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历史新知书系·光荣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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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独眼巨人与手工业技术

神话是社会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对未知世界和前世世界的一种解释,所反映的却是当时的社会。所以在希腊神话产生时期希腊社会已经具有相当程度的文明。实际上,希腊社会并非是一个独自发展起来的文明,而是继承者和集大成者,它继承了已经发展了数千年的埃及文明和苏美尔文明,在它之前还有地中海著名的海洋民族腓尼基人所创立的文明,还有米诺斯文明,还有迈锡尼闻名,因此,希腊是踩着这些文明才灿烂起来的。

我们说希腊文明已经达到相当的程度,这从它的神话中就能反映出来。比如,宙斯用来挑战父亲的武器就是由独眼巨人帮他制造的。

古希腊著名诗人赫西奥德(Hesiod)曾写过关于古代农耕生活的《工作与时日》(Works and Days)和关于众神及世界的起源的描述《神谱》(Theogony。),《工作与时日》是研究古希腊农业技术、天文学和记时的主要参考资料,《神谱》就是研究希腊神话的重要文献。《神谱》中记载,这些独眼巨人实际上有两代,第一代就是盖亚所生的独眼巨人三兄弟,他们是盖亚和乌拉诺斯所生的孩子,分别是“雷鸣”(Brontes)、“闪电”(Steropes)、“电光”(Arges);而第二代独眼巨人则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荷马的《奥德赛》里记载的波吕斐摩斯(Polyphemus)。这些独眼巨人都十分暴躁,而且力大无穷,十分强悍,他们总是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但同时盖亚所生的独眼巨人三兄弟也是众神中的能工巧匠,他们曾为宙斯等神制造了他们各自的武器,如宙斯的雷电、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哈迪斯的暗盔(Helmet of Darkness,又叫作Cap of Invisibility,所以也译为“隐身帽”)这些都是有独眼巨人三兄弟制造的。

起初,由于乌拉诺斯害怕他的儿女们与他争夺权力而将他们打回盖亚的腹内,囚禁于此,直到乌拉诺斯被克洛诺斯击败后才被释放出来。但克洛诺斯也不信任他们,尤其是独眼巨人,于是又将他们投放到永恒黑暗之神塔尔塔罗斯所在之处,也就是冥府。直到宙斯向克洛诺斯发起挑战的时候,宙斯需要奥林匹斯山的诸神帮助,才将他们释放出来,用以对抗同样巨大的提坦诸神。

宙斯赢得胜利后,感谢独眼巨人的帮助,允许他们居住在奥林匹斯山,让他们成为锻造之神赫斐斯托斯(Hephaestus)的助手,为宙斯制造各种军械、工具和盔甲。

阿波罗曾经射杀了一个独眼巨人。这是因为阿波罗的儿子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医药之神,原为凡人,后被宙斯提到天上,成为蛇夫座Ophiuchus)由于医术高超,曾经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救了回来,这就违犯人死不能复生的天条,宙斯大怒,于是用雷电劈死了阿斯克勒庇俄斯。阿波罗大怒,但他无法向宙斯挑战,就射杀了为宙斯制造雷电武器的独眼巨人,独眼巨人死后其灵魂后来居于埃特纳火山的洞窟里,此后这个山洞就总是有烟雾升腾出来。

波塞冬的儿子独眼巨人是他和海洋中的宁芙女神托奥萨(Thoosa)所生的,他们早已失去了冶金锻造技能,只能在西西里岛放羊。他们大多数都默默无闻,其中最有名的是《奥德赛》中所描绘的波吕斐摩斯,他是个只有蛮力的家伙,剩下的就只有愚蠢。奥德修斯和他的船队来到西西里岛后,奥德修斯和他12个最勇敢的伙伴被波吕斐摩斯关进了羊洞。波吕斐摩斯用一块巨石挡住了出口,把他们关在了里面,并且生吞了其中几个勇士。第二天晚上,奥德修斯骗波吕斐摩斯自己名叫“没有人”,而且诱骗他喝得烂醉如泥。待波吕斐摩斯醉倒之后,奥德修斯用一截烧红的橄榄木将他的眼睛戳瞎。波吕斐摩斯惨叫而起,洞外面闻声而来的独眼巨人问谁伤害了他,他喊到“没有人”,于是其他独眼巨人散去。后来,波吕斐摩斯摸索着移开巨石,放他的羊出去吃草,他为了抓住奥德修斯等人就一只只地放羊出来,然后摸一下每一只羊的背,但奥德修斯和幸存的伙伴其实是躲在了羊的腹部,从而逃离了山洞。

