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S.Firms in South Africa Under Growing Pressure）
《洛杉矶时报》1986年8月10日
[南非伊丽莎白港电]近10年来，通用汽车公司一直在与种族隔离进行斗争，并和其他的美国公司一起，成为推动南非改革的一支重要力量。但是现在这个汽车业的巨人担心它在这场斗争中获胜的把握到底有多大，甚至于公司还能不能在南非继续待下去。
通用汽车公司是首批签署《沙利文原则声明》的12家公司之一，该原则声明力图在南非推动合理用工和机会均等。通用汽车公司在公司内部消除了种族隔离，公司雇用了大量的黑人，对他们进行培训以使他们有机会升职，而且每年还投入大笔资金改善当地的学校、医院、住房和医疗条件。
近年来，通用汽车公司和其他在南非有业务的美国公司一起，敦促南非深化改革，并最终结束白人政府的统治，此举也鼓舞了南非的商人要求政府进行更快和更彻底的改革。
但是通用汽车公司发现，它能做到的也不过如此。该公司的南非地区行政主管罗伯特·怀特说，他担心通用汽车公司和其他美国公司推进改革的努力还不够——不足以让南非躁动的黑人满意，不足以让公司在美国的批评者满意，可能甚至还不足以让正为留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国家是否明智而争论不休的公司总部满意。
通用汽车公司的员工也不满意。即使容许存在正常的劳资对立，公司员工对通用汽车公司的看法有时也如此尖锐，使人不禁对公司多年来致力推动改革的说法产生疑问。
“通用汽车公司向员工胡说，向社会胡说。”诺曼·伊拉斯谟说，诺曼是这里一个通用汽车公司分厂的吊车司机和商店售货员。
伊拉斯谟指责说，《沙利文原则声明》“保护了这些公司不受任何批评。他们总是说，‘我们坚持执行《沙利文原则声明》’，付的薪水总是那么可怜巴巴……”
“危急关头”
其他的一些工会领导人抱怨黑人在通用汽车公司不受重用，怀特也承认公司在这方面还需要有很大的改进。
所有这一切使得怀特对他自己的问题——“我们作为美国公司留在南非会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得出了一个悲观的答案：
“美国公司的作用没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大，这一点是相当肯定的。”
“危机持续的时间越长，就越使局面变得无法收拾，”他在接受一次采访时说，“也就越使美国公司无法证明其有必要留在这里影响局势的发展。”
“作为一支推进变革的力量，我们正处于停滞状态，”他接着说，“过去的几年中我们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但很难说我们会怎样取得更大的进展。我们不会放弃，我们会坚持留在南非，只要这里的生意还说得过去。但是我得说，生意很让人失望。”
三、国际报道奖
失望情绪正在南非的260家美国公司中蔓延，过去的18个月中已有55家公司撤出。美国的商人们坦率地承认，他们继续留在南非的必要性已不仅仅在于这里能赚到钱，更主要的是他们留下来能够推动根本性的政治变革。
“坦率地说，一些美国公司正在失去信心，”城市银行官员莱昂内尔·格雷温说。格雷温是沙利文声明签署成员协会的执行主席，负责协调已有9年历史的《沙利文原则声明》的执行情况。“他们对自己推动和平变革的能力感到失望。南非政府不大鼓励他们留下来。一些黑人派别让他们离开南非。他们仅仅因为在南非待过而带回家一大堆批评……”
鼓起勇气
格雷温继续说：“不过，多年来，美国公司……在提高黑人的教育程度，创造良好的居住条件和其他一些方面花了不少钱，这些都表明了一种进步。今天，在雇员中消除种族隔离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在以立法实行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要反其道而行之是需要相当勇气的。”
“毫无疑问，参加《沙利文原则声明》的美国公司都是打破坚冰的人……他们的行动主义也鼓舞了南非人的公司进行效仿，”格雷温说，“但是《沙利文原则声明》提出的都是软目标，我们可以在自己的工厂和办公室加以实现，或者以局外人的身份提出建议，并提供必要的资金。”
“现在，我们所进行的是一场社会正义和政治性的变革，这就困难多了。每当我们取得了某些成就，人们总是很难立刻注意到，也没法说这就是我们的功劳，而且这些进展的取得总是非常非常缓慢。”
