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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梁啸尘采写的通迅《三个女人一台戏》,在《西城日报》头版头条发表后,在学员中间引起了轰动。学员们都为他敏锐的触角和飞扬的文采所折服。当学员们得知文章中那位颇有经济头脑,在服装行业叱咤风云的女主角就是梁啸尘的爱人时,纷纷找到他的宿舍,吵闹着要梁啸尘介绍采写经验。于文楠打趣道,怪不得啸尘那么用功,原来是和夫人对着干呐!梁啸尘诙谐地说,水高漫不过船去。她就是大破天门的穆桂英,还能超过我这个杨宗保不成?于文楠说,穆桂英挂了帅,杨宗保还不得乖乖地在帐前听令?梁啸尘就咧开嘴巴笑道,这不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嘛!咱们就当个扶花的绿叶吧!

一句未了,米光曦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接着话音说,不光要当好绿叶,还要当好吹鼓手嘛!身后一位中年女子接着说,这也是十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咧!大家这才注意到他们手中都拿着那张报纸。

米光曦对大家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西城播音学院大名鼎鼎的萧教授。中年女子马上接过去说,我叫萧明,又转过话头,问哪位是梁啸尘?梁啸尘马上从人群中走过去,红着脸说,萧老师,你好!萧明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说,真是文如其人呀!文章做得才华横溢,小伙子更是一表人材嘛!梁啸尘有些腼腆地低下头去,说,萧老师夸奖我了!文章没有写好。萧明说,谦虚什么?你这篇文章,不光文采好,更重要的,它带有方向性。我们想让学生们锻炼锻炼,去梁家镇来个现场采访。不知梁记者是不是欢迎?

梁啸尘不知所措地望着米光曦,米光曦推了推眼镜:“你看我干什么?这不是好事吗?”

梁啸尘想,不知林家燕在广播学院干什么。那天,看她朝校园里边跑去,莫不是她在那里?会不会有她一同去?真要那样,岂不尴尬?就震瑶那火爆脾气,真不知道她见到她会是什么局面?

萧明感觉到了梁啸尘神色的变化,偏过头问:“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梁啸尘马上回答:“没有没有。我是说,她们连个正式厂址也没有,写成文章还可以,画面怎么拍摄呢?”

米光曦忙接过去:“这不更具特色吗?人为拔高的东西我们还不要呢!”

梁啸尘犹豫着说:“米老师,我还是不要去了吧?”

米光曦瞪了他一眼:“去,为什么不去?这不采访你的爱人吗?你不去可不行!我还要去看看弟妹呢!”

第二天,吃过早饭,米光曦和梁啸尘坐上大面包,转到播音学院。梁啸尘远远地就看到林家燕挎着小皮包,拿着话筒站在人群里。虽是佳丽如云,林家燕还是显出与众不同。尤其她有点忧郁的面孔,看上去更加白皙和沉静。心中一阵不自在,脸色就变了。米光曦用胳膊捅了捅他,轻轻地在他耳边问:“有她吗?”

梁啸尘说:“有”。

米光曦说:“很好嘛!让你的旧情人看看,你的爱人是怎样大展宏图的,对她也是个激励嘛!”

梁啸尘轻轻地说:“但愿如此。”

米光曦嘱咐道:“你可得高姿态哟?”

梁啸尘说:“我基本上转过弯来了。请你放心好了,米老师。”

昨天,林家燕接到了去家乡现场采访的通知,她也看到了梁啸尘在《西城日报》那篇文章。那么说,他调到西城了?她为他的重新崛起感到欣慰,跟着不安又伴随而来。他现在事业、家庭两发展,可他对我的怨恨还没消除。他已是走进家庭的人了,对过去的事还那么耿耿于怀。采访对象又偏偏就是他的妻子。她是个直爽泼辣又挺能干的女人,估计她不会给我难堪吧?她有些拿不准,就不想参加这次行动。她想请假,又想不出充足的理由。她是局里送来培训的。不参加这种重要的实习活动,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就磨磨蹭蹭地带上话筒跟了队伍出发。

萧明走上车,和米光曦握了握手,就将林家燕推到前边来,对着梁啸尘说:“小梁,我给你带来位老乡。”接着又转向林家燕,“这可是电视台的播音员呢!”

梁啸尘红涨着脸站起身来,对着林家燕说:“你好?”

林家燕面孔一红,冲他点点头,赶紧在米光曦身后坐了。米光曦站起来说:“老乡嘛,坐在梁记者身边嘛!”说着,就盯着林家燕看。

林家燕的脸又一下子红到耳根,推托道:“还是你们男人在一起吧!我就坐这儿了!”

萧明欠着身子坐下,问林家燕:“你们认识吧?”

林家燕点了点头:“认识,我也是梁家镇的。”说罢,就拿出一本刊物,装着读了起来。

萧明看看梁啸尘,又瞧瞧林家燕:“太巧了!你们梁家镇可真是人才辈出呀!”

林家燕抬了抬头,未置可否地冲萧明笑笑。米光曦急忙打圆盘:“这不都是你萧教授教导得好嘛!”

萧明笑道:“那梁啸尘可是你的得意门生,不是你点拨,能写出那么漂亮的文章来?”

梁啸尘回过头来说:“真是,我在米老师身上学到的东西太多了!”

