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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后记

我在二十世纪最后的半年里,写了一本书。这本书43万字;这一年,我43岁。

我这43年,是这样走过来的:9岁始读书,18岁进军营,尔后是4年的教书匠,收获过一季亲手播种的庄稼,在商海里扑通了七个春秋,自费旅游了大半个中国。再尔后到一家机关当秘书,后来又到一家企业去任职。不过,我并没有在那把交椅上真正坐下来,就又借调去了一家文化旅游公司。其间,曾在北京一家“国”字头报纸的创刊时期和总编一起,在郭沫若故居暖暖的平房里,“打过天下。”在那一年的毛泽东诞辰纪念日那天,我冒了寒风,怅然南归。至今,总编夫妇在北京站送我上车的情形,想起来还有些眼热。

又晃荡了将近两年,我被调入文联。屁股没坐热,我又遵循上级“作家到基层挂职”的指令,戏剧性地回到了原来的机关。为了工作之便,还挂了个头衔。不过,我并没有真正进入那个角色。倒是那一年里潇洒了许多,体重也由147猛增到174.因为有车坐,有酒喝,毕竟是一件好事情。

大概是1998年初吧,我又回到了文联。来当我的专业作家。我之所以写了这么一个大致相当于履历的东西,是因为书的初稿出来后,有人戏言,书中某某,就像某某,或某某象作者,等等。老实说,我搞过新闻报道,却一直是业余的,最多也是兼职或客串,远没有梁啸尘那家伙得意。我喜好美术、书法,在部队还正儿八经受过一段训练。记得爷爷在世时,曾有一次颔首捻须对我言道:“等我死时,你能为我在棺材上写上一个寿字,就行了!”那时,我正在方桌上挥毫泼墨呢!可惜,我学艺不精,到老人谢世,我的“书法”,也没有敢于在爷爷的棺材上显显身手。可谓愧对老人的期望了!所谓“画绩”,也不过是学校、部队的板报,或者乡间街头的宣传画之类。最大的当属一本《三国演义》人物肖像图。画时,是否想着日后会有发达了的同学来买,忘记了;不过至今没有卖出去,仍然搁在书橱上,偶尔向儿子们炫耀一下罢了。没有过上当画家的瘾,更没有周剑章的大红大紫。这是我第二个未圆的梦。

前文述及,我经过商。以至后来一位老师评论时,说我“腰缠万贯”。其实“万贯”作为一个定量,恐怕“腰缠”的不止我一个人。——但实际上我并没有赚了多少钱,就是说并非那位老师所说意义上的腰缠万贯。简言之,我有过类似梁啸尘、周剑章、铁兵们的经历,却没有他们的幸运和成就。如果,将其幸运成份除去,我可以说是集其苦难之大成者。

回首43年的道路,我的脚步是匆忙而凌乱的。一位相交至深的朋友,谈到去某地有几条路,你选择哪条路时,我说我选择老师教给我的那条道路。其实,我所走的,又恰恰是一条无人走过、无所师从的道路。行为与观念的背反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有一位离任的市长,曾握住我的手说:“你是自己杀出了一条路!”那时,我的眼睛里盈动着泪花。

但是,我也有我的安慰和收获。在我不断地变换职业的时候,我也遍尝了人间艰辛。并且,对于一些行业的酸甜苦辣,有了切肤之感。这就使得我在描述他们时,就像木工锯木板那样,心中有道线,知道什么份上到位,什么份上还欠了点,什么时候偏离了。生活不等于艺术。但是,艺术绝对离不开生活。我似乎不需要编织,更毋须造作,“文章乃天成”,拙手也得之。人物全部是鲜活的,细节是信手拈来的,就是那语言,我也力求原汁原味,生怕走了调去。

但我决不是照搬。我可以说,书中的任何一个情节,都不是原来意义上的真实的。都是经过提炼,加工,穿凿或者创造的。我出过几本被人们称为报告文学的小书。当报告文学被孔方兄熏染得有些变味的时候,我这样做,有我的目的:一个人的经历是有限的。专写自己经历的作家,也是没有出息的。我可以在采访、创作报告文学时,更加广泛地接触社会,更加深入地探索人生……于是,我乐此不彼地干了起来。一干就是几年,最快时三个月有16万字。我因此交了许多朋友,拓展了阅历,为写这本书乃至以后的创作积累了素材。

世纪末的春天,我应某集团军之邀,去南方几个大城市转了转,采访对象有著名大学的校长,政界显要,还有银行家和画家……这次活动,更进一步丰富了我的人生,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我在这个燥动的,急功近利的,世纪末情绪到处弥漫的夏天里,躲在一个小城的东郊,开始了一种类似妇人揉面的工作。我将四十三年的所历,所闻,所见,所思,所得……和着心血之浆,象揉面团一样,揉了起来。揉着揉着,我就不能自己了。我知道这种冲动意味着什么……

读过我那几本小书的朋友可以发现,该书第一章第一节乃一位支部书记所为,而先于周剑章在车站作画的,又是一位南方的画家朋友……在世纪末的秋天里,当农人们收获庄稼的时候,我收获着四十三年来的苦难和欢欣。

写作时,常常有一种喷发的快感。我的手稿很乱,几难辨认。我感觉是书中的人物在推动着我去完成他们。完成不了或者完成不好,他们吵,他们闹,我更不得安宁。初秋的平原,溽热难当。晚饭后我顺着青纱帐边的小路漫步,微风迎面习习吹来,故事也在我脑海中推进。常常是中途猛返,有时是冲进书房,爬到写字台前的……书中写到的梁啸尘进入阵地的感觉,就是我拿起笔来的感觉。渐渐地开始剥茧抽丝,抽着抽着,就进入了境界。就有些似梦非梦,亦真亦幻了起来。再后来便出现了一种疯颠,直至到了高潮,上身全部倾伏到台面上去,胳膊和手腕急遽地颤动着,那种渲泄,竟如雪崩海啸一般了呢!我将它当作一种享受。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享受到它。

新世纪的鞭炮在远近炸响的时候,我进行着最后的冲刺。终于,我画完了最后一个句号。倏忽间,窗外飘起了新世纪的雪花。我扑进雪中,仰起面来,感受着这千禧雪花的清润和甘甜,想象着我即将和这本书一起进入一个新的世纪了。其时,泪水再也无可遏抑地从我的眼眶汩汩而涌……呵,我终于完成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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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生活!

2000年元月14日上午于萧逸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