奥德修斯逃出后乘船驶离西西里岛时,他对着波吕斐摩斯大叫,告诉他戳瞎他眼睛的是伊萨卡的奥德修斯。盛怒的巨人用巨石循着声音砸向他们的船,而且向他的父亲波塞冬呼叫,要他为自己向奥德修斯复仇。

独眼巨人的来历很可能就是希腊冶金工匠,这些人都是富有力气的,而他们之所以“独眼”是因为那时冶金锻造经常会有熔化的金属四溅,曾有人因此灼伤眼睛,后来这个工匠们就经常戴上一只眼罩,以便保护眼睛。另外一种说法是,当时的工匠出于对火的崇敬而在身上纹上了象征太阳的同心圆,因为太阳是最大的火,而同心圆就像是一只眼睛,而独眼巨人在希腊语中被称为κκλωψ,也就是Cyclops,这个词的词根基本意思也有圆环的含义。无论哪种推测,都显示独眼巨人与希腊冶金工匠有直接的联系。

但《奥德赛》中波吕斐摩斯显然与冶金工匠无关,据推测,荷马笔下的这些独眼巨人应该是另一类神话,这段神话传说早在荷马写史诗前就存在了,只是被荷马加了进去,因而与第一代独眼巨人并无关系。从希腊神话来看也是如此,每一位神的儿子都有所区别,因此乌拉诺斯和波塞冬不大可能有同样的儿子。

在古希腊,手工业、冶金制造业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希腊本地没有多少适合耕种的土地,所以希腊人的粮食、油料、服装等物品完全依赖进口,而他们能够用于交换的就是这些手工业品和冶金制造品,希腊人因此也成为与腓尼基人一样的海洋民族。

在希腊神话中,有很多通过制造出某种工具而获得胜利的情况,比如最著名的特洛伊木马,这就是由奥德修斯设计制造出来的,在他返回祖国的航程中遇到危险时,也屡屡用他的“Techne”解决问题。“Techne”翻译作现代词汇的话最恰当的词应该是“工艺”,这个词是古希腊人用来形容给事物以形状的动作的词。在古希腊,手工艺是一门既讲求实用也讲求技艺的科学,那些原本生硬的银子、铜、石块等东西经过工匠的手就变成了精美的艺术品和各种工具,这是融合了人类智慧的技术。火神赫菲斯托斯的妻子与战神阿瑞斯同奸,赫菲斯托愤怒地发誓要抓住战神,但他自己却是个跛子,于是他就发挥他的长处,制造了一张细如蛛网的金属链条,最终抓住了战神,其他神由此赞叹道:“尽管似他那般腿脚不便,工艺让他抓住阿瑞斯”。

手工艺者在很多文明中的社会地位都是低贱的,显然,从事繁重体力劳动当然都是底层社会的人,在希腊也不列外,柏拉图也认为手工业者很卑贱,他们是肮脏的,希腊贵族是决不会从事这样有失身份的行业的。但同时柏拉图从哲学的角度也有由衷地赞赏手工业者的技术,尤其是当那融合了人类智慧的产品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所以,他说,尽管手工业者让诸神蒙羞,但同时他们也知道“许多美妙的事情”,所谓“许多美妙的事情”也就是说手工业者知道怎么才能让羊毛变成漂亮的衣服、让大理石变成有思想的雕刻、让金银变成一件件精美的首饰。柏拉图在其《高尔基亚》一书中,凯尔里克斯((Callicles)就向苏格拉底抱怨说,柏拉图“他无时不刻不在谈论修鞋匠、洗衣匠、厨子和医生”。

