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最后一天,放下抹布,扫视一下房间,辛仪对自己这两天的劳动成果很满意,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后,她拿过手机。今天是大年三十,单位已没有什么事情,再过一会儿就要吃午饭了,她打电话问问母亲那头还需要买些什么不。还没等她拨号手机却先响起来了,一看号码她笑了,一定是父母兄妹他们着急了让自己快点回去呢。妈,我刚收拾完,马上就下楼,别着急啊,对了,家里还有啥没买的?我到超市再买去,她大声说道。电话那头却没有人说话。喂,妈,怎么回事?说话啊?辛仪拿下手机看了看显示的仍是通话状态,妈,信号不好怎么的?她着急地喊道。
闺女,是妈,过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辛母的声音。妈,你看看线插没插好?刚才我都喊你半天了,辛仪说道,母亲用的是座机,是不是线路有些虚连啊。闺女,妈想跟你商量件事,母亲的口气却异常凝重。妈啥事啊?你说呗,辛仪有些奇怪,母亲的口气怎么怪怪的,而且还吞吞吐吐的,跟以往一点都不一样,出啥事了怎么的。闺女,妈要说完了你可千万别多想,你得答应妈,辛母说道。
辛仪觉得越发不对了,妈,你说什么呢?你到底想告诉我啥啊?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是不是我爸身体怎么了?辛仪喊起来。不是,你爸和我都挺好,老太太忙说道。那到底怎么了?辛仪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闺女,咱老家有个习惯,离了婚的闺女不能回娘家过春节,要不对哥哥啥的不好,你看——辛母似下了很大努力犹犹豫豫地说道。辛仪头嗡的一声,闺女,闺女,没事,我和你爸还有你哥他们都商量了,过完初一就去接你去,你别上火啊,辛母忙又说道,话还没说完却哭了。辛仪的眼泪落了下来,父母是世界上自己最亲最亲的人,妈妈的家是自己永远停靠的港湾,想不到一向慈祥对自己甚至有些溺爱的母亲竟然为了一个什么习俗大过年之时把自己拒之门外!她的心瞬间冷到了极点。
闺女,你看,我和你爸年纪大了啥都不怕,但你哥啥的还得过日子,如果真出点啥事也不好,就两天,咱们不差这两天,完事,我和你爸亲自接你去,辛母哭着说道。
妈,别哭了,哭坏了身体不好,没事,我不回去了,辛仪抽下鼻子强忍着说道。闺女,妈对不住你,母亲的哭声更大了。妈,好了,我不说了,辛仪擦把眼泪挂断了电话。手臂垂下的那一时刻,辛仪浑身似散了架一般一下子瘫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神志才逐渐清醒过来,不到万不得已谁想离婚啊?离婚怎么了?离婚就非得要这样吗?都啥年代了这都是什么风俗习惯啊?