林家燕埋头在刊物里,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生怕梁啸尘说出什么让他难堪的话。听到这里,那颗吊起的心才往下放了放。

面包车径直从华西路转到县委大院,拉上宣传部的刘干事直奔梁家镇。

车过狮子楼,林家燕指了指,对萧明说:“萧老师,这就是我的家,是不是先到家里坐坐?”

车上的人全都隔着玻璃向外张望。不知是谁喟叹了一句:“哈!好雄伟啊!”

萧明笑嗬嗬地说:“怪不得咱们林妹妹这么端庄秀丽,原来是大家闺秀!”梁啸尘闻听,极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膀。米光曦拿脚碰了一下他的脚。萧明接着说:“我们不去打扰了。采访结束,你可以回家歇两天。”

听到喇叭响,柳震瑶、朱清丽、铁芳全跑到门口,就见啸尘领了一群红红绿绿的城里人走了进来。柳震瑶一眼瞅见林家燕。她怎么来了?朱清丽碰了碰她:“准是采访你来了!”柳震瑶的脸子就落了下来。

梁啸尘将米、萧介绍给她们,米老师又对她说明来意。柳震瑶嗔着梁啸尘说:“都是他瞎写的!还不是傻子过年看隔壁,人家干咱就跟着干呗!”

朱清丽忙着招待客人。

萧明推着林家燕,说:“这位,不用介绍了吧?”

林家燕红涨着脸,摆摆手,走到一旁。

正准备打招呼的柳震瑶见状,一个笑容凝固在脸上。

梁啸尘看着两人尴尬的情形,急得在旁边搓着手,给震瑶使眼色。柳震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林家燕只作没瞧见。

柳震瑶将梁啸尘叫到东套间,关了门,问道:“你怎么把她给鼓捣来了?”

梁啸尘说:“哪里是我鼓捣的呢!我拦还拦不住呢!”

“你是让你的老情人来寒碜我来了吧?哼!还不跟我说话!你这不是要我的好看吗?”

“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柳震瑶一屁股坐到炕上。

“这,这不都是工作嘛!你怎么能这样呢?”梁啸尘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为了工作,那她怎么不理我?”

“啸尘,啸尘!”米光曦喊了起来。

柳震瑶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呀,你呀!就看着你媳妇出丑吧!”

“这怎么能是出丑呢?”

朱清丽走了进来,笑道:“震瑶,人家家燕等着采访你呢?”话音中的揶揄之意使柳震瑶十分的不舒服。

“我不去!让她采访你吧!”

“人家那戴眼镜的点你的将呢!去吧,让她看看,给咱啸尘出出气!”朱清丽心中一阵得意。

米光曦笑嘻嘻地进来了,看看柳震瑶。

梁啸尘推着她:“你看,米老师都来了。”

柳震瑶说:“米老师,你让清丽嫂子去吧。我……”

米光曦说:“小梁给我说过他们的事。那不都过去了吗?有什么呢?这是好事嘛。人家正等着呢!你可得拿出点企业家的风度来!”

柳震瑶转脸对梁啸尘说:“回头我再跟你算账!”说罢,对着镜子叨登了几下鬓发。朱清丽帮她抻了抻衣角。两人走了出来。

林家燕极不情愿地拿着话筒,对准了站在裁剪台旁边的柳震瑶,调动面部肌肉,进入了角色。

梁啸尘站在门边,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看柳震瑶,又看看林家燕。两个女子,各有千秋。一个城里装束,一个乡下打扮;一个说流利的普通话,一个操着滨河口音;一个灵秀飘逸些,一个朴素大方些;一个脸上漾溢着一股子书卷气,一个眉宇间蕴含着商战风云。就是那发型也截然不同。一个长发飘冉,一个却是梳成两条粗粗的辫子。比较起来,到底林家燕气质上更合自己心思。如果,我要和林家燕……那该多好呵!一个撰稿,一个主持。那才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呢!可是命运偏偏这样安排……想到这里,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就把目光去家燕脸上盯着。

柳震瑶听到了那声叹息,抬起眼睛看时,他正盯着家燕瞧呢!脸色就黑了起来。

林家燕凭直觉知道梁啸尘在盯着她看,神色变得极不自然。柳震瑶的目光刀子般的戳过来了。萧明旁边看了,忙叫:“停!”她走过去,对着梁啸尘笑笑说,“你在这里,影响你爱人的情绪呢!”

梁啸尘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尴尬地笑笑,退到院里来。

米光曦追了出去:“怎么,旧情复发啦?”

梁啸尘搔了搔头发,咂了咂嘴。

采访团要去加工户。柳震瑶将客人送到门口,见梁啸尘跟着要去,狠狠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梁啸尘站下了,不安地望着她。

“还没看够呀?”

“我……”

“别着急,回了西城还接着看嘛!嫌不过瘾就上舞厅,岂不更方便?”

“你……”

“我怎么了?我告诉你梁啸尘:你要是想跟他再动那个念头,看我不把你……!”柳震瑶说着,使劲拧了一下他的大腿。

梁啸尘痛得叫唤起来,惊得一行人回了头看。

“你——?真是小心眼!”

“我小心眼?你大度?看你那酸溜溜的样儿!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不就……”

“这是当着我的面,没人的时候还不定怎么着哩!”

“天地良心啊?我可是……”

“算了吧!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看看你那个样,恨不得搂进怀里才过瘾哩!”说罢,柳震瑶气哼哼地走进屋里去了。

梁啸尘站在门口,看看远去的林家燕,又瞧瞧走进屋的柳震瑶,一时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

来到月亮宾馆,早有宣传部徐部长在门前迎着。梁啸尘被米光曦介绍给徐部长。徐部长握着梁啸尘的手说:“啸尘的文章写得不错!学成可一定要回来呀!”