很多美国商人说，他们在推动更广泛、迅速的变革方面所表现出的无能为力，正日益影响到公司对于南非分公司命运的决策。
“5年以前，根本没有人会对我们是否有必要留在这里产生疑问，”一家大型美国食品公司南非分公司的主管说，像其他人一样，他也要求不透露其姓名，“那时候，我们不但赚着钱，也在推动着改革。”
“今天，这场动乱相当程度上抵消了我们在改革中的作用，极大地减少了我们的利润，我说不准年底我们是否还会留在这里。”
今年从南非撤出的公司有通用电气公司、通用电话电子公司、贝尔—豪厄尔公司、阿什兰德石油公司、菲利普斯石油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伊顿公司和基德·皮博迪公司。虽然大多数公司都说之所以从南非撤出是由于南非经济不景气和自身经营亏损，但很显然美国国内日益高涨的抽身运动无疑是主要原因。
不过即使一些坚定地公开表示要留在南非并致力和平变革的美国和欧洲的公司，也在制定应急计划，以便本国政府有指示时能及时撤出。
“不制定应急方案是很愚蠢和不负责任的事，”兰克·施乐有限公司的执行主管戴维·英格利希说，“今后会怎么样是我们所无法控制的。”
对于已在南非经营60余年并且是这里最大的美国雇主的通用汽车公司，南非的经济状况使得该公司的前景也变得阴晴不定。
最沉重的打击
在持续两年的经济衰退中，当地的汽车业是受打击最重的产业之一。福特汽车公司已经把业务并入了一家南非公司，两家欧洲汽车制造商则完全撤出了南非市场。去年的汽车销售额与1984年相比下降了25%。整个汽车业的开工量还不到其日生产能力的一半。汽车制造商的雇工人数自1984年以来也减少了三分之一以上，原料供应商的雇工也相应地减少了相同的数目。
“没人赢利——去年没有，今年恐怕也没有，将来更说不准。”怀特在谈及南非的汽车业时说。
在过去的一年半中，通用汽车公司将员工总数从4 380人裁减到3 100人。公司在采购配件时还增加了向当地供应商的采购额，并正在寻找一个南非的合作伙伴以提高其目前仅10%的市场份额，以便使公司能在当地获得更多的贷款。
“完全是目前的经营情况限制了我们的行动，”怀特说，“你裁减员工，就没法如你所愿地尽可能多地提升员工，或雇用更多的人。你赚不到钱，就无法为社会行动注入更多的资金。你一心想着在市场萎缩中生存下来并保住3 000多人的工作，在其他方面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发起改革
通用汽车公司的代理人事主管乔治·斯特格曼说，像大多数在南非的美国大公司一样，通用汽车公司也在“寻找发挥更大作用的途径”。
他说：“早在我们签署《沙利文原则声明》以前，通用汽车公司就率先提高黑人和其他非白人员工的生活待遇……并开始实施合理用工和平等工作。我们在所有员工中消除了种族隔离，我们向黑人员工提供培训，我们承认黑人工会并提供必要的财政支持——这些都是公约签署以前的事。”
《沙利文原则声明》是1977年由利昂·沙利文提议制定的，沙利文是美国费城的一名黑人牧师，还是总部位于底特律的通用汽车公司董事会成员。《沙利文原则声明》呼吁美国公司实行同工同酬，培训并合理提升黑人员工，热心于当地事务。
南非的美国公司做了一长串的好事——向黑人学校、高校奖学金、诊所建设、农村扶贫、城市住宅建设、黑人公司的发展捐赠了数百万美元，里根总统常常称美国公司是推动南非改革的主要力量。
但是，尽管斯特格曼对通用汽车公司所做的一切非常自豪，他也承认“一些事情盖过了公司的很多行动和倡议”。
“今天的真正问题，最重要的问题，肯定是粉碎种族隔离制度，”斯特格曼说，他是一名南非白人，“这意味着要与可靠的南非黑人领袖进行谈判，以采取必要的措施建设一个新南非，一个超越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当然，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想让一家公司，尤其是一家外资公司从在外围游说政府和推动发展进而深入到问题的实质，将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不管这件事多么值得去做。”
怀特直言不讳地说：“今天，黑人们希望鲍博·怀特和通用汽车公司为他们争得政治权力。他们说：‘感谢通用汽车公司所做的一切，但是我们需要政治权力，彻底的权力，来改变这个国家，希望你们帮助我们。’我的问题是，怎么帮？”
