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兵法如神垂青史: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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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著书立说(3)

儿子是执拗的,也是倔强的。他不相信乳母的儿子就会一生鄙贱,特别是听到秋娘姑姑说他的父亲在鲁国当过将军,汶阳一战打得十万齐国军队弃甲曳兵而逃。吴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他发奋读书,博览群籍,长大也做个父亲那样有作为的人。可是有一桩心事使他百思不解,父亲既然在鲁国当了将军,而且有赫赫战功,为什么母亲不是将军夫人,而是乡下的一个贫寒的村妇?父亲到了魏国仍然是将军,而且与秦国作战连拔五城,他有功于魏,被文侯封为西河守。他为何不把母亲接到那里享几天福?父亲对我的母亲是有情还是无情?他不能理解父亲的为人,他可怜自己那默默劳作,对丈夫无怨无悔,对儿子爱如珍宝的母亲。母亲就是母亲,可是从小就有人说她是我的乳母,不是亲娘。那么我的亲娘又是谁?她在哪里?一连串的疑问,使他小小的心灵里,对父亲充满了一种神秘感。他没有见过父亲(除了婴儿时期),在他的想象中,父亲有时是个身材魁梧,举止潇洒的儒将,有时又是个矮小猥琐的贪官。他崇拜父亲,那是由于母亲和秋姑的叙说;他又怀疑父亲,因为从儿时起就听村童们说他父亲是犯了罪逃跑的。母亲从不多谈父亲似乎她与丈夫之间并无难解难分的牵连和难割难舍的情缘。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第二天,儿子找上门来。

“父亲,有些事我想问问你,可以吗?”

“孩子,你问吧。”

“听说我祖母去世之时,你不肯回乡奔丧,我母亲死了,你仍然不肯回家。你不觉得未尽到自己的责任吗?”

“是的,我有负于你的祖母、母亲,也有负于你。可是彼时彼地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可能理解我的处境。”

“我想问问父亲离妻别子投奔魏国是不是畏罪潜逃?”

“若说是潜逃,倒也算事实。若说畏罪,就大谬了,父亲本来无罪,只有大功。”

“凯旋的将领,鲁国的功臣,听说还领受了金盔玉骊,为何要潜逃呢?其中的秘密可以告人吗?”

“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正因为我打败了田和,谗臣说我得罪了齐国,从此国无宁日。又说胜了齐国证明鲁国强大,各国的矛头都将指向鲁国,鲁国就要亡了。姬显要追究吴起冒犯大国的责任,我若不走便是坐以待毙。期儿,父亲蒙冤弃鲁奔魏,算是畏罪潜逃吗?”

吴期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说:“父亲,既然姬显听信谗言,混淆是非,束手就擒是蠢材,弃暗投明是俊杰。你应受到我的尊敬。”他跪地叩头,“父亲,孩儿错怪你了。”

吴起急忙拉起儿子,紧紧地抱在怀中,连连拍着他柔嫩的脊背说:“儿子!你成人了,你能辨真伪,能识正邪。父亲深感欣慰,不虑后继无人了。”

父子之间的第一次交谈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

血缘,这亲情的血缘使吴起与吴期之间的感情很快建立和强化了。但儿子对母亲究竟是不是父亲杀死的,始终是个疑问。

吴起在处理完西河军政大事之后,总要和儿子在一起阅读史书,议论军旅之事。也许是一种遗传基因在起作用,吴期对于《左氏春秋》也十分喜爱,特别醉心于听父亲讲他亲自经历的战争故事。父亲讲起来有声有色,儿子听得如痴如醉,竟然废寝忘食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十年过去了,吴期已经长到二十六岁了。十年的教育,十年的传授,三更灯火,五更鸡啼,吴期在父亲的教导和影响下,已经懂得了许多兵家的谋略,开口也能讲清三皇五帝,尧舜禹汤,甚至连三分天下有其二的文王姬昌和讨伐商纣的武王姬发,也能评论出功过是非。吴起看到儿子一天天成长,一年年进步,颇感安慰。儿子看到父亲一天天衰老,也觉得把一部《左传》从他手中接过,自己动手编纂和续写下去,是儿子不可推卸的责任。二十六岁的吴期没有父亲那样的威名,却有一颗同当年的父亲一样的勃勃雄心,不论是像父亲那样去挥师作战,还是秉笔续书,他都跃跃欲试了。