梁啸尘说:“只要滨河需要我,我就回来。”

徐部长说:“怎么能不需要呢?程书记指示说,要我查一下这个写文章的是谁,准备调你到通讯科来。”

米光曦道:“我们还打算留下小梁呢!”

徐部长道:“在西城锻炼一段也好。不过,迟早还是回到家乡好!月是故乡明嘛!”

梁啸尘将米光曦、萧明一行人送走,心里忐忑着来到集上,已是散集时分。他帮大哥整理着布摊,说了几句采访的事情。大哥说震瑶来了,去厂里进货去了。啸尘就想,震瑶也真是不容易呢!自己一定不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来。想到这里,心里才觉踏实了些。就问大哥,震瑶她们需要的布匹,你们能不能进?大哥说能进。啸尘说那她们怎么不让你们进?大哥说,她倒是说过,一是,她们需要量大,咱没那么多资金;二呢,大哥说到这里有点尴尬地停住了。

梁啸尘望着大哥,说:“是不是考虑价格问题?”

大哥不好意思地一笑,说:“我们进回来了,加多少呢?她又有伙计。”

啸尘说:“那有什么嘛!你们合计着你们的,她们合计着她们的嘛!我早就想同你们说说,我看你们迟早得联合起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那还有清丽、铁芳她们呢?”

“有谁也不要紧。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不要被人家赚去才好!”

大哥瞥了旁边父亲一眼,小声说:“你跟父亲说吧。我没意见。”

梁啸尘听到这里,就知道阻力恐怕在父亲这里,就琢磨着什么时间同父亲好好谈谈。

这时辰,柳震瑶押了一车布从服装厂出来了。梁啸尘忙迎上去,震瑶却不理他,径自去搬了自行车往车上装。梁老耿冲啸尘喊,你可帮她一把呀!梁啸尘忙帮着震瑶将车子弄了上去。柳震瑶同父亲告了声别,就坐进驾驶室,砰,关上了门。梁啸尘知道她心里还别着劲,搔了搔头皮,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梁啸尘看着柳震瑶脸上红扑扑的,就故意问:“喝酒了?”

柳震瑶脸色一落:“兴你们喝,就不兴我们喝?”

梁啸尘碰了个钉子,就说:“不就是多看了一眼吗?至于吗?”

“那不是看一眼不看一眼的问题!”震瑶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计算机埋头算起账来。梁啸尘看看旁边的司机,缄了口。

卸完车,柳震瑶将单据给朱清丽看过,又将请几位厂长吃饭的事告诉了她,将单据一并盖上章,交给她,看她在本子上记着帐。说:“按现在这个价格,比集上每米还便宜5分钱。而且,石厂长答应款回来再付帐。”

朱清丽停下笔来,想了想说:“人家便宜了咱,咱不能吃那昧心眼子食。咱就每米给他提出2分来。再说,咱又没付款。横竖沾便宜的还是咱们不是?”说着从抽屉拿出一沓钱数着。

梁啸尘本想柳震瑶单独进货,是不是会有什么不妥。看她这么通情达理,心中释然了。就说:“他也是不图利息不打早起嘛!”

柳震瑶道:“清丽嫂子也不是外人,我反正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头一回,石厂长说是联营,就那么两包布,给他钱他也不要。我也没说,反倒显得我们小气了不是?这回是10包,咱给他提出一千块钱,结账时我交给他。咱没有本钱,也只好这样了!”

朱清丽何等精明的一个人,早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就接口道:“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打伙计就得碌碡碰砘子子儿,——实(石)打实(石)的来!”一句话说得梁啸尘两口子挺受感动,正要插话,不料朱清丽又说,“本来,我想让剑章也找找石厂长。他们也是老关系了,这点面子总还是可以给的。可那个拧板筋你们猜他说什么?他说,‘为这事让我求人?你说下大天来我也不去!’你们听听。”说到这里,她啪啪地拍着大腿。“修下这么个拧板筋,我有什么办法!”

梁啸尘闻听到此,赶忙替周剑章打圆场:“老周是名人,不愿意为五斗米折腰,也有他的道理。我还是挺欣赏他这种骨气的。”

朱清丽撇起嘴巴哼了一声。

柳震瑶借题发挥,恨恨地指着啸尘说:“这家伙也是这种枣木疙瘩!誓死不求人!”

朱清丽乜着梁啸尘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求人你能赚了钱呀?还不全是豁着我们女人上?没有我们,看你们不喝西北风去!”

梁啸尘没接柳震瑶的茬,他瞧着朱清丽说:“嫂子你这话可失之公道。周老兄一旦画展成功,那挣钱还不是跟搂柴禾似的?”

“狗屁!”朱清丽啪的合上帐本子,拧着脖子,“就他那破画,点火都没人要!”

看看话不投机,柳震瑶就站起来说:“嫂子,你把账本子收起来吧。天不早了,今天是不是再看看周大哥去?”

朱清丽将点好的钱递给她,看她装进提包,也站起来说:“看他?他就是死在那里,烂成渣我也不去看他!”又对铁芳说,“今天,咱就到这里吧!我一大向不回娘家了,回家看看俺那老娘去。”

铁芳闻听,就放下电剪,拍打着衬衣上的线头子。

梁啸尘见朱清丽这样,反倒动了恻隐之心。就说:“大嫂,你还是去看看老周去吧。顺便告诉他,让他等着我,我明天再去找找他。今晚,我过来看门。”

朱清丽脸色仍然很难看:“你要找他自管去,我没那闲功夫。我去看看俺娘,傍黑就回来了。你好不容易歇一天,我还能让你们唱牛郎织女啊?”

