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再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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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螺 (1)

听说初夏的永顺川有数不清的螺。

在咸昌那边,五峰山下有个道溪川,而在店村那边,则有水路宽得多的永顺川。上午10点左右,妈妈和租住在铸铁房里的两个大婶一起,向永顺川出发去抓螺。别人一般把塑料罐用作装螺的容器,可我们家是拿了我去客栈给爸爸跑腿儿买酒的黄色白铜水壶。水壶还挺大,从埋在灶台里的大缸舀出两瓢爽口的稠酒,装下去绝对没有问题。

也有几个孩子一起跟了过去,包括我。可永顺川比较远,所以妈妈们走得很快,两腿之间都快走出风了。妈妈们横穿水田阡陌走过去的时候,就像用凌波微步似的,稍一分神,孩子们就要气喘吁吁跑起来才能艰难地赶上。

十二三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去了永顺川。第一次看到那小溪,感觉就是:“呜哇哇!好宽啊!”光是堵住水流的蓄水池的长度,看起来就有100多米,在那蓄水池上面,清澈的水不停地溢着。溢出来的水又重新汇成同样宽的水流,无边无际地向下游流淌。夏天刺眼而滚烫的太阳就在头顶上面,强烈的光线直射下来,在开阔的水面镀上一层金色。水面就像用熨斗烫过了一样,平平整整,随着看的角度不同,到处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哎哟,今天来得正是时候。螺肉真是相当肥啊。”

玉儿她妈一边从透明的水里捞螺,一边发着感叹。这句话就像一个信号弹,铸铁房的妇女们开始各自到处散开抓螺。我也拿着一个底部已经用钉子扎了一下,弄了一个小洞的塑料袋子,走来走去开始从水里捞螺。溪水浅浅地流淌着,水才刚刚到膝盖的高度。溪水底下是数不清的光滑而又圆圆的石头,手指甲那么大的、黑黑的螺,就贴在那石头上面,或者散布在水底,就像撒在沙子上的黑色豌豆一样。也就是说,只要弯下腰,把手伸到水底捞起它们就可以,这抓螺的事情不需要什么技术。

“啊哈,这里也有两个……这边是四个贴在一起呢!”

我开始忙碌地捡起螺装进袋子,决心装满为止。可是,世界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啊,我不断地将用吸盘贴在石头上的螺捞起来,差不多捞了30多分钟,塑料袋子里的螺大概装到三分之一左右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剧烈的头晕。闪烁的阳光从流淌的水波上掠过,和我的影子不停地交错着,在一瞬间我突然眼前模糊,感觉到昏眩。就像在水面上方和微微波动流走的透明水波之间,无数辆叫做“阳光”的快车不停地闪过,无比耀眼,让我最终感觉到晕车。

就像脑袋里有个陀螺在打转一样的眩晕,使我“扑通”一声,一屁股直接坐在水里。我有一种错觉,眼前就像有无数用光做出来的蒲公英种子漫天飞扬,还有耳朵里就像进来了一只蜜蜂似的,连耳膜里面都“嗡嗡”作响。直到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到底怎么回事了,只看到远处的山峰和山脊,近处隔着10米、20米的人们,忙碌地抓着螺,看起来侧侧歪歪的。

我眨了眨眼睛,接着就摇摇晃晃地从浅水中站了起来。我看到远处的妈妈,一边望着透明的水里,一边不停地把手伸出去,又把手放进水壶里。我摇摇晃晃地向那边走去。

“妈,妈妈……”

我没走几步,就往前栽跟头似的又扑倒在水上。妈妈吓了一大跳,飞速跑了过来。我大口喝着水挣扎着,即使那溪水只能淹到膝盖而已。

“这孩子,这孩子,为什么突然这样啊?”

“哎哟,什么为什么啊?晕水了呗。赶紧背到那边堤坝旁的树底下躺着吧!”

我真是……我无奈极了。大人就不用说了,即使是跟我差不多大的别的孩子们,也全都没事,只有我像醉酒的人一样,脑袋和这世界一起天旋地转。妈妈把我背到堤坝上,让我在山梨树凉爽的树荫下躺下,捡来又滑又平的石头垫在我的头下面当枕头。然后,把戴在头上的毛巾用水弄湿,拿来拧了拧,盖到我的额头上按着。

“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嗯……”

“是吗,那么妈妈再去抓点回来,你就在这儿乖乖地好好躺着吧。”

我呆呆地望着妈妈溅起水花,快步走到50米开外,在露出水面的石头上放着黄色水壶的地方。但是,无论平躺还是侧躺,只要头贴在地上望过去就还好,可一旦要抬起头我就感到恶心。可是,那样的情况也是连10分钟都没到就又恶化了,我往旁边歪着头,开始“哇哇”地吐了起来。是那种眼珠变红、马上眼泪就冒出来的痛苦的呕吐。

“妈妈啊……”

可是妈妈却在远处,我无力的叫声根本传不到。包括妈妈在内的铸铁房妇女们和孩子们都往螺更大的下游方向下去了许多。妈妈一心只想着能再快一点把水壶装满,看都没看我这边。现在我躺着也晕乎乎的,歪着身子起来就更晕,所以我只好无助地等着眩晕的波浪再次搅翻我的心。一般的呕吐只要剧烈地吐一下就可以平息了,可是因为水而引起的眩晕则反反复复的,稳定了一会儿又重新开始,完全搅翻我的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还是水边。

“哎哟,脸色这么差,看起来真的很不好受的样子啊。啧啧啧……到处都吐了呢。”

我的脸大概是像白纸一样白白的,孩子们望着躺在涩得无法入口的山梨树下的我,吃着拿来的苹果。我知道应该是到了中午时间,因为只有这样大家才会回到岸上,开始吃带来的几个苹果,还有煮熟的红薯和玉米。看到我病情如此严重,妈妈决定提前往家里撤。因为状态不好的我,妈妈只抓到了水壶一半左右的螺。虽然以妈妈的性格是完全无法容忍这样寒碜的结果,但是看到我这个小儿子已经半死,也就只好改变原来的计划了。

因为在妈妈抓螺的时候已经吐过五六次了,所以我全身没劲,自己连起都起不来了。被搀扶着走了几步,可是我就像是用纸做成的似的,脚和膝盖无力地瘫了下来,软趴趴的。

“虽然我从来没有那样过,但是听说偶尔大人晕水,也得晕上整整三天,这可到底怎么办呢?”

玉儿她妈用担心的口吻说着。妈妈则靠着山梨树坐着,俯看着面露黄黄病容躺着的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沉重得大地都快塌陷下去了。

“看来再等下去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没办法啦,只能带回家啦。玉儿她妈,就麻烦你把我的也好好收拾一下带回来吧。”

“那个就不要担心了。但是,大嫂一个人能好好背回去吗?路又远,好像孩子也不能好好走路……要不我们也抓到这儿回去吧。”

“不,那倒没必要。也不是随时都可以出来抓,这可是一年才有一两次选好日子来抓的。您抓这个要拿到市场去卖的,哪里能跟我抓了在家里吃是一样的呢?所以,别担心,尽量多抓一点吧。我嘛,如果力不从心,大不了走走歇会儿,走走再歇会儿,就行了。路远,还能远到哪儿去啊。”

妈妈背起胳膊都无力抬起来的我,“嘿”的一声起了身。当妈妈向着堤坝路走上去时,玉儿她妈在后面担心地大喊:

“看到那边村子了吗,在那儿借辆手推车吧,不然无论如何都得累死……”

“知道啦,知道啦,您就多抓些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