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流浪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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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拂晓攻击

那天左臂酸痛,睡得不好。清晨四时乃披衣而起,先趁便去厨房煮水沏 茶,以期随手在书房坐读排时遣兴。就在将近厨房时,于壁间见有黑沉沉一横条在焉。惺忪定望,发觉横条仿佛慈航苇渡,徐徐乘风向前。果如此,怕慈航早来酒蟹之居光景时辰久矣,而未能虔心诚意亲身恭迎,大不敬也。于是缘随大师一叶之舟,缓缓伴行。行至大门口,但见叶舟驶入若磐石洞壑般之黑色塑料垃圾袋中。幡然而惊,睡眼明开,原来这是成千屡万的蚂蚁大军,趁夜潜入酒蟹居劫粮盗物来了。

庄某平生不干背地龌龊勾当,亦不蓄意树敌,奈何竟以此“挖墙脚”作风待我耶?只嗔怪妻昨日倾倒垃圾之夕,未能适时把垃圾袋送到车库旁之垃圾筒中,俨然采取心理战术,诱敌入彀,以为一举歼灭乎?兵不厌诈,此之谓欤?于是我又大惑不解了:何以伊未曾责令我将垃圾袋移入筒中呢?每周市府派有垃圾车定日定时前来收取,区区细事,怎会如此走心失职,罔顾令行,而竟陷总司令大人于不仁不义?莫非该当这就是总座悉心设计,用以测探我的军事智慧乎?

万般感念霎时交集于心,遂本能地以快步赶至厨房,取纸巾数张,蘸以清水,急返壁间,展开如来巨掌,若唐代名僧怀素濡笔探墨,以《大毗婆沙论》笔法狂草驰书,期能抹去壁间黑条,明立《千字文》传世。无奈事与愿违,也可能是因我佛心未净,若干蚂蚁居然持戈疾行脱队,以游击战术遍布四方,令我顾此失彼。于是手舞足蹈,四肢齐挥,蓬蓬擂墙,以作歼灭之战。殊知蚁辈以小诳大,毫不避畏,迂回疾走,声东击西。数分钟工夫,我已呈弹尽援绝,苦无战志了。正值此际,忽觉两臂双腿之间数处螫痒难当。细看之下,原来蚁辈数只正在我肉身上作营养大餐。急急跳扑以应,虽云一二子被捏毙,然已感难困矣。

值此尴尬之际,幸妻披晨衣蹑手蹑足出现。伊不发一言,径去厨房打开小储藏室,取来专杀蚂蚁及家居昆虫之喷射杀虫剂一罐,递与我曰:“拿去!笨蛋!”总司令大人亲身督战,庄某紧紧跟随数十寒暑,大事戮力誓死效忠配合,已知之深矣。而此等芝麻细事,伊竟然降尊示范,吾不知也。心怀感激,惭悔交迭。于是双手接过,按指喷杀。顷刻之间,白壁之上,陈尸累累,一如印象派大师莫奈的油画,点点明暗,予人无限遐想。幼时读国文课本内有薛福成先生之《巴黎油画院记》一文,记绘画上普法战争之凄烈惨痛所见,文中有“偃仰僵卧”一语,描述陈尸之状。我今已入花甲,幼逢中日战乱,虽未曾身经“偃仰僵卧”之大场景,然痛恨战争之情未尝相忘。而今竟化为魔屠,痛歼蚁族何止千万!人之矫情自辩,莫此为甚!

妻递过新沏热茶一盅,我不敢正视。侧目窗外,见晨光已显,有啁啾鸟声于后院。拂晓寂寂,有此大举攻击之事,爰笔志之以为日勖,名为《拂晓攻击》,实乃一九九七年九月二日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