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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路的爱(4)

他们不是狗

刚从师范毕业的时候,我被分到了一个乡村小学任教。白天上几节课,晚上就在小学校里住校。同我一起住校的还有大兵和春子,和我一样,都是刚下学不久没有女朋友的光棍老师。

我们仨把学校的一间小房当做厨房,轮流买菜做饭,过得倒也优哉游哉。可是,接连几天,我们买回来做菜的肉一放在厨房就不见了。我们正怀疑是有学生拿走时,小学校的校长对我们说:“我这几天常看见只黄狗在校园里跑来跑去,也许是它偷吃了吧。”我们都见过那条黄狗,瘦瘦地,却很有精神。于是我们立即去找那只黄狗,准备找它算账。

在校园的墙角,我们看到了两只狗。一只正在吃着肉块的狗,是条黑狗。那只黄狗,蹲坐在旁,安闲得很。哦,原来这黄狗黑狗是一对情侣哩。单身的我们醋意地投过去几块砖头,没有打中它们,黄狗带着黑狗从一个狗洞里钻出去了。我们看着那被黑狗没吃完的半块肉,都愤怒不已。我捡起那半块肉,得意地拿回了我们的小厨房,我要用这半块肉来“钓”狗。

果然,下午最后一节课时,那只黄狗溜进了厨房。它正准备叼起那半块肉时,门“嚓”地被我们关上了。“关门打狗”的战役打响了。我们各人拿一根木棍,朝那狗拼命地挥去。谁想,我们打得越急,那狗叫得越厉害,猛然一跳,竟然破窗而出。我们只有无奈地放下手在的木棍,惊奇地看着黄狗扬长而去。

“总有一天会抓到你的,让我们饱饱地吃上一顿狗肉。”春子愤愤地说。

第二天,我和春子上完了课,正在校门口闲聊。忽然,那黄狗又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在马路的对面,它衔着根骨头,向学校这边跑来。它急冲冲地过马路,和一辆快速奔驰的汽车碰了个正着。汽车疾驰而去,大黄狗倒在了马路上。

“嘿,得来全不会功夫哩。”春子叫道。

猛然,那黄狗一跃而起,又衔起不远处的骨头,哧溜钻进了校园。我们两人惊愕不已,这狗的命可真大哩。我们紧跟着追进了校园。在那校园墙角,只见黄狗将骨头转交给了那只黑狗后,自己却倏地倒在了地上。我们又拿起砖头去砸,黑狗愤怒地叫了两声,极不情愿地从狗洞跑出了校园。我们走近去看黄狗,已经死了,眼睛也闭上了。而它的头部,是一片鲜红。“肯定是刚才汽车撞的。”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黄狗有这样一股力量,在临死之前,居然也能将骨头衔到了黑狗这里。

黄狗的死,为我们仨带来了丰盛的晚餐。我们高兴地举杯,庆祝着我们不费一枪一弹的胜利。

我们的小厨房再没有丢过肉。

可是,才过几天,大兵气冲冲地跑来说:“不得了了,你们快去看,那只黑狗带着四只小狗在校园角游荡哩。”我们猛然醒悟,原来黄狗的付出,不只是为了黑狗,更是为了它的下一代呀。过了一会儿,有学生哭哭啼啼地跑进办公室来找我们:“老师,那黑狗在我们手中抢东西吃。”

我们到操场去看,黑狗正盯着孩子们手中的食物,准备伺机而上。这会儿,大兵悄悄去了墙角,捉了只小狗,放进了他的寝室。刚关上门转身,黑狗挡住了他的去路,撕心一样地叫着。大兵想跑,黑狗紧追不舍。我们拿着木棍去帮大兵解围,黑狗却也不甘示弱,倒迎了上来。大兵走到哪,黑狗就狂吠着跟到哪。没有办法,大兵只有打开了房门。黑狗冲了进去,叼走了那只小狗。

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下时,有学生惊慌地跑来:“老师,红儿被抢食的黑狗咬了……”红儿是村支书的女儿。

“这还了得?你们仨立即将这狗们灭了。”快五十岁的校长对我们发出了命令。

我们立即拿了木棍去角寻黑狗,没有看到。我们来到院墙外。在墙根,居然有个象样的狗窝,黑狗吃着食物,四只小狗吃着黑狗的奶。我想拿木棍去打,被春子叫住:“不行,这样是抓不住黑狗的,听我的……”

一会,黑狗从狗洞里进入校园,刚伸出头,就被狗洞边的铁丝套紧紧地套住了。这是春子的发明哩。黑狗越是挣扎,铁丝圈就越紧。听到黑狗的叫声,围外的小狗们也叫了起来。几分钟后,我们看着黑狗痛苦地死去。死的样子很惨,瞪着两个大眼珠,看着我们。

大兵忙着去围墙外捉小狗,四只小狗全倒在地上,舌头都掉了出来,一摸,刚刚死去。原来,小狗们已经咬舌自尽了。

我们仨都懵了。

“埋了吧。”我轻轻说。

就在墙根处,挖了个小坑,将黑狗连同四只小狗放了进去。我们仨匆匆掩上黄土,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直到现在,我再没有吃过狗肉。在我的脑海,常常有只黄狗被撞后一跃而起的镜头闪现;在我心里,时时有只黑狗的那对眼珠圆瞪着。