柳震瑶脸孔一红,“哼!人家有老情人呢!还能搭理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撇了撇嘴。梁啸尘忙说:“那我就更得为你们搭桥了!你把钥匙给我吧,我吃完饭就过来。”朱清丽推着他道:“快走吧你!俺们这老夫老妻的了!再说,人家哪能还瞧得起我这老黄瓜秧子呀!”

走出门来,正是下晌的时辰。晚霞将街道映照得红光一片,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柳震瑶问铁芳:“那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铁芳推着她说:“快别提了。你一说俺觉得臊乎乎的!”

柳震瑶瞥了啸尘一眼:“他又不是外人!那天你们谈了谈吗?”

“铁兵走后,俺爹就去了。哪有那个闲功夫?”

“我看着人不错;又和铁兵打了几年伙计,绝对能靠得住。”

“以后再说吧。”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差不多就行了。开始看长相,长了看本事嘛!”

“我再想想吧。”

“想好了早点告诉我。——你也可以跟铁兵商量商量嘛!”

铁芳点了点头,说:“嗯。”

铁芳走了。柳震瑶立刻象变了一个人:“你还回来干什么?”

“我能不回来呀?”

“不是有人等着你吗?”

“你呀,你呀!咱别在大街上说了好不好?”

“怕什么?光彩事还怕人家知道啊?”

这时,走到狮子楼。柳震瑶推着他:“进去吧,说不定还给你准备着好酒呢?”

梁啸尘被她推了一个趔趄,有点恼火地说:“你要再闹,我就不客气了!”

“哼,今天晚上看我怎么整治你!”震瑶说罢,甩开他,径自朝家中走去。

梁啸尘来到怡心庐,周剑章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梁啸尘一边砰砰地敲门,一边喊:“太阳晒住屁股了,还不起来!”听到喊声,周剑章迷迷糊糊地趿了鞋子起来,开了门,两手捋顺着扎蓬起来的长发,连连打着呵欠。

梁啸尘在椅子上坐了,拿起暖壶,想倒杯水,见是空的。就走过去提坐水壶,一边回头道:“老兄也真忙,连壶水也顾不上坐。”

周剑章叹口气说:“真让你说着了。你看看,上回画昏了头,水壶都烧漏了,你嫂子来了,还跟我大闹了一场!”

梁啸尘提起水壶,看了看,确实壶底那儿补了一块。就咂咂嘴说:“老兄可真不容易!等你成功以后,我一定为你写一篇最棒的文章,好好为老兄鼓吹鼓吹!”说着,走到院中,灌上水,坐做柴油炉上,点着火,在桌旁坐了下来。周剑章在水龙头那儿冲了个头,回来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脑袋,就坐下道:“没有看见的人肯定不信!我敢说,在咱滨河县,本事比我大的有不少,可是功夫下得比我大的肯定不多!”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梁啸尘接口道,“苍天不负有心人。老兄此番卧薪尝胆,悬梁刺股地拼搏,将来定会名满天下啊!”

周剑章激动地站了起来:“在咱滨河,也就你这么一个知已啦!我现在是心不旁系,只要画展能成功,豁出命来也值得!”

“别别,真要豁出命来,那红颜知己怎么办呀?”梁啸尘见他那样,禁不得调侃道。

“红颜知己?什么红颜知己?”

“就找你指导画画的那位?”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周剑章就想起在家中那次,林家飞是去过的,可他们在屋里呀。梁啸尘见状就点了他一下:“西城都去过了,还跟我装傻充楞呀?”

“西城?”周剑章眨巴眨巴眼,一时想不起来。梁啸尘就点破了他。周剑章笑道:“原来,屋子里边还藏着个克格勃呢!她今年高考弄了个名落孙山。专业差不多,文化课连格都不及。她说一瞧见那方程式、分子式脑袋就忽悠!本来不想下考场,林政韬那人你还不知道?非逼着下考场不行!结果,还是个榜上无名!”

“她画得怎么样?”

“有灵气!”周剑章脖颈一挺,站到他面前,“这人呀,我算看透了,这一辈子,该吃哪家饭,是有定数的!逼是逼不出来的。”

“不是逼上梁山吗?”

“那你得看看是不是那块料!也不知道她是文化课不行才迷上的画画,还是因为画画耽误了文化课的学习,反正专业没问题,就是文化课跟不上!按说林政韬当文教局长的,应该懂这个规律。人呀,得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人家在上面有路子,考不上说不定也能走……”梁啸尘想起林家燕考播音员的事,揶揄说。

“走?那得差不多!你别看她两个姐姐都走了。像她,我看是手榴弹擦屁股——危险!”

“彼所失者,汝所得也?”

“扯——淡!那还是个孩子,按辈份还得叫我叔呢!”

“感情跟辈份可没有关系,没看过《雷雨》吗?那……”

周剑章摇晃着脑袋坐回椅子上,说:“我说你们文人呀,吃饱了没事就爱瞎鸡巴编排人。我向毛主席保证,绝对没有那个心思!”

“就怕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呀?”

