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围着的四个太监视若无物,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朱瀚抬起眼睛,看着太后,冷声说道:“太后,您诬赖云袅袅行巫蛊之事,可是您拿出来的布偶上面的针线也好,字迹也好,都不能成为云袅袅的证据。您拿出来的这把匕首,上面有镶嵌金玉,显然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拥有。太后若是有空,将这把匕首交给皇上,交给外廷,好好盘查京师中的铁匠铺子,定然能查出匕首的来历。何必这么着急一定要杀人?打狗也需要看着主人面,云袅袅是皇上看中的人,您用这么子虚乌有的罪名,将她置于死地,将来如何面对皇上?”
“皇上看中的人?”太后笑起来,声音清亮,却是尖锐至极,“不过就是一个下贱的女人罢了,来历不明,经历不详,苦心孤诣进了皇宫,或者是想要刺杀皇上,亦未可知!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本宫杖毙了,是为皇上负责!你死命地护着这个下贱宫女,莫非你们两人有勾结?”对身边的春华喝道:“将布偶给皇帝送过去,顺路告诉皇帝,他的好儿子,与他看中的好妃子,关系暧昧得很!他的好儿子,为了救皇上的好妃子,现在正在不惜忤逆一国太后!”
春华嬷嬷答应着,就要出去。
朱瀚冷笑说道:“请皇上过来也正好!云袅袅素来不通针线,这布偶显然出自他人手笔;云袅袅写的字如同狗爬,上面的生辰八字也显然是出自他人手笔!太后不查布偶来历,不查生辰八字笔迹,所谓的人证也未加审问,就先要杀人灭口,太后意欲何为,难道当他人都是傻瓜吗?”
太后气得发抖,说道:“哀家意欲何为?哀家已经年近六旬,哀家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也算是劳动了一辈子!现在到了晚年,也算是安享尊荣,难不成哀家这等身份,还会去暗算一个小小宫女吗?朱瀚,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诬赖哀家!”
朱瀚又是冷笑了一声,说道:“照理说,太后这等身份,是不会去暗算一个小小宫女。但是太后您却是不一样,您最看重的,是皇家的尊贵血脉,是也不是?她如果始终是一个下贱宫女,那也罢了,但是皇上要册封一个下贱宫女做嫔妃,甚至想要将空置了好几年的皇后之位给她,您就不容许了,是不是?”
太后的脸色又青又白,厉声说道:“胡说八道!”
朱瀚目光,缓缓地在面前一群太监的脸上掠过,说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太后您自己清楚。太后,面前这群奴才,也是一群可怜人,不如让他们出去,我们祖孙二人,将该说的话说明白吧。”
太后嘴唇哆嗦:“你……想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你手中拿着匕首……”
朱瀚淡淡一笑,说道:“你们退出去吧,下面的话,你们听不得的。那个……碧桐?你留着吧。你家太后不放心,那就将匕首拿在手中。”将手中的匕首轻轻一甩,甩到了碧桐面前的青砖地面上,尖头刺进青砖缝隙里,柄子颤动不休。
碧桐颤抖着手将匕首拔出来,握在手中。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手叫一群奴才退出去,厉声喝道:“你们在外面好生待着,将耳朵闭起来!”
一群奴才这才松了一口气,忙低头退出。
朱瀚与太后交涉,云袅袅坐在行刑长凳上,仰着头看。
她并不关注朱瀚与太后交涉的内容,甚至也不关注太后的面容;她的眼中,只有少年的一个面影。
温和的微笑。什么时候都不失却的大将风度。对着太后恶狠狠的威胁也浑若无事。他从金光里走来,从我的迷梦中走来,他的眼神,清澈而透明,他的胸膛,安定而温暖。
云袅袅在这个世界上漂泊了太多年了,云袅袅从来都觉得自己很坚毅、很顽强;直到今天,云袅袅才发现,原来自己也需要一个安静的港湾。
即便今天失去了性命,自己这一生也算是没有白来。有一个人,能将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给填满,有一个人,让你的灵魂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感到空虚——那样就已经足够。
云袅袅含着泪看,云袅袅含着笑看。
耳朵边,太后恶狠狠的话传过来:“我倒要听听,你会说出怎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朱瀚的声音并不算响亮,但是却在云袅袅的耳朵边不啻于一个惊雷:“这十年来,宫中死掉的被驱逐出去的嫔妃,一共十三人,被驱逐出去的五人中,四个人出身微贱。因为各种原因死掉的八人中,有七个人出身微贱。其中出身最为微贱的人,是我的母亲!加上今天的云袅袅,就是八个人!太后,您说是不是?”