父母一定有他们的苦衷,要不也不会忍心这样做,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头是亲生女儿,一头是儿子,任何一个有点意外都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希望儿女们越过越好,但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得不叫他们不有所顾忌和选择。哥哥知道这件事吗?听刚才母亲打电话时的情景他一定不在现场,但他真的不知情吗?怪不得在好几天前父亲就把孩子接走了,怪不得前几天给他们送东西时他们的样子怪怪的,原来——辛仪的眼泪如决堤的水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妈妈,你啥时来姥姥家啊?大舅他们都在这呢,你走到哪儿了?电话里响起天天的声音,辛仪鼻子又是一酸,儿子,妈妈有个同学出了点不好的事,我要帮几天忙,你在姥姥家好好呆着,等完事了我再回去,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说道。
同学?你哪个同学啊?出啥事了?一向乖巧听话的孩子有些纳闷,他不明白究竟什么人什么事会让妈妈过年的时候也不回家。外地的同学,儿子,别问了,完事第一时间我给你打电话,辛仪挂断了手机。
此时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扫视一眼空荡荡没有生气的四周,一股强烈的凄凉感袭上辛仪的心头,世界不相信眼泪,难受解决不了问题,辛仪暗吸口气站起身。
她刚走两步手机又响起来,拾起来一看这次却是金戈打进来的。情绪刚略好一些,顿时又泪眼朦胧,你在哪儿呢?她带着哭腔问道。我在环山,辛仪怎么了?你在哪儿呢?金戈有些着急。我在我妈家呢,挺好的,对了,你们也快吃饭了吧?辛仪语气一转,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她不想叫金戈为自己担心。快了,他们摆桌呢,金戈松了口气。
其实此时金戈的心境比辛仪好不到哪儿去,由于母亲身体不好的原因,今年春节家里一点年的气氛都没有,家中每个人的心都是灰蒙蒙的。
两个弟弟正在张罗着做菜。打算初几回来?辛仪问道。初二三吧,金戈说道。虽然父母闷着头还没同自己说过话,但金戈知道在他们心里对这个大儿子的责怪一直没有消失,不是自己的原因母亲的身体不会这样差,从这一点讲,或许父亲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与其在这里叫大家看到自己难受,还不如早点离开。金戈,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就在家多呆几天吧,好好陪你父母,虽心底希望金戈现在就站在自己眼前,但辛仪强忍着说道。我知道,金戈叹口气,新年快乐,他看看四周,电话时间不能打得太长,叫弟弟们知道自己在给辛仪打电话不好。新年快乐,辛仪低声说道。有事给我电话,金戈嗯一声挂断了手机。
放下电话,张望四周,一股悲伤涌上金戈的眼眶。母亲是一个极喜欢热闹的人,往年此时,她必定高举着拴着鞭炮的木棍伴随着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这院子中走来走去,可现在连多说几句话都很费力……大哥,进去吧,吃饭了,不知什么时候三弟金文站在了身旁,金戈转身走进屋中。
爸,吃饭了,金让向一旁的小屋喊道,整个饭桌死气沉沉,说了几句见其他人都不开口,金让的妻子李小惠也闭上了嘴巴。金戈,一会儿你给宁宁妈妈打个电话叫她回来一趟,过了一会儿老爷子说道。爸,大哥他们已经离婚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打什么电话啊?金让看金戈一眼说道。离什么婚?我怎么不知道?不行!我得亲自问问你大嫂,金父把筷子啪的一声扣在桌子上。爸,都啥年代了,大哥他们证都办完了,这是法律规定的,哪能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呢,李小惠看看左右也说道。爸,你也是,非让她回来干啥?金文生气地站起身,前些天他听人说母亲原来是被曲文红气坏的。
