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工后,马步芳又将我们迁到循化查汗大寺、古什群峡等地,开荒修渠,筑路修桥,修造房屋。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我们用背斗、铁锹、镢头等工具,每天劳动十几个小时,而生活却是极端困苦。每班只发一个小铜锅,吃的尽是菜汤和发霉了的豆面糊糊、饼子。晚上,在薄草铺上席地而睡。寒冬腊月,屋里没有火,我们被冻得缩成一团,挤成一堆,许多同志的手脚被冻坏,红肿溃烂。我们如有伤残疾病,敌人从不给医治,只能用土法治疗;重病重伤,只有束手待毙。就这样,在这个劳役队里,不知有多少好同志失去了宝贵的生命。有个姓陈的医生,不堪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愤然出逃,但被敌人追了回来,吊在树上毒打。当时同志们还不知道党和红军的下落,加之路途遥远,便相约暂时不再逃跑,避免无端牺牲,就地和敌人展开斗争。
敌人不仅从肉体上百般摧残我们,而且从政治上欺骗、瓦解我们,妄图使被俘的红军从思想上解除武装,放弃共产主义理想,充当他们的仆人和走狗。起初,他们只是登记一下年龄、籍贯就算了,关于在红军中担任什么职务,是不是共产党员,一般不加过问。后来,他们接受了国民党青海省党部的建议,由党政负责人轮流给我们集体“训话”。这些国民党、马步芳的特务人员,在讲话中肆意攻击我们党和红军,说什么“共党已亡,红军已灭”,要我们“悔过自新,改恶从善”。
对这些恶毒的攻击,我们十分气愤。红军战士身可囚而志不可屈,对每次“训话”,我们都以沉默来抵制,对一些年纪小而容易受骗的同志,我们都暗暗地进行帮助教育。记得有一个同志被敌人所诱惑,曾说某某人是党员、某某是干部。同志们知道后,用铁锹把子狠狠地揍了他一顿,告诉他胆敢再使坏,绝不客气。在同志们互相帮助、互相教育下,大部分同志保持了革命气节,没有人当软骨头。我们还在劳动中故意损坏工具,拖延时间,欺骗敌人,搞得敌人干瞪眼,没办法。
(三)
转眼到了1937年底,经过繁重劳役的摧残和折磨,劳役队3300多人,仅剩下2600余人,大多面容憔悴,体质虚弱,腿脚失灵,不能干活了。这时,适逢蒋介石向马步芳要兵,于是,马步芳将我们当中的1500人,顶了青海应征的国民兵名额,转手以每名作价300块银元的价格,向各族人民摊派了征兵款。同志们认为这是逃出魔窟、重见天日的好机会,便“顺从”地换上国民党的军装,开赴内地。第一批没有抽上我,不久又抽调第二批,又没有轮到我。我暗暗地找到送兵的马排长,要求他把我带上,他答应了。出发那天,我抢先藏在半路上等候。因为我们即将成为“国军”,对我们看管的也不那么严密了,所以我顺利地插进队伍,到了兰州。
在青海,我们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不知道国共已经合作,当年的红军已改编成八路军,开赴抗日前线,到了兰州,我们才知道形势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党还在,红军还在,我们的心像滚水滚水:正在沸腾翻滚的开水。
一样地沸腾起来,恨不得插翅飞回党的怀抱。然而国民党惧怕猛虎归山,愈向东开,对我们看管得愈严。在兰州,他们把我们和抓来的壮丁分插编班,连门也不让出,接着又分批用火车送往南方前线。我乘的那列闷罐子车,行到临潼停下加水,我装作要小便,乘这个空子跳下车,躲进附近的厕所里。心想,如果有人追问,就说是拉肚子;没人问,等火车一开,就溜出车站,往黄河边跑。听说八路军在那一带打鬼子,打得可好哩!