沙利文和其他一些人号召美国公司开展不服从运动，不去遵守种族隔离制度的任何法律法规，并要求美国公司撤出南非，以示对继续推行种族隔离和少数白人当权的政治体制的抗议。怀特对此持反对意见。
“不服从运动——对人们来说有什么用呢？”怀特说，“即使对现在这个政府来说，这一策略也不会取得多大的成功。”
怀特和其他美国商人对于美国、西欧和日本以经济制裁迫使南非政府与黑人领导人谈判的举动日益担心。
华盛顿的众议院通过了一项议案，要求美国公司在3个月内全部撤出南非，断绝与南非的全部贸易往来。
相比之下，与欧盟所要讨论的提案一样，美国参议院即将讨论的议案倒没这么严厉。
“我不认为我们会被强制离开南非，但是一些所谓的折中方案会使我们很难在这里继续开展业务，”一家美国电子公司的主管说，“如果禁止新投资，我们怎么生产出新产品，我们产业的生命线又在哪里？”
在南非的很多外国公司的主管们担心，即使公司没有受到美国和欧洲国家经济制裁的直接打击，如果对南非实施的钢、铁、煤炭禁运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的话，南非的经济将被进一步削弱，他们留在这里也更无利润可言。
第二个令人担心的事是白人中对外国人日益增长的不满。南非政府对国际社会更迅速和广泛地进行改革的呼声的坚决漠视，每日散布的南非完全可以自力更生而无须借助外国公司的投资和技术之类富有侵略性的言辞，无不清楚地表明了这种排外情绪。
“经济制裁会伤害到什么人，取决于最终实施的是一种什么制裁，”另一名美国公司主管说，“但是在我看来，对我们公司和很多其他的外国公司来说，无论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南非都变得越来越充满敌意……人们决定离开这里的原因可能仅仅是不值得为了一个越来越无利润可言的市场而忍受这种痛苦——实际上是一种折磨。”
美国的商人对制裁的动机也提出了质疑，他们怀疑制裁是否会像一个人所说的“给予这些布尔人足够的打击，以迫使他们放弃在这里得到的东西。在我看来我们所做的任何一点事情都只会激怒他们”。
南非黑人对此的看法跟他们的政治见解一样多种多样。但是即使是那些呼吁实施经济制裁、外国公司从南非撤出和实行彻底的贸易禁运的人，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觉得各种手段都应该尝试一下，而不是确信单靠经济制裁就会结束种族隔离制度。
“制裁、撤资、抵制——这些其实都是美国人的事，”一家美国电脑公司的一位政治上很活跃的黑人行政人员说，“这些举动的意图都很好，它们可能会使白人统治机器中的人们受到触动。但是我们黑人知道我们的问题只有在这里，在南非的土地上才能得到解决，我们感谢国际社会的支持，但我们更清楚种族隔离制度只能在这里，由我们来打碎。”
在通用汽车公司，黑人员工们认为公司应该留下来，并像一位售货员所说的“把他们说的他们所确信的事都付诸实施”。
另一名售货员埃利奥特·姆特瓦说：“通用离开南非不会使种族隔离制度结束，但通用留下来也不会使它结束。”
代表着通用汽车公司的大多数2 100名非白人员工的全国汽车业工会联盟的秘书长弗雷德·索尔斯说：“如果你以我们这种方式失去工作，撤资只能使问题更加纠缠不清。”
“我们当然希望通用汽车公司能留下来，获得发展并提供更多的工作和更好——比现在好得多——的薪水。在我们看来，通用汽车公司是在剥削黑人工人，对于他们掩盖这种剥削的漂亮言辞——保证机会均等、提供行动支持和维护社会正义，我们也希望能真正得以实现。”
“一个妻子和五个孩子”
按照官方对混合人种的划分，通用汽车公司的吊车司机和售货员伊拉斯谟属于“有色人种”。他说，剥削的一种方式是低工资。“为了买一块面包，我得工作一刻钟，”他说，“也就是说，为了桌上的一块面包，我得造两辆汽车。要是想买一件外套，我得工作两周。我有一个妻子和五个孩子，你算算要是让全家人穿上衣服我得干多长时间？”
伊拉斯谟说他不相信通用汽车公司在南非没赚到钱。
他说：“从这里的报表中可能见不到赢利，但是你看看德国，我们从那儿买了多少配件……通用汽车公司可能不喜欢种族隔离制度，但它看上去很喜欢种族隔离所带来的低工资。”
根据目前的工资标准，非熟练工每小时的工资相当于1.28美元，熟练工大约每小时3.25美元。伊丽莎白港地区未加入工会联盟的工厂中的黑人工人每小时只能拿到60美分。
“我们搞不懂的是，”伊拉斯谟说，“生产一辆车的成本在这儿和在美国都差不多，而我们的工资却只相当于美国工人的一小部分，那么钱都到哪儿去了？”