“那……”周剑章闻听此言,想起林家飞每次来的情景,就低头不语了。

虽是好朋友,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再深了,就伤及个人隐情。自然,友情也就发生裂缝。梁啸尘看他那情形,知道打中了要害,就想着拿话岔开。周剑章却想,要不反驳一下,等于默认。想来想去,竞没有合适的话语。就自嘲地笑了笑说:“她有意没意我也没有钻进人家肚子里看看,反正人家要学,咱就教呗。”

梁啸尘想起朱清丽昨天那忧愤的表情,就说:“你跟嫂子这些年也不容易,她为你画画吃了不少苦头,眼下又忙着做服装的事,老兄千万可得把握住自己呀?”

周剑章闻听,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啸尘,你不知道她那个人,酸劲比山西老陈醋还大哩!我身边就不能有女人靠近,只要一有女人找我,灶王爷的板子也安生不了!”

梁啸尘想起柳震瑶,就安慰了他一句:“女人要不吃醋那就坏了。”说到这里,又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就认真起来,“老兄,我一直想问问你,林家燕是不是跟那小子去看电影了?”

“审问我呀?这么说吧,我亲眼看见他们在电影院门口说话,至于进去后的事情,嘿嘿嘿嘿,电影院那地方……”

梁啸尘想象着电影院里的情形,胸脯子呼哧起来。

“怎么,你还问这干什么?这不已经都过去了吗?”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是呵,十几年嘛!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吹了,你能管得了……”

“我老觉着她不会背叛我。那天,我问她,她还是一种受了委屈的样子,铁嘴钢牙,矢口否认,真把我搞糊涂了!”

“咳,你呀你呀!就是爱给自己过不去。你已经结婚了,她受不受委屈与你什么相干?她就是还忠实于你,又有什么用处?你要是忘不了她,就干脆城里一个,乡里一个……”

“啊?”梁啸尘惊愕地望着他,“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嘿嘿嘿嘿”周剑章笑了。“行,老弟,没白穿几年军装,佩服佩服!”

老朋友的话,彻底扫除了梁啸尘心中的侥幸的云翳。看来,林家燕真是背叛了自己呢!那我还思念她干什么?想到这里,梁啸尘就转过话题。他介绍了震瑶她们目前的经营情况,告诉他自己认为照这样下去,发展必然受到限制。周剑章就打断了他说:“你有什么高招就直接说,别做那么多铺垫了。我虽然不想参予办厂子的事,可是只要能多挣钱,我总还是支持的!这点,你老兄不糊涂。”

梁啸尘就把联营的打算说了。告诉他还要立个牌子,建立银行账户。

周剑章说:“你父亲、大哥他们同意不同意?”

梁啸尘说:“昨晚,我做了做父亲的工作。看来他老人家一时还没想通。”

“他是觉着,老公公让儿媳妇领导,脸上下不来。封建意识!”

“我再跟他谈谈。相信老人家的觉悟。我哥呢,是有点小农意识,小进即满。但我想,可以做通的。”

“你得慢慢来。”周剑章说着,又问,“那,怎么分红呀?”

“分红吗,我想只能按股金。铁芳横竖是打工,原定工钱不变。嫂子她们暂时每人一万块钱作股金。以后发展起来了,要扩股同时扩。你的那间画室也要商量个租金,总不能白占。往长远说,以后,怎么也得挺进到县城来。还有,你要有合适的人员,也可以参加。”

周剑章仰起脖子,想了一遭,点着头说:“行,公平合理,就这么干!厂长就叫震瑶当,这人我看了好几年,有经营才华!让你嫂子当出纳,你哥管账。这么一来,咱们就有了自己的企业了!国外的画家都是这样,两条腿!你要搞事业,也就有了稳定的经济基础。”

梁啸尘没想他答应得这么快,就说:“你得和大嫂商量一下,看……”

周剑章把眼一瞪:“商量什么?我做主!你给震瑶说吧,什么时候联就什么时候联!我抽空给写个牌子,账号的事让震瑶她们跑去。干就像个干的样子!”

梁啸尘又说:“我们在县城再划拉划拉,看有合适的门面租它一座。最好要临街的楼房,上面住人,下面营业。要真挺进到县城,还可以服装、布匹一起经营嘛……也就解决了你的牛郎织女问题。”

周剑章说:“要我说,一步到位!租什么?干脆自己盖。上次我到县委去,听说县委正在筹划在沿河建立商贸一条街。要块地皮,自己盖吧!干事业得有根据地呀!”

梁啸尘以手击掌,说:“那就太棒了,就依你的主意!咱们都盯着点,什么时候让盖,咱就干!”

说完厂子的事,梁啸尘又说:“听铁芳说,铁兵回来了,在粮食局招待所住着……”接着,就把铁兵的事说了一遍。周剑章打断了他,说:“咱就看看他去!铁兵这兄弟不赖,豪爽仪义,是条汉子。眼下他有困难,咱得帮他一把!”

梁啸尘说:“你要有时间,咱现在就动身?”

“走就走!”周剑章跑回套间,换了身衣服,走了出来,说,“要说自由,滨河县我是最自由的人!”