我忐忑不安地蹲在厕所里,一分钟比一天还长。好不容易等到火车开动,我才放下心来。
正当我出站时,不料从旁走来一个持枪的哨兵,拦住我问:“你是干什么的?”我吃了一惊,但很快镇静下来,说道:“我回家呀!”那家伙晃着脑袋恶狠狠地说:“你小子是想开小差吧,你是从火车上溜下来的。哼,你瞒得过旁人,瞒不过老子,走,到团部见长官去。”
我看看四周站的全是国民党的兵,不敢违抗,就随他到了团部。一个军官“赏”了我几个耳光,便把我弄到团部电话排充当二等兵。
一天晚上,我到车站去转悠,见到一个身穿灰布军装的人,正和一群旅客说着八路军打日本的事。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立即引起我的注意,莫非他就是红军!我心里一热,不顾一切地挤进去,又把他拉到一边问:“你是八路军的?”他打量我一下说:“是啊,是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部的电话班长,听你口音是江西人吧?”我立即回答:“对,对,对!我是西路军被俘的红军啊,在马步芳的集中营里关了一年多,又被他们送出来当兵。同志,我可找到你们啦,你告诉我,咱们的部队在哪儿?我要回部队去。”老班长看我一脸急切的神情,嘿嘿地笑着说:“咱们的部队离这儿可远啦!在山西前线哩。”于是我把闷在心底的问题一股 脑儿向他提出来。这个老同志很健谈,从他的谈话里,我得知红军在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领导下,有了很大发展,有些当年熟悉的老首长,现在还健在,八路军在西安还有个办事处。我们畅谈了好大一阵,共同商量找党、找红军的问题。
一个月后,我俩悄悄从灵宝上火车,到了坝桥东站。这里离西安只有40多里路,驻有国民党的军队,他们的哨兵把枪一横,拦住我们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话告诉他:“我们是八路军一一五师的,我们请长假回湖南去,在潼关叫人偷了路费和护照,回不了老家了,只好到西安去找八路军办事处。”
这个哨兵把脖子一扭说:“你们不是八路军,你们是从国军开小差的吧!”我们竭力争辩,他要我们拿出证明来。我们哪里有证明啊!他见我们拿不出证明,便带到连部,连长一脸横肉,气势汹汹地说:“说老实话,是不是开小差的?”我们一口咬定是八路军一一五师的。
那连长很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老子没空和你们磨牙,是八路军也好,是逃兵也好,统统不追究,就留在这里当兵吧,亏待不了你们。”我们一听让我们留下当兵,连忙拒绝说:“不行,我们是八路军的,你不信就到西安办事处去问嘛。”他把手一挥说:“少他娘的啰嗦,去,站队出操去。”我俩打定主意不去,他见我们这么坚决,便恼悻悻地说:“好吧,既然你们是八路军,老子也不留你们。不过你得先打来一个证明才行。”他指着老班长说:“你去打证明吧,来了证明,老子再放他走。”
老班长走后不久,我故意大发脾气,又跳又骂,闹得他们连里的许多士兵都围上来看热闹。
那个连长轰了几次也轰不走。这家伙见留不住我,便说:“滚,滚吧!给老子把棉袄、棉裤脱下来,滚!”当时虽然时值寒冬腊月,但我因归队心切,又在火头上,一听到这话,便连脱带撕地把衣裤扔在地上,拔腿就朝西安方向跑。
“站住!”耳际又响起一声号叫,眼前又闪出一柄刺刀,铁道边的一个哨兵狞笑着把我挡住。这,把我气急了,便对着他的脸狠狠地打去。接着,哨棚里又冲出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倒在地。昏迷中,我听到一个当地老乡在为我说情:“老总呀,你们不要再打了,他是个疯子呀,这样三九天,有哪个穿这么单薄的衣裳呀,算了,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喽。”那些士兵们走了以后,老乡把我扶起,于是我给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挣扎着向西安走去。
(四)
1938年2月初,我终于回到了党的怀抱。西安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一位保卫干事问了我的情况后,便发给我一身崭新的军装。当我重新穿上军装,心情十分激动,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热泪。
在西安愉快地度过春节,便回到延安。当我走进总卫生部的院子时,总卫生部长孙仪之同志急步迎了过来,他说:“欧阳辉同志,你可回来啦!同志们知道你还活着,都高兴极了,都等着你回来呐。”正说着,很多熟悉的首长和同志们拥了进来,把我围在中间,争着和我握手。我置身于这火一样的热情之中,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流出了幸福的热泪。
晚上,同志们为我的归来开了欢迎会,我把被俘后的情况同大家作了简要的汇报,同志们都热情地赞扬我有骨气,做得对,说得我怪不好意思。会后不久,组织上根据我的医务专长和要求,分配我到军委警卫营当医生,不久,又任军委机关卫生所所长,继续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
作者欧阳辉同志,江西兴国人,生于1916年,1931年参加红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原在红一方面军第五军团工作,后任红西路军总医院卫生队长、卫生所长。回延安后,历任卫生所长、医务主任,和平医院内科主任、副院长、院长,华北军区第一后方总医院院长,察哈尔军区卫生部副部长、后勤部副部长、部长,华北军区卫生干部学校校长,山西省军区后勤部副部长、省军区顾问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