出于对手工业者的蔑视,古希腊哲学家波西杜尼斯认为制造人类第一个工具的一定是一个先哲,但罗马修辞学家老塞内加讽刺这位希腊哲学家说,根本就不是哲学家制造了第一个工具,而是由于某个人愚蠢地看向地面造成的。

不管这些哲学家、修辞学家之间是怎样互相嘲讽的,有一点很确定,那就是古希腊哲学家和古罗马学者都在努力探索宇宙的本源以及人类智慧的本源,他们希望找到关于宇宙、人类社会、智慧等这些东西之间的逻辑系统,也就是说,尽管古希腊、古罗马的哲学家们、学者们都蔑视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但却认真地思考这些手工业者智慧的体现对社会、哲学、科学的意义,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分工——手工业者从事具体的工艺、制造,哲学家们则思考人类为什么能制造工具。我们说希拉光荣,这就是光荣的地方之一,希腊人很勤于思考,世界各地的文明中都有大量的手工业者,但只有少数文明进行了哲学思考,而其中又以希腊在哲学领域的探索最为深入。

当然,哲学家们也有自私的一面——他们虽然认为手工业者为哲学思考提供了源泉,并且是人类智慧和宇宙之间的精妙结合,但他们却认为手工业者只是制造了实用性的东西,却没有指明生活的方向,而哲学家正是为人类生活指明方向的人,因此哲学思考排在第一位,手工业者的技艺排在第二位。故而,在古希腊,哲学、娱乐等是处于最时尚的位置的,哲学家们努力在弄清手工业技术“其有用性究竟在什么地方有用?”

无论哲学家和手工业者的社会地位如何,手工业技术和哲学思考在客观上达到了和谐共鸣的程度,因此,希腊哲学也因此取得世界最高的成就。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和他的老师一样,也并不怎么关心手工业者的技术细节问题,但他也深刻地认识到,手工业者的技术是一种赋予某种物质“生命”的行为,因此,他将手工业者的制造提升为“生产性艺术”,这虽然实用哲学的标签在解释手工业技术,但也证明了手工业技术是一种扮演“上帝”的艺术,除了制造人类自身外,能将人类的生命赋予原本没有生命力、僵硬的各种金属、石头、羊毛等,使之变成有生命的东西。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修辞学》(Rhetoric)中,他谈到了修辞的技巧,在对语法进行阐述的长篇大论中,有一段他将techne(工艺)和logos(理性)组合成了一个词technologia(科技),但这个“科技”与今天我们通常所说的科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亚里士多德只是想用这个新词来说明修辞技术,并非想说明手工艺技艺,在他的眼里,显然说话的艺术要比制造物品的艺术高的多,但他却无意间表明手工业者的技艺实际上是工艺和理性的结合,用一种已经存在的东西来说明和解释另外一种尚不完善的东西,这本身是人类思考说明的一种手段,有时候这是潜意识的,但却证明了已经存在的东西处于优势地位。

在公元前600年前,古希腊就有了卓越的陶器制造技术,转轮和上色技术让他们生产的灰陶使得希腊灰陶超越了其他地方的陶器,因此成为地中海市场最受欢迎的货物。古希腊人发明了冶铁术、风箱、磨刀石,还有锁和钥匙这样的精密仪器。古罗马继承了希腊人的技术,又制造了更多的新物件:高架水渠、吹玻璃、水泥、下水道、水磨等等。这些东西不但满足了社会需要,更重要的是可以为希腊人换回来大笔的金钱,他们通过自身庞大的贸易网将家乡的这些新工业商品运往整个环地中海地区,赚取了大笔利润。哲学家们继续轻视手工业者,继续把发明创造称为艺术,唯一的进步是把整个手工业改称为有用的艺术——这还要感谢亚里士多德那句“生产性艺术”,但手工业技术无疑早已是希腊赚取金钱、养活哲学家和进行战争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