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兵
由展江博士主编的《新闻与正义》杀青之前,嘱我写几个字,我爽快地同意了。在我看来,在中国翻译出版以普利策的名字冠称的新闻奖作品,是一种很有意义的事情。
对多数新闻界人士来说,普利策其人其事并不陌生。这位被尊为美国现代报业之父的报业主,年幼时虽家境贫困,仍受过良好教育。他当过兵,干过杂工,21岁起步入记者行当,不久即成为报纸合伙人。他办的另一份报纸,以“真理的喉舌”作为办报方针,倡导社会改革,但又以耸人听闻、煽情报道和展现暴力来扩大发行。1883年,他买下作为他报业活动里程碑的《世界报》,四年后又出版《世界晚报》。《世界报》使普利策大出风头。这份报纸不仅令他赚钱,还使他有了一块改革试验的样板田。
普利策对《世界报》的经营与编排在许多方面是独树一帜的。他宣称《世界报》是独立的报纸,为市民服务。他强调报纸要揭露贪污腐败,鼓吹开展社会改革运动。他主张报纸发表的新闻要真实和准确,文字要简洁和通俗,还要花力气写好社论。他的报纸,对于当年美国的政治演变与社会生活曾产生重大影响,对于美国报业的进步和报业作为社会角色的定位,也有着举足轻重的示范作用。普利策本人由于这一系列成就而被后人誉为19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新新闻事业”的开创人。
普利策的魅力百年不衰,正是由于他在遗嘱里指定拨出200万美元创办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并赠款设立“普利策新闻奖”。这个人实在聪明。他赠款设置此奖,不仅使他着意开创的事业后继有人,而且每年评选一次,宣扬一番,也是对他英名与业绩的怀念。“普利策奖”含文学、历史、音乐等奖,以新闻奖的比例为最大。新闻奖颁给有突出贡献的美国媒体与新闻从业者,获奖作品必须是上一年度发表的。1917年授奖时只有5项,以后不断增加至14项。其中,公众服务奖授予对美国社会作出突出贡献的新闻单位,颁发一枚金质奖章,其他单项则以现金作奖。
在富裕的美国,一枚金质奖章,单项奖每人5000美金最初为每项1000美元,1988年增加到3000美元,1997年提高到5000美元,2003年提高到10000美元。对不少人来说实在是“区区”小数。但人们不这样看。在美国经常评选的各种新闻奖中,“普利策新闻奖”向来为业者与社会所看重。究其缘由,恐怕同它是“学院奖”有关。普利策新闻奖的评选机构为普利策奖金评选委员会,该委员会固定成员是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和奖金设立者之孙小普利策,每年春天,经这个评委会评出的新闻奖,由哥伦比亚大学新闻研究生院颁发。这样一种评选机制,决定了这个奖种,同纯粹由各传媒自行评选的新闻奖有根本的区别。“学院奖”的独立性与公正性,有助于张扬普利策新闻奖的权威地位,因此人们对其另眼相看。
多少年来,我国新闻教育和新闻学术界一些人士,如甘惜分教授,有感于中国若干新闻奖项评选中的种种弊端,几次提出由几所大学的新闻院系合作设立“学院新闻奖”。呼号奔走经年竟一事无成,原因之一,找不到普利策一类的有识之士;原因之二,乃是我国新闻学术界对新闻实务界的影响甚微;原因之三,学术界脱离实际搞象牙塔式的研究之风远没有克服,一些人对实际工作关心甚少。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希望这套书的问世,对上述各种障碍有所冲击,至少有点触动或反思。
普利策新闻奖的奖项目前已增至十余个,但老传统不变,即每个奖项只表彰一人(有时并立二人)或一个媒体,所以每年获此殊荣的只有十余人。以新闻大国闻名的美国,一年下来获此大奖的只十余人,自然凤毛麟角,十分耀眼。这种做法,似乎也可作为我们的“攻错之石”。我们现行的各种新闻奖,从全国到省市,一评就是上百篇,百余篇。结果如过眼烟云,没能留下太深的印象。有人曾为此举辩护,说中国乃举世无双之大国,不多评几个摆不平、“难得平衡”。对照一下真正的新闻大国美国的这种做法,以及每年普利策新闻奖颁布之后的热烈反响,这种辩护也许是不必要的,抑或是无力的。
从本质上讲,每种评奖都是一种指挥棒。普利策新闻奖的评奖标准,自然离不开美国新闻的价值取向。从总体上说,维护美国的内外政治路线,宣扬美国人的文化传统与生活方式,永远是美国记者和作为记者“裁判”的评选人共同的取舍新闻的标准。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我们对一些获奖作品的深层剖析可以发现,作者不是仅仅靠简单的说教与演绎,而是运用客观报道的手法,巧妙地、隐匿地表达着这种价值取向;他们不是靠一味的吹捧与“帮忙”,而是更多地通过严肃尖锐的揭露与抨击,甚至借助嘲笑挖苦等方法,以达到消祛毒瘤和缺陷的目的,使美国社会不断走向健康和兴旺。在普利策奖的评选人看来,揭露政府官员的贪污腐败,关注社会弊病的滋生与防治,深挖公众注目的、与生存相关的热点问题,是他们首先要关注的题材。这种“指挥棒”的引航作用,在全党反对腐败,社会整肃民风的中国,应该是有启迪作用的。
在中国新闻界同仁中,包括年轻的新闻学子中,有人对新闻科学的客观性表示怀疑。他们说,新闻选择和好新闻的评选有什么规律?领导意志就是“科学”,就是“好新闻”的入选标准。所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回顾近20年的新闻评奖,此种例证确有不少。中国之大,无奇不有,出几例新闻评奖搞唯意志论,唯领导点头论的,完全可以理解。相反,如果没有这类低俗的评奖,在一个“不唯实只唯上只唯书”尚有影响的中国,在新闻科学尚未普及、更不为人尊重的今天,倒是一桩奇怪的事。但是,也应实事求是地看到,在邓小平理论引导和邓小平唯实主义作风的感召下,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奉新闻规律为圭臬,视新闻科学为治世之剑;许多起初不为某些人欢迎的报纸专栏和广电节目,也在公众的压力下(实际是新闻科学的力量)鼓起掌来。可以和应该相信,这是人心所向,潮流所向,科学所向。这种良性变动的总趋势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因此,在这种新的传播历史条件和人文情景下出版普利策新闻奖作品文集,无疑是一种社会进步与新闻兴旺的助燃剂。我们要感谢主编和他的合作者们的这一辛勤之举、适时之作。让我们以新闻科学的名义欢迎这套译作的问世,以新闻科学的名义借鉴书中的宝贵财富,以营养我们自己的新闻实务与新闻评奖活动。
科学是老老实实的学问。对于外国人的精神产品,要有所吸收,有所扬弃,好比吃一条鱼,吞下鱼肉,吐掉鱼刺。诚如列宁所言,泼洗澡水时,千万留下盆中的白胖小子。学者借鉴普利策新闻奖作品,也要采用这种方法。我想,无论是这本书的译者还是读者,都会这样做,也是这样做的。一番絮语,且作小序,乞编者、译者和读者指正。
草于1997、1998年新旧交替之际,北京塔院迎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