两人来到粮食招待所,在一个小摊上买了些水果,又到招待所小卖部里买了两盒糕点拎上,正要上楼,就见铁兵晃着膀子陪了两位客人从楼上下来。铁兵伸出大手握住了梁啸尘的手,呵呵一笑说,大记者,这是看谁去呀?周剑章举了举手中的礼品,说,看你来吧看谁去!铁兵笑道,嚯,还买这么贵重的礼物干嘛呀?说着,拉起周剑章的手,上下打量一下,说,有点画家的风度了啊!就把捻儿推到前边介绍道,这是我的军师!捻儿握了握周剑章的手,说,我是二十里铺的,和铁兵打伙计,你们就叫我捻儿吧!铁兵说坏捻儿!一肚子鬼主意!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两位广东客人见此情景,忙对铁兵说,你招呼客人吧,别送我们啦!铁兵说那也好,让王经理送你们上车吧!下批货就按我们刚才定的办!捻儿冲着啸尘、剑章呲儿呲儿一乐,说,我也成了王经理了!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

铁兵在捻儿身后喊:“再去看看最近的车皮!”捻儿扭回身,冲着他喀的捻了个响指,说了句:“你就放心吧,铁经理!”转身而去。

铁兵对梁啸尘说:“这可是个苦命人!结过两次婚。头一个死了,第二个离了……”

“离了,为什么?”梁啸尘问。

铁兵诡黠地挤着眼睛道:“不能用!”

两人听了,不禁一愣。铁兵叹了口气说:“有机会让他跟你好好讲讲!”说着,就把两人往楼上让。

来到房间,三人在两边床上坐了。梁啸尘问,怎么不见你老丈母呢?铁兵说,上街瞎转悠去了。说着,叹了一口气,我直说我命苦,谁知道世界上苦命的人多得是呢!就拿我这老丈母来说吧,好不容易刚刚还腾起来,这不,闺女又……说着眼窝子就又有点发酸。

梁啸尘、周剑章紧着又是一阵劝慰,看他情绪稳定下来,话题就转到了生意上。铁兵告诉他们,今年算是不错。这一季子倒腾下来也赚了个钱。下面准备自己往广东走一趟车皮,已经同铁路接过几回头,只要一有计划,马上就发货。

梁啸尘、周剑章听他说着,不断地点头,看样子他已经从丧妻失子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就放下心来。铁兵说明年我们计划上冷库,新城早就这么干了,咱县的鸭梨不升值不行!下一步从广东回来还要跑银行,争取贷点款。周剑章插话道,干就干大的!小打小闹没意思!铁兵说,对!明年春上就得把冷库戳起来,款一到位就动工!

梁啸尘说:“你的路子是对的。但是,得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不要忘了你在邯郸的教训。”

铁兵说:“这回咱是看准了饺子才下笤篱的!人家新城的冷库老板,今年可赚海啦!库里的梨一斤多赚两毛多钱!”

梁啸尘脑子里迅速将收购——贮存——销售几个概念连在一起,他感到这又是一篇好文章哩!就问铁兵,在咱滨河,你的同行都有谁?我是说,在鸭梨购销当中,比较有成就的?

周剑章笑道:“又来灵感啦?”

梁啸尘说:“我想,这正是一篇大文章哩!”

周剑章说:“那你得上组织部去问。全县各行各业的尖子,都在他们那儿掌握着哩!”

话题又转到了啸尘身上。他告诉他们说,报社的意思是想让我留下来。昨天看宣传部徐部长那意思,他们那儿也缺人。周剑章说,要我就留在西城!小小的滨河有什么蹦达头?铁兵说,还是回来好,嫂子她们的事业在滨河,总不能光这么牛郎织女着啊!

梁啸尘笑了起来,说,铁兵算尝到了跑单帮的滋味儿了!我觉得还是回滨河好。家乡的一草一木可以说都牵动着我的心,这可能就是所谓故乡情结吧!说到这里,铁兵的眼睛又红了。周剑章知道他又想起了在邯郸的岁月,就问,你还走不走?铁兵说,你问我呀?不走啦!房子都卖啦!那边没人啦!梁啸尘问周剑章,你是什么意思?周剑章笑笑说,我想再当一回红娘哩!铁兵说,行,你周老兄看上的人绝对没问题。周剑章说,我也不太了解。在厂里共了两年事,小姑娘看上去挺机灵的,人也长得挺漂亮!说到这里,转向梁啸尘,说,这人和震瑶在一个科,梁啸尘说,我没到服装厂去过。周剑章说,震瑶能没跟你说过呀?就是和她竞争科长的那位,叫史菲菲!

梁啸尘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可他没有见过史菲菲,还是没有发言权。就听周剑章说:“我可不知道后来她有了对象没有;你要是有意,我就去提提?”

铁兵挠了一下短发:“就我这流浪汉,还有什么挑拣的呢?掰掰尾巴看看,是个母的就行了呗!”

周剑章噌一下子站起来说:“那是厂花!要是倒退十年,就轮不到你了!”

梁啸尘瞧着他笑道:“又激动了不是?嫂子倒退十年,也是挺漂亮的嘛!”

周剑章耸了耸肩膀,没有说话。

铁兵看看手表,说:“别光在这干念啦!走,今中午我做东,兄弟们找个馆子痛快一回!”说着,拉起两人的手就往外走。

梁啸尘犹豫着说:“我想去一趟组织部。”

周剑章说:“那可不行。你把我鼓捣出来了,你想开溜?不行!好不容易凑到一起,谁也不能走!”