我遇到狗时,我觉得,他们不只是狗。

乞丐

我、小李、老孙三人在街头遛达。我是一名中学教师,小李是市财政局的科长,老孙是个私人企业的老总。

走到“麦当劳”门口,我们准备进去坐一坐。

忽然,我们几乎同时看见,大约前方20米的空地上,躺着一张百元面值的钞票。我们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看来,这顿“麦当劳”是不用我们自己掏钱了。

几乎就在我们弯腰去捡起那张钞票的同时,一只黑乎乎的手伸在了我们的前面,捡起了那张躺在地上的百元钞票。是个乞丐,40多岁的瘸了一条腿的乞丐。

我们大失所望,不由哑然。瘸腿乞丐拿着钞票,望着我们哈哈大笑,黑黑的面庞里闪着几颗还不算黑的牙齿。

老孙命出了他那钱包,对乞丐扬了扬。他的钱包厚厚的,里面钱当然不少。

“他捡了一百元,顶得上乞讨两三天了。”小李说。

“看,他进了麦当劳了。”我提醒说。

我们随着也走进了“麦当劳”。谁知,瘸腿乞丐没有走向服务台,却一跛一跛地迈向了那个寂寞的“公益捐助箱”,将那张百元钞票抚平,稳稳地投进了箱子。那样子,很是神圣。

我们到服务台点了酒水和食品,选择了二楼靠窗的桌子坐下。可是,我们三个都像没有了食欲,也没有刚才的那么多话语了。

窗外,瘸腿乞丐仍旧用他特有的姿势蹲着坐着,面前的破碗里有着数得清的几枚硬币。

木脑壳

木脑壳是俺族里的叔,年纪和俺差不离。这木脑壳的名儿是俺们兄弟替他取的。那年头乡下常放电影,那晚放的是《地道战》,一阵枪响过后,他忙着那银幕下找东西。

找啥?俺们问他。

枪子儿呗。他说。

真是个木脑壳。俺们齐声道。

木脑壳是个贬人的号儿,俺们那会儿是没讲究个长辈晚辈的,于是不到三五天,叔的“木脑壳”名儿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村子里的角落。就连他爹娘也这么叫。说,他咋晚吃了两大个儿瓜,又给尿床了,尿床了也不吭一声,睡在那湿垫儿上。

咋不挪个窝儿?他娘拍着他屁股片儿,问。

俺想用俺身上热气儿烘干尿窝儿。他嗡声嗡气地说。

真个木脑壳。他爹接着对他屁股蛋又是两下。

木脑壳和俺们一同开始上学,俺们读到中学时,木脑壳还在小学三年级当班长。他连庄了,他爹就拧他的耳朵说,俺打牌不连庄你上学倒连庄,气人不?木脑壳个儿特高,比老师还高,他爹怕丢自己的脸,不让他念书了。离开学校那天,木脑壳哭了,像个婴儿一样,号啕大哭。过了几天,他爹让他去学木匠,使墨斗时居然拉不直,师傅便不要了他。他自个儿下到水田去捉泥鳅黄鳝,一天居然可以捉几斤,比人家的都多。先是家里人吃,吃不完了便去卖钱,人家给个三五块便让人连桶提走。不过,这些儿钱也足够让木脑壳的小花妹妹读书了。小花妹妹乖,常常领大红奖状,领了大红奖状回来总是先给木脑壳看,木脑壳就咧开嘴大笑起来。

后来俺读完中学又读大学,不知木脑壳在乡下怎么过的。只在俺大学毕业那会,俺娘到城里来看俺,说你木脑壳叔就要娶婆娘了,是村西的胖妞。丑着哩,俺笑。

俏了守不住的,再说婆浪胖点就会生胖小子的,这是你木脑壳叔说的。娘说。果然,不到一年,木脑壳的胖婆娘替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俺大学毕业后回到县一中教书,一直没有木脑壳的消息。不想十多年后,在俺一次下自习的时候,俺碰到了木脑壳,还有他十五六岁的儿子。俺当时一眼就认出了他,还是那模样儿,呆头呆脑地。

来找你有事儿哩。木脑壳说。傻小子金牛今年考高中哩,考你的一中还差10多分儿,你替俺帮帮忙去,出多少钱俺都愿意,只要让他上一中。

差10多分儿得多交2000多元哩。俺说。为啥非得进一中呢?

你办就是了,俺有钱,这几年收成好着哩。进了一中,金牛小子会使劲儿学的。说回来,一中的学生娃到时都是好大学生,也都是俺家金牛的同学,毕业后俺家金牛不就沾大光了?他说完嘻嘻地笑了。

俺应了下来。他又说,俺还得去趟铁青家。

干啥?俺问。俺知道铁青也是俺们儿时伙伴,不过人家已经是县人事局局长了。

明日个肯定有用得着铁青的当儿的。木脑壳说。但俺压在心口的话儿没说出,你金牛才上高中,去读大学还早,再说到时金牛大学毕业了还真用得上做人事局长的铁青吗?恐怕人事皆非了,真是个木脑壳!

接下的几年,木脑壳年年进县城,他家金牛上了个二类大学走了他还来。俺说你不用来了吧。木脑壳说,俺是去给铁青送两只母鸡,顺便给你捎了一只来的。

你犯不着每年去拜访铁青吧。俺说。

你是个教书人,可你懂得做房下墙角的理儿吧,墙角下得早、下得宽就好,俺这就是在铁青那下墙角呀。木脑壳说。

金牛从二类大学毕业时,工作真的很难找。偏偏,铁青调任成了副县长,分配金牛到了县人事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