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早上八点,坐上回北票的火车,下午两点到达北票客运站,然后等了两个小时,坐上四点二十的客车,开始回家。
近乡情怯。
坐上客车的那一刻起,心就激动着,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离家渐渐近了,外面的天开始暗下来,冬天天短,刚过五点就黑天了。外面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心想母亲现在在家干啥呢,吃饭没?是不是坐在炕头看电视呢?还是在等我------
翻过前面这个大梁就到家了,心跳的厉害,恨不得立时见到母亲。
车终于停了,从车上下来,使劲的呼吸一口空气,闻到了家的味道。
背着包往家走,营子里家家都掌灯了,看着从一个个院子里透出来的灯光,听着零星响起来的鞭炮声,还不时传来的两声狗狗吠,加紧了脚步。
推开院门,看到了老屋,温暖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一股暖流从心里流过。
深深的吸了口气,推开屋门,熟悉的穿过外屋地,把里屋的门推开。
母亲正坐在炕上看电视,看到进屋的我愣了一下,有些呆住。
“妈,我回来了。”我笑着对发呆的母亲说。
母亲回过神儿,揉了揉眼睛说:“我觉着这两天你该回来了,没省思你今天就到家,这是坐晚上班车回来的?”
“嗯,晚上的。”我回道,
“还没吃饭吧?”母亲问,说着就要下地。
“在炕上坐着吧,还没饿。”把母亲拦住。
“我擀的面条,还没下锅呢。”母亲说。
“妈,你待着,我自己下就行。”
来到外屋地,母亲也下炕跟了进来。
我说:“你进屋吧,我自己就行。”
母亲不进屋,说:“你啥啥的能找着吗。”说完去拿放在案板上擀好的面条。
看到母亲擀好的面条和做好的酸菜豆腐卤,知道她在等我。
母亲不知道我哪天回来,她估摸着我这两天到家。把面条提前擀好放在那等着,我要是回来了她就高兴的下锅煮。如果我不回来她会坐在炕头上发呆,也不会觉得饿,会自言自语:“今儿这是不到家,明儿个就该到家了------”
然后会从炕上下来,蹒跚着走到外屋地,自己煮面条,煮完面条捞出来装到碗里,浇上酸菜豆腐卤,慢慢的吃着。
嘴里没有味道,脑子里想着我------
我的母亲。
灶膛里的火烧的很旺,烤着我的脸,很热。
眼泪从眼圈里打着转。
看着母亲把面条下进锅里,锅里的水打着滚,冒着热气。
把桌子放到炕上,去外屋地把豆腐卤端进来放到桌子上。母亲把面条从锅里捞出来,我端进屋里,母亲拿着一碗辣椒酱放到桌子上,然后拖鞋上炕,盘腿坐到桌子旁。
盛一碗面条,加上卤子,端给母亲。
“盛这么多,晚上了,不敢多吃,不消化。”母亲说。
“没事,我不是回来了吗,多吃点儿。”我说。
“你回来了也吃不多。”
盛了一碗面条,坐到炕上拿起筷子就吃。
母亲擀的面条白面里掺了荞面,吃起来非常筋道。
母亲打的酸菜豆腐卤我最爱吃。自己家腌的酸菜剁碎了,卤水点的老豆腐切成小丁,下锅的时候大点葱花,酱油爆香,把酸菜末和豆腐丁一起倒进锅里,巴拉两下,放一水舀子水,小火炖,差不多的时候加入一小勺家酱再炖一会儿,然后味儿就出来了,满锅香。
把酸菜豆腐卤和面条拌在一起,大口的吃着。
母亲说:“今年白菜不好,就腌了一缸酸菜。”
我说:“一缸,够你吃的。”
“我能吃多少,都是你姐她们回来吃。”
“妈,这豆腐是你买的?”