铁兵说:“梁老兄有事,以后再去办嘛!咱滨河有你做不完的文章咧!”梁啸尘只好跟着他们下来。

酒场一散,周剑章回到怡心庐,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早已红日偏西。坐起来想想,今天横竖不能干活了,干脆去厂里找找史菲菲。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闲杂事情全搁一块处理。就下床去洗漱完毕,捋了捋长发,衬衣外面套上件褐红马夹,锁了门,骑上车子,直奔服装厂。

在院里碰上几位老同事,寒喧了几句,就寻到了供销科。老刘拿了几件衬衫出来,自又是一番应酬。正说着,室内早飞出一个声音:“是周大画家呀!怎么回来了还不进来呀?”周剑章就知道是谁的声音了,忙辞了刘科长,走进门来。

办公桌边史菲菲早转了过来,伸出手:“看家来了,大画家?”

周剑章握住她的手,冲老方挤挤眼:“我就冲咱们菲菲这双玉手来的啊!”说着,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史菲菲抽回手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说:“我还以为你瞧不起咱这穷工人来了咧!”

周剑章道:“瞧不起谁,也不敢瞧不起你史小姐呀!是不是,老方?”

史菲菲拿起个茶杯,走到水壶边,提起来,瞟着周剑章说:“这大画家来了,我得把这茶杯好好涮涮是不?”说着,倒了半杯水,将杯冲过,又倒上一杯水,递给周剑章。

周剑章接了杯,瞧着她新烫的大波浪说:“咱们菲菲小姐真是越长越漂亮了!真不愧是厂花呀!好几次都闯进我的梦中去了!”

史菲菲把嘴一撇:“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一撩裙子,在他对面坐了,又用裙子遮住两条雪白的大腿。“什么时候给我画张画呀?”

周剑章嘿嘿一笑:“等你结婚的时候吧,给你画张并蒂莲,上写两行小字:‘高山清泉流不断,地上牡丹花更红’,怎么样?”

史菲菲虽不清楚对联的含义,却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就飞红了脸说:“你们这文人呀,就爱咬文嚼字的。别净捉弄咱这老土了!”

看他两人在这里津津有味地调笑,老方插不上话,借故走了出去。

周剑章落下脸,一本正经道:“菲菲,今天老兄是特意为你而来。”

史菲菲惊讶道:“哎呀,那小妹还不受宠若惊呀!什么事呀,只管吩咐就是。”

周剑章说:“我为你盘算了一门亲事,你知道,我可是保媒专业户,震瑶的亲事就是我的红娘!”

史菲菲将嘴撇成个“八”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周剑章才知道提差壶了。就说:“该死!该死!”

史菲菲一晃脑袋,将头发甩到胸前,拿条手绢挽着,斜着眼睛道:“敢问周大画家,对方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呀?”

周剑章盯着她弯弯的两只小手翘着小手指飞快地在头发上绕着,将手绢打成个蝴蝶结。说:“也是我们梁家镇的!这人长得那叫精神,浓眉大眼,膀阔腰圆,一米七八的大个,剃个板寸,在我们梁家镇是数一数二的棒小伙子!”

“干什么工作的呀?”

“现在开着一家果品公司,今年可是发老鼻子啦!”

“呀,暴发户呀?”

“暴发户怎么啦?以后这个世界就是有钱人的天下啦!千里做官,为的吃穿嘛!”

“我没有说暴发户不好。看你急的,倒象是你干兄弟似的。我是说,你这大画家光顾了钻进画室画画啦,对小妹的事并不关心。”

“这可冤枉我了!不关心我特意跑来找你?”

“实不相瞒,周老兄,我已经有了对象啦!”说到这里,史菲菲脸上放着红光,眼睛里闪过一道亮晶晶的波粼。

“真的,对方是?”

“龙县长的大儿子,听说过吗?”

“噢,我想起来了。在林局长家喝酒时见过一面,是不是戴个眼镜,挺文静的?”

“眼镜倒是戴着一个,文静嘛倒没看出来。”菲菲说到这里,想起床上龙晋生那股疯狂,不觉飞红了脸,咯咯咯笑了起来。

周剑章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就说:“真看不出来,咱们菲菲攀上高枝啦!介绍介绍,是怎么勾搭上的?”

菲菲把脸一绷:“老周,有你这么跟小妹说话的吗?”

周剑章尴尬地一笑:“咱谁跟谁呀?菲菲,我早就看出你是贵人相!我这还瞎搭配呢!啧啧真是,该死,该死!”

“没事,就先当个备用的吧!”菲菲说着,又颤动着肩膀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剑章被她笑得身上有点发痒,耸了耸肩膀,又问:“什么时候结婚呀?”

“怎么也得春节以前。他正装修房子呢!”菲菲见他如此,越发拿腔作势地说。

“嗬,那一过门,咱们菲菲小姐可就是县长的儿媳妇啦!咱还能高攀得上吗?”

“瞧你周老兄说的,小妹我是那种人吗?”史菲菲故作亲热地瞥着他说。

周剑章被她撩拨得浑身冒火,正想着同她再攀谈一会儿,老刘走了进来,对他说:“真对不起,石厂长说要我们碰一下头?”

周剑章只好站了起来:“这有什么?我的公干也完了,也该打道回府了!”说着,向刘科长告辞,又同送出来的菲菲说,“结婚时可一定告诉老兄一声?”

