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填上其他的空隙,公孙渡下的格外小心,每一步都要精打细算,一时疏忽的话有可能反被黑棋包围。
兰舟月从爷爷的脸上看出了局势的变化,可惜专注弹奏无法观看,不过心里还是啧啧称奇。
两人越下越慢,一步棋已经到了需要长考一刻钟才能决断的地步。中途兰舟月换了一首曲子,屋外大雨瓢泼,叶逍凌立在屋檐下看着地面上溅起的水花,不停地腾起又落下。
“啪”的一声,黑子被掷回盒中,冯宥不紧不慢地点着烟锅,一连吸了几口。
“又是平局。”公孙渡看着再也无处落子的棋盘,似笑非笑。
“公孙兄,你我长亭之约你可还记得?”
公孙渡从言语中感觉到了下面便是正题了,不禁正襟危坐点点头道:“当然记得。你我约好再交锋定要决出胜负,任何一方都不可撤军。”
“武烈王不想让你犯险,也不敢赌他一定会赢,故而重金买通了我军中的几员将领来取我人头,我知道你对此事并不知晓。”
冯宥的眼神忽然锋利起来:“辰国灭亡,我中箭从高崖坠入河谷,重伤在床榻躺了七年才得以痊愈。我苟活下来就是为了今日——我要和你再赌一次!”
兰舟月指尖的琴弦突然崩断,她低头一看,手指被割破流出了鲜红的血滴,红得扎眼。
“赌什么?”公孙渡庄重地问道。
冯宥冷冷一笑,一字一顿:“赌你我二人的性命,还有这儿瀛国的命运。”
公孙渡回望着他逼视的目光,正色道:“你我谁生谁死都不要紧,你为何还要牵扯瀛国的百姓呢?”
“我不管!我的徒儿已是吉昼帐下的决策之人,你应该也发现了城中不小的变化。我们来比一比谁辅佐的王室能继承大位。也只有瀛国的兴败才配你我来赌一次!”
兰舟月忍不住叫骂道:“我们不赌,为什么要答应你?”
“哼哼,我和你爷爷的事轮不到你插嘴。公孙兄,你尽快选择一位继承者吧,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好,我跟你赌!”公孙渡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我倒要听听你临终的遗言想说些什么?”
“明天我会送月儿出城,她走后你切不可加害。”
“我答应。”冯宥说的郑重有声。
“那就好。”公孙渡凝重的面容舒缓了些,“冯兄,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冯宥一愣,摆手道:“尽可说来。”
“我死之后把我的尸身送回烈国,人死应当葬于故里。”
“这也容易,不知葬在何处呢?”
“牛峰谷间的山林中吧。”公孙渡感慨道,“我这儿一生难以割舍的人有三个。一个是敬我如师的武烈王,另一个是今生亏欠太多的月儿,还有一个便是视若知己的你啊!”
冯宥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垂下烟锅的动作慢了许多,他转过头大步而出。曹觞挡在门口,看到公孙渡挥手示意,心有不甘地让到了一旁。
叶逍凌撑开了纸伞,跟在独眼老人身后。
冯宥在走廊里停了一瞬,也不回头:“如果我估算不差的话,瀛王大后天将会归天,你可要早做准备啊。”
说完,两人穿进了回廊的阴影里,只隐约能看到一把黄色的纸伞在雨中渐渐远去。
“曹觞!”公孙渡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明天一早,你随月儿一齐出城,离开这儿走的越远越好。”
“公孙先生……”曹觞多少察觉到巨大的危险正在临近,双腿一弯跪倒在地,“我走了谁来保护您呢?我绝不走!”
“你留下来也是没有用的。这一次……就算我求你了。”公孙渡竟对着他的侍从长拜下去,这里最大的礼,即便在君王面前他也不曾跪拜。
“先生,您快请起……”曹觞赶忙伸手去扶。
“爷爷。”兰舟月不顾一切地扑到在他怀里,泪光闪闪,“爷爷,我们离开这儿吧。现在就走,月儿……求您了,您不能丢下我,不要赶我走……”
“先生,您快起来。”面对绝境,曹觞也没有如此慌乱过。
公孙渡执拗地问道:“是不是你答应我了?”
“答应,答应,什么都答应。”
“好,那就好。”公孙渡放心地笑笑,替月儿抹去脸上的泪珠,缓缓说道,“我说过的,这是我欠他的。还有,不能因为我让这儿城中数万百姓一同遭殃。就让我最后做点事情吧,我这儿一生杀戮太多,来生再赎罪吧。”
兰舟月死死抱住他不放手,心有再多不愿也只能咽到肚子里。老人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神色淡然。
公孙渡一回头,瞧见了案上那盘和棋,若有感慨地呢喃道:“这样的结局也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