五金部买点东西。不想,当杜老五走到街心一家茂源饲料销售部时,突然,他看到王大才在那里进饲料,这事真的奇了怪了:我欠着他的钱,他不来要,倒去人家的店里购货,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本想马上过去问个水落石出,可是一想,如果这会儿他去找王大才说事,同行是冤家,人家店家肯定认为自己去搅人家的生意。他只好在不远处等待。
一直等到王大才装完了货,开着电动三轮走到街心,站在那里的杜老五手一招,拦下了王大才。那王大才看到杜老五之后,脸上很不自然。他给杜老五打了一下招呼,将电动三轮开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停下来,不好意思地掏出一盒烟让着杜老五。
杜老五手一摆说不吸,然后,大咧咧地说:“老弟,我一直在找你呢,让朋友几次给你捎信,让你过来,把这钱的事说清,你这是咋回事儿?”
王大才叹道:“说起那钱,我感到对不起你和你们村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