这一年,鲁相国田和要在浊泽与魏武侯会盟。武侯觉得自己要有所准备,在“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方面,魏国中没有比吴起更有成就的人了。于是他又召来了吴起,二人无拘无束地论战谈兵了。

武侯:“将军与齐、秦作战时,听人说都要先占卜而后发兵,有没有不必占卜也可以挥师作战的情况呢?”

吴起:“有。在八种情况下,可以不占卜就出兵的。一是敌军在严寒的天气下长途行军,昼夜兼程,艰苦备尝,中途还要造筏渡河;二是在酷热的暑天,不管士卒饥渴,驱使部队长途跋涉;三是敌军长期驻守在外,粮食吃光,士兵忧愤,怨言不断,将领制止不了;四是军需物资耗尽,天降连阴雨,想去抢掠也无处可去,五是敌军兵力少,不服水土,人病马疫,救兵不到;六是敌军长途行军已到天晚,士卒疲劳饥饿,纷纷解甲休息;七是敌军将领没有威望,军心动摇;八是阵势没摆成,营地没设好,行军的行列有的已经下山,有的还在山坡后面。凡遇到这八种情况,你就毫不犹豫地去进攻它。不必占卜。”

武侯:“有没有不用占卜就应避免与之作战的情况呢?”

吴起:“也有。一是敌国地广人多,百姓富裕;二是长官爱护士卒,广泛施加恩惠;三是赏罚严明,处理及时;四是按功劳大小排列爵位,任贤使能;五是敌军兵力多,武器精;六是敌军有邻国的帮助,有大国的支援。凡是在这些方面不如敌军,你就避免与它作战。这就是见可而进,知难而退。”

武侯:“有什么方法能观敌之外便知其内,察其进以知其止来定胜负呢?”

吴起:“见敌军毫无顾忌,军旗凌乱,人马不断地观望,你可以以少胜多,打它个措手不及。”

武侯:“吴将军,你打仗是靠什么取胜呢?”

吴起:“我靠严格的治理。”

武侯:“不在兵力多少?”

吴起:“如果法令不明,赏罚不信,击鼓不前进,鸣金不停止,这样的军队即使有一百万,又有何用?所谓治理军队,我要士卒驻有礼,动有威,进不可当,退不可追,进退有秩序,处处听指挥,被敌军隔断而阵势不乱,队形被冲散仍能成列,将领与士兵同生死,共忧乐,结成不可分离的整体。这样的军队无往而不胜,这就叫做‘父子兵’。”

武侯:“这个提法很好。如果将领是父亲,士卒是儿子,他们之间就会没有隔阂,同心对敌了。”

吴起:“父爱子,子才能尊父。士卒服从将领的命令,这是治军的第一条原则。但如果让士卒过度疲劳,饮食饥渴不闻不问,他们也就不会乐于听从命令了。”

武侯:“如果两军相对,我方不知对方的将领才能如何,应怎样去了解他呢?”

吴起:“派一名勇敢的裨将,率精兵去试攻,只许败,不准胜。你观察敌人的动静,若敌军一举一动井然有序,追击时佯作追不上,看着你扔下的财物只当没看见,这样的将领是智将,你不要与他交战。如果敌军嘈杂喧哗,军旗纷乱,士卒自行自止,兵器横扛竖执,追败军犹恐不及,见财利唯恐少得。这是愚将指挥的军队,不管他有多少兵马,你就冲上去俘虏他们的将领。”

武侯:“好,你说得太好了。讲尊卑之序,我是你的君主;论军旅之事,你是我的老师呀!”