史菲菲朝他飞着媚眼,嗔嗔怪怪地说:“忘不了,不是还有一张画吗?”说着,冲他摆摆手,又道了再见,方才兴犹未尽地慢慢转过身去。

周剑章走出服装厂,瞧着街上的人流,正拿不定主意去哪里。刚才被史菲菲撩拨得血管里那股潜流不住地来回奔涌冲撞着,就骑上车子,拐向回家的方向。走了一段,总觉得象有什么东西拦在车前,心里别扭着,就停了下来。想着哪里有点不对劲。目光忽然触到路旁食品小车上的面叶,才想起那天和清丽吵架的事情。不回去了!心中说了一声,掉转车头向回走。

这时辰,到了下班时节,各个机关大门里涌出一股一股的车流,都那么急切地往家中奔着。他静下心来想了想,怡心庐好象没有什么可以进口的东西了。今天的晚饭在哪里呢?就又象有什么东西催着,拐了回来,重又走上回家的路。

“剑章,回家呀?”周剑章刚刚出城,忽听身后一声喊。扭头一看,见是林政韬骑了车子过来,就忙说:“回家看看!这阵子太紧张了!”说着,放慢了速度,等他撵上来,并排向前走着。

林政韬关切地询问了一下进度,嘱咐他不要着急,一定要把质量放在第一位。又告诉他,局里准备改建办公楼,要他抽时间回去将办公室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周剑章连忙答应着,忽然袭来一阵不安,仿佛踩着云雾一般。就把目光瞧着路旁收秋的农民,说些收成呀天气呀之类的话,稳定着情绪。

看看进了镇子,周剑章跳下车来,和林政韬道过别,目送他消失在一片暮霭之中。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拐回家来。

朱清丽正在桌上整理账目,一抬头看见男人回来了,立刻抻起脸来,掉过身子,故意不理他。

周剑章尴尬地笑笑,望了望满屋凌乱的布匹、衬衣,想着收拾一下,又不知从何着手,就讪讪地站在那里。想想终是自己不是,就搭讪说:“不就是一把壶吗?再说我已经补好了,也花不了几个钱……”

朱清丽拧了拧身子,仍不说话。

周剑章走到对面,在椅子上坐下,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你在家里苦挣苦熬的不容易,可我也是为了咱们的事业呀!”

“谁知道你为了什么!”

“你说我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自己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你说我能怎么着?”

“我说了管个屁用!”

“这是什么话?居家过日子,只要对家庭有好处,谁说了也管用。”

“我说让你去找厂长借点钱,你去了吗?”

“人家厂里的钱哪那么好借?”

“那怎么震瑶一下子就从厂里拉回那么多布?”朱清丽合上本子,指了指墙边码得高高的布匹。

“人家震瑶原来在供销科,跟厂长们接触多。”

“你不比她有面子?”

“我……”

“你不肯低这个头,我看你下来怎么办?啸尘找到你了吗?”

周剑章一愣:“找了?”

“他跟你说了联营的事了吧?”

“说了。”

“那你打算怎么着?”

“联吧,这是好事呀……”

“好事?一个股一万块钱,你就那么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联起来了?我问你,上哪弄钱去?”

“咱不是有几千块吗?再说,你今年不也赚了不少吗?”

“那就够了?他不是说按股分红吗?我想,他们三个股,咱就不能多入一个?”

周剑章可没心思想那么多。他想服装厂的事,只要公平合理办下去就行了。他也没那么多精力管这事。就一时语结。

“哑巴啦?哼!一提正经事就没词儿!”

“你们商量的这不挺好吗?”

“不是想着多赚点钱呀!人家铁兵都买了大摩托了!你看看你,还咣当着那破车子!”

“我不觉得丢人……”

“你不丢人我丢人!你看看咱这个家,跟人家谁比都不如。照这样下去,以后连屁你都吃不上啦!”

“那、那……我别画啦,跟你回来干服装算了!”周剑章被逼得没有退路了,急扯白脸地说。

“我也没说不让你画,可你也不能心里不装这些事。整天悠哉游哉没事人儿似的,还他娘的想小妞呢!我告诉你,以后不能再让她登那个门!”

“你你你,说话老跑题,咱说正事好不好?”周剑章站了起来,“你不说正事我就走!”

“这也是正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在那画画,这是一;第二,还得想法借一万块钱。不能入俩股,咱算一个半行不行?”

“可……你让我上哪去弄一万块钱去?亲戚都是穷亲戚,朋友更是个个穷得叮当响,人家铁兵有俩钱,还想着建冷库哩!我……”周剑章围着桌子拍着屁股转开了圈圈。

“是呀,亏你知道人家铁兵都想着建冷库了!你跟震瑶上班还早咧,我不信你就没有仨亲的俩厚的?那些跟你要画的,你就不能跟他们张张嘴?”

“我……”

“行啊,公鸡不打鸣,老母鸡瞎咕咕个嘛?你不肯求人,我也不干了。让她们把布弄走。你就看着人家吃肉你等着喝汤吧……再过两年,你连汤也喝不上啦!”朱清丽说着,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你你你……!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是为了咱这个家!”朱清丽扶着门框,跺着门槛。

“我也没有为了别人呀?这样吧,等我画展成功,有了钱……”

“那是镜子里的烧饼!”

“那这会儿,你入一个股不也就行了?”

“我不能让他们把钱都挣去!”

周剑章看着实在说不到一起,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行,逮住个蛤蟆非要攥出尿来!钱我是弄不来,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说着,推开她,夺门而出,骑上车子,走了。

朱清丽看着他走出院门,想喊他两声,终于没有张开嘴。她看看隔壁升起的炊烟,又看看屋内乱七八糟的布匹,再瞧一眼套间冷冰冰的土炕,不由一阵悲酸冲上脑门,三步两步跑进套间,扑到炕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