“你二姐夫做的,做完了给我送过来一板,还有挺多呢。”母亲说:“有时候不爱做菜了,我就整块豆腐沾点酱,吃点大米饭。”
“咋还不做菜呢,你得给自己做点菜。”我说。
“就我一个人在家好对付,有时候懒就不愿意做,做多了吃不了,你也不在家,做个菜吃一天。”
听母亲这么说心里不是滋味,难受。
母亲把辣椒酱往我这边推,说:“我昨天做了点,你不爱吃吗,拌面条好吃。”
爱吃母亲做的辣椒酱,吃面条、吃饺子都离不开,拿筷子往碗里拨了些,和面条和在一起,吃一口,还是那个味儿——妈妈的味道。
看我吃得香,母亲说:“你多吃点,我晚上不敢吃太多,你五姐说像我们这些到岁数的,晚上少吃,对胃好。你把那些面条都捞到碗里,别剩下,面条剩下就不好吃了。”
“妈,放心,我都能吃了。”
“胖了,在饭店干活的关系,吃胖了,成天就吃好吃的吧?”母亲看着我问。
“也没吃啥好吃的,就是不累,有点胖了。”
“胖点好,也别太胖了,你看那些得高血压的,都是胖人,像我这样的瘦人一辈子也不得高血压。”
“妈你身体好,我看你现在比我夏天回来的时候胖。”我笑着说。
“一天啥活不干,去了吃就是睡,还不胖的。”母亲说:“我体格还行,咱们营子那几个六十多岁的都不行,不是高血压就是脑血栓,腰不好腿不好的,天天都得药顶着。上两天那不孙大堂没了吗,才六十三,就比我大一岁,成天得吃药,齁瘘拔气的,这回好了,不用拔气了,到那边享福去了。”
我说:“他那是老病号,我在家的时候就成天长病。”
“是呀,给儿子说了媳妇,那儿媳妇——哼!也就是个人,要不是人都得掐死,把老公公硬给撵出来了,住前院草屋子里,也不给做吃的------他死是享福去了。”母亲说。
“那他小子呢,不管媳妇呀?”我问。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那也就应名是个小子,窝窝囊囊的,要是稍微能当一点家也不至于把他爹整草屋子住去,这大冬天的,冻也冻死了。”
母亲一碗面条吃完不吃了,把盆里的面条捞起来盛到我碗里,边捞边说:“今天吃多了,你把这些都吃了,也就一碗。”
“行,我都吃了。”
“拌点辣椒酱好吃,你五姐一吃面条就找辣椒酱,你们姐俩儿一样,都爱吃,怪辣的啥吃头,还刺激胃。”母亲叨咕着,把豆腐卤往我面前推推,然后往后坐一点,看着我说:“你慢慢吃吧,我不吃了,吃饭别着急,大长的夜呢,这才几点,每天这时候我还看小燕子呢。”
“妈你也看还珠格格。”我问。
“看,挺好看的,小燕子那双大眼睛,和你二姐家秋萍一样一样的。”母亲道。
“是差不多,都是大眼睛。”
二姐家秋萍长得很像小燕子。
“上次你回去就上班了?”母亲问。
“嗯,回去就上班了。”我回道。
“还在那个饭店?”
“是,还在那个饭店。”
“那还行,别总换地方,写个信啥的都不知道往哪邮。”母亲说。
“不换地方。”
“你信里头说又长工资了?”
“涨了一百,现在六百。”
“不用总往家邮钱,我也不花,自己留着点,在外头交朋好友的都得花钱。”母亲说。
“我钱够花。”
母亲说:“我一个老太太在家不花啥钱,一个月也就交个电费,打个酱油花点钱,菜啥的、大米白面你姐她们都给我拿,我一个人也吃不了。上两天你大姐上集,路过这还给我留几条带鱼呢,我自己也不愿意收拾,等明天你收拾做了吃。”
我说:“行,明天我做。”
吃完面条,下地把桌子收拾了,从包里把给母亲买的棉鞋拿出来。
“妈,给你买双鞋。”把鞋送到母亲面前。
“还给我买啥鞋,你去年买的还没咋穿,在柜子里放着呢。”
“给你买的你就穿呗,放柜子里干啥?”我道。
“我一个老太太在家有双鞋就行,那鞋新,留着出门穿。”
母亲一句“留着出门穿”说的我心好酸。
“这啥皮子,这么软乎。”母亲摸着鞋面问。
“我挑软乎的买的,这是软皮鞋,适合你们老年人穿。”然后道:“妈,你试试,看看大小。”
母亲把鞋穿在脚上,在炕上走了两步,说:“挺合脚的,一点都不硬,上两天看你老婶穿双皮的,她那个没这个好,硬。”说着坐回炕上,把鞋脱下来拿在手里看着。
“这回死行了,也穿上皮鞋了。”
“妈,看你老人家说啥呢。”
母亲笑,把鞋放到窗台上。
“人哪有不死的,我这就是享福了。”
“你得更享福呢。”
“嗯,那得等有了儿媳妇,没儿媳妇算啥享福。”
我没敢吱声。
“你那些个同学,那个林庆光,上个月结的婚,还把我接去了呢,看人家那媳妇,可地道了。”
“妈你别着急,赶明儿个我也给你找个地道的儿媳妇。”
“别说地道儿了,就算是个小不点儿你领回个也行,就从那吹。”母亲瞪了我一眼,继续说:“我才不着急呢,还能活几天,管你说不说媳妇呢,我就是看人家庆光媳妇好,要是我有个那样的儿媳妇还说啥了。”
我看着母亲笑。
“把鞋放柜子上,我明天早上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