吴起:“臣不敢。”

吴起谦卑地欲行大礼,武侯立即制止:“将军不必如此。年事已高,多自珍重吧。”

吴起被召进宫去与武侯谈兵论战终日不倦,这消息传遍了朝堂。曾遭吴起羞辱的王错坐立不安了。此人原是韩国的奸细,埋藏在魏国已经几十年了。他善于拍马,深得先主文侯的喜爱。年轻的武侯一时也辨不清他的本来面目,见他谦恭老成,又是先君的旧臣,对他虽非言听计从,也看成是老一辈的贤才。在商文、李悝死后,也把他列为选相的人物之一。他不愿魏国强大,而且无时无刻不在觊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他看到武侯用半天的工夫与吴起长谈,心里十分嫉妒;又不知两人究竟谈的什么内容,会不会吴起又在武侯面前败坏他的名声呢?他觉得自己必须先下手,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拔掉。即使一时除不掉他,也要削去他的权柄。只要他手中无权,麾下无兵,功高盖世也一文不值。他直入后宫晋见武侯:

“大王又与吴起将军谈论军旅之事了?”

“谈得很好。”

“是的。吴将军健谈。臣曾聆听他与大王谈及山河险峻之事,受益匪浅呐。”

王错不惜提起自己蒙羞受辱的那场论战,为的是让武侯记起他也被吴起教训一番的往事,武侯半晌不语。

王错见时机已经成熟,便说:“大王,如今西河安定,像吴起这样的人才,不必留在西河了。将他调回京都,授之以谏议大夫,让他助大王治理全国之事,不是更能发挥他的才智吗?”

“唔,此话有理。倘得吴起不离左右,寡人可与他朝夕谈论国事,一定是废寝忘食了。”

奸臣的谗言打动了君主的心,君主的一纸命令又决定了一代名将的晚年命运。吴起接到了圣旨,心中一阵惶恐。西河,吴起在这里守卫了二十三年,哪一座城,哪一块地没有吴起的汗水,吴起的心血。如今要离开这里了。

当吴起的车子在黄河西岸的渡口停下时,吴起回头望着亲手开辟的西河土地,眼泪滚滚而下。赶来送行的信劝他说:“你一向心胸宽广,看待权爵如同敝,今日离开西河,为何伤心落泪?”

“老师,当年文侯信任吴起,命我守西河二十余年,使百姓安乐,从而可成霸业。今武侯听信奸臣的谗言,不信任我。唉,西河这块沃土,不久又要被暴秦并吞了,我怎能不哭。”

吴起来到了安邑。手中无权,麾下无兵,这位鼎鼎大名的将军,便成了一位闲官。闲官倒也不错,他可以广交朋友,他可以闭门读书,可以专心研究《左氏春秋》和一篇又一篇地撰写他的《吴子》。

王错借武侯之手削去了吴起的兵权,委实高兴了一阵,但他看见吴起仍可出入王宫,心中不悦,他决心除掉吴起。可是吴起并非等闲之辈,容易除掉吗?谁能帮忙呢?他立刻想起新任的相国公叔痤。公叔痤没有太大的本领,但为人忠厚,爱说真话,颇得武侯赏识。嗯,动用他,让这位老夫子亲自出马。他是公主的丈夫,公主能左右君主。王室的人一参与,事情没有办不成的。王错是个说干就干的人,第二天他便带上珠宝,到了公叔痤的相府。

寒暄之后,王错单刀直入:“公叔兄!”他觉得称兄道弟远比称相国官衔显得亲密。

公叔痤并无大德大能,当上相国是因为曳着公主的一根裙带爬上去的。他有些心虚,有些不自信,他觉得自己是在梦中做了相国的。(这也是此人老实本分之处)他担心大梦一醒,自己就会从相位上跌入尘埃,甚至跌入深渊。

“王错老弟,有何见教?”