尽管通用汽车公司公开宣称为每个人提供平等的机会，工会联盟的成员还是对黑人员工有限的升迁抱怨不已。虽然通用汽车公司中的许多监督性岗位如工长和总工长都由黑人担任，但是在管理层中却没有一个黑人，只有两个人——一名医生和一名数据处理专家——算是职业或行政人员。而黑人和有色人种在公司的员工中占到62%。
“如果一个亲戚或朋友会因此而得不到这个职位，通用汽车公司的白人管理层是不会提升一个黑家伙的，”索尔斯说，“这源于南非的整个社会环境，更不用说这种政治经济环境了。要想真正做到机会均等，必须有一个政治上强有力的人物。通用汽车公司中还没有一个人真正打算挑战这个体制。”
一年前从底特律的通用汽车公司总部来到伊丽莎白港的怀特表示：“这是我想着力改进的一个不足之处。这里面有着一定的原因，如我们的大规模裁员，但确实也有一些白人管理者对于黑人的升迁光说不做。”
对通用汽车公司的好评
不过在过去的6年中，在《沙利文原则声明》的成员公司中，通用汽车公司一直被归于第一类——“取得很大进步”。
根据位于波士顿的管理咨询公司阿瑟·D·利特尔公司所做的一项评估，第一类包括36家公司，第二类——“取得进步”——包括89家公司，第三类——“需要改进”——包括21家公司。还有一些美国公司显然是不希望被归入第二类或第三类，所以干脆就没有加入《沙利文原则声明》，一些已经加入的公司又撤了出来。
沙利文计划本身在这里也常常受到黑人们的批评。黑人们说他们的想法没有得到认真考虑，该原则声明鼓励的是“书面遵守”而不是对公司制度的真正调整，美国公司开展的很多计划，如“择校”方案，反而无意中加剧了种族隔离。
随着美国国内对继续在南非开展业务的公司的批评不断增多，越来越多的公司加入了《沙利文原则声明》，由于增加了以政治性活动结束种族隔离的目标，这个声明本身得到了加强。
广告运动
在过去的一年中，《沙利文原则声明》的195个成员公司加强了对政府部长们的私下游说，并以类似“有更好的途径”这样大胆的报纸广告来公开敦促实行政治改革。
最近的一次广告是美孚公司8月初发布的。美孚公司在广告中呼吁政府允许全国的白人和黑人领导人“就地方和大城市的政府组织形式进行谈判以更好地服务于当地人民”。
“建设一个新的非种族主义的民主政治的时机已经成熟，”美孚在这个四分之一版的广告中说。为了重建商业信心，该广告称“我们需要一个没有种族隔离的南非，一块人们能够不分种族自由参加政治活动的土地”。
1月份的时候，通用汽车公司的怀特卷入了一场全国性的争论，他当时因不满于伊丽莎白港市政会对清除该市海滩浴场中的种族隔离一事犹豫不决，他宣布如果该公司的员工因违反“专供白人使用”的规定而受到起诉，公司将负责支付全部诉讼费用。结果，市政会经投票决定不再实施这些规定，并向省政府提议消除在海滩使用中的种族隔离。
但是，通用汽车公司现在正受到全国汽车业工会联盟的攻击，该联盟指责公司拒绝支付在历时两月的紧急状态中无辜被捕的两名员工的工资。斯特格曼说，公司一直保留着这两个人的工作，继续为他们提供医疗保险和其他福利，并通过当地的救济组织对两人的家庭提供帮助，但是考虑到目前公司的裁员，公司不能一直这样负担他们的费用。
“这是一个困难的时期，做出任何决定都大费周折，”斯特格曼说，“不论同情哪一方，我们都显得左右为难。”
《沙利文原则声明》成员公司最近开展了一系列“社会正义”行动，其目的——如一位商人所说——是“尽我们的最大可能打破种族隔离制度并代之以一个非种族主义的南非”。
在美国公司的帮助和资助下，南非建立起了一个由法律服务中心和社区诊所构成的全国性网络，其目的不仅在于帮助黑人解决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法律问题，更是为了向诸如6月12日开始的全国性紧急状态这样的政府行为进行挑战。
由于他们的工作，约翰内斯堡的主要医院和郊区的医疗机构至少是部分地消除了种族隔离。在他们的推动下，黑人城镇亚历山德拉以及一个印度人居住区正在与白人富人区、约翰内斯堡郊区的桑顿合并。他们还计划在一些仅供白人居住的居民区不事声张地消除种族隔离，明年将要落成并实行种族隔离的三个房屋开发项目也是他们的工作对象。
“这些行动的目的是产生一些有助于打破种族隔离制度的结果，它们如果成功，按照南非人的眼光来说将是非常激动人心的，”格雷温说，按照南非的法律，这位城市银行官员属于有色人种，“当然了，只要种族隔离制度还一丝尚存，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够的。”
（林木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