你懂啥?十多年前,你大嫂是被咱老金家八抬大轿给娶回来的,就是要离了,也不能悄声焉语的吧?再说,不都是因为你大哥有错在前面人家才来这儿的吗?所以,我必须听你大嫂亲口跟我说我才承认!不能对儿媳妇说什么,老爷子把火一下撒在了儿子身上。原来父亲竟然这样想!可是——金戈禁不住叹口气。告诉你老大,这个电话你要是不打,明天我打!老爷子把脸转向大儿子,其他人见他真生气了,都闭口低下头去。我不吃了!宁宁看大家一眼把筷子一撇,爸爸,把你手机给我,她向金戈伸过手去,金戈知道她一定是想曲文红了,一定是要看手机中她拍过的那张全家福,他叹口气掏出了电话,宁宁拿过手机一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屋。房间中的气氛更见沉闷了,金戈胡乱吃了几口也放下了筷子,这顿年饭很没有滋味。
第二天,向父母告辞后,金戈便让二弟送自己和孩子回市里,宁宁见说要回去高兴地跳起来,她嚷着要去见妈妈,见这样金父金母便没说别的话。
一个多小时后车进入市区,大街上载着客的出租车忙碌地奔跑着,公共汽车上走亲拜友的人也很多,烟花炮竹燃烧后的痕迹随处可见,整座城市年的气味非常浓。宁宁,你真的要去你妈妈那儿啊?金让转过头问道,因为宁宁姥姥家离这里还有四十多里的路。对啊,我和我爸爸都去,宁宁向后回了下头。金让,道挺远的,你回去吧,要去的话,一会儿我打出租车送她去,金戈说道。大过年的二弟送自己爷俩走了这么远,有些过意不去,并且去不去宁宁姥姥家还说不定。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宁宁,去姥姥那儿用带什么东西吗?金让转过头问宁宁。没有,宁宁想了想说道。那行,咱们现在就去,金让一打方向盘车转向另一条路。对于女儿执意要去姥姥家,金戈没有意见,不管从哪个角度讲自己都没有反对的理由。爸爸,把电话给我,我告诉我妈妈一声,宁宁回过头说道。你就说自己过去别说我,金戈迟疑一下把手机递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妈妈,我现在正往姥姥家去呢,宁宁扫了眼爸爸,对,我自己,我二叔开车送我,再过几分钟吧就能到,对,没事,一会儿见,拜拜。金戈闭着眼睛,爸爸,宁宁把手机递回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闺女,你打算在姥姥那儿呆几天?别忘了补课的事,回来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去。金戈知道她想的是什么,故意装作不知道,宁宁嗯一声失望地抽回身去。
当在远处看到站在大门口的原岳母时,金戈叫金让在距离十多米的地方停下车来。爸爸,你不进去呆一会儿了?宁宁并没急着下车而是有所期待地望着爸爸。闺女,去吧,金戈摇摇头掏出二百元钱塞在女儿手里。二叔再见,宁宁看爸爸一眼又看眼二叔,有些无奈地走下车去。金让,咱们走吧,金戈身子向后一靠。金让收回目光看大哥一眼把车掉过头,大哥,宁宁还在看着咱们呢,走了一段路金让看眼倒车镜说道。金戈向后看去,果然看见宁宁高挥着手与她姥姥一块站在门口。这孩子!金戈的心一疼,对于宁宁的心思他很明白,昨晚他收到了一条由曲文红发过来的祝福短信,他知道,以前妻的性格不可能这样做,八成是一直拿着自己手机的宁宁捣的鬼,但大人的事情又哪是她一个孩子就能懂得了的?对于身后刚刚离开的那扇红色大门他是再熟悉不过了,一年之中,自己和曲文红总会带着女儿踏进去很多次,想不到今日走到近前自己却连车都不能下,世事竟然演变成如此的陌生和怪异。
金让见他沉默便不再说话。半个来小时后,车开到金戈所租住的楼下,金让与他告辞以后便开车急匆匆地走了。
走到单元门前,辛仪,是我,干什么呢?想了一会儿,金戈还是拿出手机。看书呢,我弟弟他们在那儿玩麻将呢,我嫌闹就跑我妈屋里来了,辛仪想着往年此时自己所做的事情答道。金戈哦一声,心想辛仪好就好,他掏出钥匙,喂,你在哪儿呢?辛仪想起来问道。我回S市了,现在正在开单元门呢,金戈边说边把钥匙插进锁眼。辛仪一听他回来了,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喂,辛仪,你干啥呢?金戈见一下失去了动静,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忙大声喊道。现在我在我自己家呢,辛仪哭出声来。啥?金戈吃了一惊,辛仪不是回她妈家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辛仪,别着急啊,我马上过去,金戈拔出钥匙边说边急急忙忙地向楼下走去。
十多分钟后,金戈——当辛仪一头扑过来的时候金戈什么都明白了,他的双眼也禁不住红起来。没事,没事,一切都有我呢,他轻拍着辛仪的肩膀说道。辛仪,咱们结婚吧,过了一会儿他咬着嘴唇说道,辛仪在他怀里使劲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