“不敢,公叔兄而今身居相位,小弟特来领教的。”男仆端上两觥酒,摆在案上。

“小弟听说大王把吴起调回安邑,是要委以重任的。”

“唔,我倒没听说。委什么重任呢?”

“小弟不敢说。”

“为何不敢?你我又不是一日之交,但说无妨。”

“因为是风言风语,所以小弟不愿轻易出口,免得以讹传讹败坏了相国的名声。”

“哦,这风言风语与我有关?”公叔痤认真起来,他凑近王错小声地说,“什么风言风语?”

王错有意半吞半吐,欲放故收:“说大王要更换相国。”

“真有此事?”

“风言风语,无头无尾,小弟不敢说是真是假。”

“那就是让吴起为相了?”

“那吴起是什么人?并非世卿世禄,不过是卫国左氏的一个商人之子。他若当了魏国的宰相,天下诸侯都要笑话武侯是个瞎眼大王了。”王错故意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大王若有此意别人也无计可施呀!”

“王错,难道我就坐等吴起来接替相位吗?”

“不能!我们要乘武侯未拜新相,就把吴起赶出魏国。”

“没有武侯的旨意,谁能赶走吴起?”

“有一个人能赶走他。”说话的是刚刚捧酒待客的男仆。

“哦。你是什么人?胡言乱语!”王错警惕万分地怒斥男仆。“王错老弟,你不用害怕,这是我的仆人,也是我的亲信。”公叔痤和蔼地对仆人说:“你说说谁能赶走吴起?”

“夫人。夫人是魏国的公主……”

“哦,你说说看。”

“吴起为人清廉,但喜爱自己的名声,不肯让人玷污它。相国可以先到武侯那里说吴起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而魏国不大,我担心这里留不住他。”

“你还让我劝大王留住吴起?不要说了!”

“相国,听他说完。”王错眨着眼。

“说下去。”

“武侯喜爱吴起,一定想留住他,会说,那你看此事怎么办?”

“怎么办?”

“相国就给大王献策,让他把公主嫁给吴起。”

“胡说!公主是我的夫人。”公叔痤怒吼了。

“相国息怒,你听我说完。如果吴起有留在魏国的念头,他就会答应;若没有留下的意思,必定要推辞。”

“如果他不推辞,我就得把自己的妻子让给他?岂有此理!”公叔痤大吼,“畜牲,滚出去!”

“相国息怒,我听出弦外之音了。放心,公主到不了吴起之手。”王错把公叔痤按在座上。

“下一步呢?”

下一步棋就该公主来摆了。相国再把吴起请到府中叙话。公主此刻出现,让她跟相国发火,咒骂,蛮横,处处看不起相国。这一切都让吴起看到听到,这位自尊爱名的将军,能答应武侯提的亲事吗?

“你真是个大夫之才呀!明日我便去见武侯。”公叔痤高兴了,为了他的名声,为了他的相位,将自己的妻子也作为赌注押给吴起了。

吴起不太情愿地进了相府,忐忑不安地进了魏宫。当武侯的金口玉言遭到拒绝时,他愠怒了:“好吧,吴将军既然轻贱寡人,日后也不必来见我了。”

朝中有几个和吴起关系不错的同僚看到情形不对,就悄悄地来到吴起的府中,劝他还是逃走的好。吴起思前想后,也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走为上策!他马上叫来儿子吴期,匆忙收拾收拾,和同僚告别后,带着自己写成的兵书暗中逃出了都城。吴起边走边想:秦国和自己打过仗,齐国也曾败在我的手下,这两个国家是去不得了。而韩、赵两国又臣服于魏国,也一定不敢收留我。看来我也只有去投奔楚国的楚悼王了。于是,吴起带着儿子一起向楚国的方向蹒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