碧桐失魂落魄,手中的匕首“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云袅袅吓了一大跳,身子“腾”地立起来,伸手握住朱瀚的手。
朱瀚的手剧烈颤抖着,云袅袅只能努力给他一点安慰。
太后花容失色,对上朱瀚那有些狰狞的表情,竟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没有想到后面就是墙壁和窗户,于是整个人就重重地撞在了墙壁和窗户上,簌簌地落下很多灰尘来。
窗户后面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刑房之内的几个人,心神都不在此,竟然全都没有注意。
太后厉声喝道:“胡说八道!”手指着朱瀚,喘气说道,“你……竟然敢诬赖……”
朱瀚上前一步,眼睛盯着太后,眼神之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太后,我不明白,我的母亲为何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我父皇给了她最好的补药,我父皇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御医!她的身子素来健壮,她也曾陪着我父皇在血海里厮杀!为什么,一场小小的风寒就会要了她的性命?”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后宫的尊崇地位,是什么微贱之人都能承受得起的?你那贱人娘亲,受不住皇权的尊贵,自己死掉了,关哀家何事?……朱瀚,此地是永安宫,本宫就是将你杖毙了,将你与云袅袅的尸首拉到皇上的面前,皇上也不能说半个不字!奸夫淫妇,人人得而诛之!”
“我是在胡说八道。”朱瀚的声音像是用刀子割肉,割着自己心上的肉,也割着云袅袅心上的肉,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滴血,“几个月了,我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我自己的胡乱猜测,我逼着自己不去找其他的证据……但是这个猜测,却像是虫子一般,咬啮着我的心,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我不止一次地想要冲进永安宫,想要找太后问个究竟……现在我终于鼓起勇气了,我想要问一问太后,为什么,那么多出身低贱的嫔妃,莫名其妙地就丢掉了性命?这其中,与太后到底有什么关系?”
“奸夫淫妇,奸夫淫妇……你为了救自己的淫妇,你竟然敢对一国太后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人,所有的人都进来,将这奸夫淫妇拿下,杀了,杀了,杀了!”太后的声音尖利变形。
太后已经语无伦次了,显然,朱瀚的控诉击中了她的软肋……她竟然不加分辨,竟然不将朱瀚带到皇帝面前对质,就直接下令杀人灭口!
外面没有回话的声音。
云袅袅握着朱瀚的手,朱瀚握着云袅袅的手。云袅袅贪恋着朱瀚手中的温暖,舍不得收回却是要努力收回:“她要杀我,她骂我们奸夫淫妇!”
“……不要收回去……”朱瀚的声音很低,有些喑哑,“我一直很羡慕我的母亲……我哥哥说,她死的那个晚上,我的父皇,始终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太后真正疯狂了:“奸夫淫妇,奸夫淫妇……来人,拿下,拿下!杀了……!”
却听见门外终于听到了声音:“太后,是您,想要杀了朕的儿子吗?”
门被猛力推开,皇帝出现在面前。
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的少年。
少年脸上的笑容有些苍白,但是那毕竟是笑容,不是冰霜。
“太后,朕的儿子问了,你没有回答。那朕也来问一句,朕的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现在已经有了新皇后,但是谁都知道,皇帝嘴巴里的皇后,那只能是皇帝的元配皇后,朱瀚与朱淇的母亲!
皇帝的眼神如刀,那眼神里有一种让云袅袅感觉到颤抖的东西。
太后后退了一步,声音里居然不怎么慌乱了:“哀家不知道!皇后去世的那一天,皇帝你不是始终陪着吗,问哀家做甚?你的儿子大逆不道敢在永安宫撒泼,你也这么没有礼数不成?”转身,就要带着碧桐出刑房:“本宫不管事这么些年,皇宫里是越来越不成话了。不但皇子敢到太后宫中撒泼,就连皇帝也这般没规矩!幸好皇帝你没有随身带着史官,否则这等事儿记录在起居注上,我们朱家,就成了千古笑谈了!”
太后用眼睛淡淡地扫了云袅袅与朱瀚一眼,说道:“既然皇帝陛下都对这等秽乱宫禁的事儿不在意,本宫还操什么闲心?只是生出孩子来却是要小心着,皇帝你要弄清楚那到底是儿子还是孙子!”
朱淇的轮椅堵在门口,太后冷冷喝道:“让开!”
朱淇却是不让。他的眼睛里,冰冰凉凉的,那是千年玄冰:“太后,既然您提到了秽乱宫禁的事儿,孙儿也有一个疑问:那个柳德安,与太后之间,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