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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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孤燕归群(2)

这天,在城西南的一个破庙前,我们遇到了两个骑兵。他们手按着腰间的驳壳枪,说我们是“老共产”。我们说是回老家的,他们不相信,便进行搜身,又把我们带到一个村子里,说要把我们活埋。

这时,从围观的人群里走出一个绅士模样的老人,他身穿黑长袍,外套小马褂,留着小胡子,嘴上叼着一枝长烟管。只见他扬扬手对两个骑兵说:“干吗跟逃难人过不去!你们当兵的出门在外,就遇不着遭难的事?救条人命值千金,积积德吧。”那两个骑兵不吭声了。老人又说:“把他俩交给我吧。”他把我俩带到一个小院里,叫我们靠墙坐下。我和生标相互看了看,不知他要把我们怎样处置。那绅士对我们说:“放心吧,我放你们走。那两个兵是催粮的,那个班长是我的外甥,都得听我的。”他往我们身上看看,又说:“我劝你们俩在我家住几天,保证没事儿。不过,白天不要出去,近来马家军催粮的常来常往,让他们碰上,就麻烦了。”他把我们安排在一间草房里,每天有人给我们送来两顿饭。到了第三天,我们实在不敢再待下去,提出要走,那个绅士对我们说:“你们非要走,我也留不住,不过,你们要设法走山路。从这往西南,由南山转到古浪县,就可以找到你们的人了。”这时我们才明白,他确知我们是红军。临走时,我们再三向他表示感谢。

我们打算翻过乌鞘岭,在兰州附近过黄河。可是不巧,就在这时,我生病了,一连六七天高烧不退。我们在一座破庙里住下来,刘生标每天到村里讨饭给我吃。附近的老乡说我得了伤寒病,没法治。当时我确实不行了,心里很难过,我怕连累刘生标,就抓着他的手流着泪叫他走。可是刘生标坚决不走,他也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流泪不止。一天,有个老人来看我,说:“要是能出汗退烧,就有救了。”在我请求下,他从40里外买了中药和冰糖,煎成药汤给我吃,当天晚上,我就出了一身汗,头脑也清醒多了。那位老人每天来看我,给我送饭送药,一直治了三四天,我的病情好转了。老乡们见我的病好了,十分高兴,我望着他们的笑脸,连连道谢。这时,我心里就像亮着一盏灯,靠这些热心的群众,我们一定能找到党。我的病虽然好了,但身体还非常虚弱,一站起来,眼前就“放花”。一天早上,生标同志准备走出破庙去要饭。我想同他一块去,可是刚站起来又摔倒在地。生标同志把我扶起来,两个人相互看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掉泪。过了好一会儿,生标说:“我去要点吃的,你还得吃点东西才行。”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转回头来看我。我躺在地上望着他,心里一阵难受。他走后,我爬到庙门口,晒着太阳等他,快到中午了,他还没回来,我心里很着急。到了下午,还没见人回来,我猜想:他准是出了事,可能回不来了。这时,真是哭没人知,喊没人听,我的心都碎了。

我不敢在这里久呆,就按我们商量的计划向兰州方向走。我流着泪,离开破庙,走几步一回头,总希望能看到生标同志。我一边走一边想:这几个月,要不是有生标同志,我哪能活到今天吗?可是他到哪儿去了呢?我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孑身一人。累了,歇一歇再走,走不动了就爬,我下定决心,爬也要爬到陕北。

由于情绪不好,加上又累又饿,不到两天,我的病又犯了。我拄着木棍,一步三寸地往前挪,挪一阵又趴下,双手扒着地向前爬,爬着爬着就昏迷过去了。朦胧中,我听见有人说话,说前面就要到兰州了。我的心突然亮了:兰州?兰州离陕北不远,有希望了!我的精神振奋了,又拼命地往前爬。在去往兰州的大路上,人渐渐地多了,听到的情况也多了,路上的国民党兵不管我,我也就不害怕了。我吃在路上,睡在路旁,醒了就爬。

有一天,我爬到华家岭北面山下的公路上,抬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有一些带枪的国民党兵押着很多人,这些人穿的衣服很杂乱,有穿便衣的,有披国民党军装的。我仔细一看,坏了,原来是被俘的红军战士,我想避开,但已经来不及了。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喊:“老龚!”我扭头一看,正是我们电台的同志。有刘俊英、刘玉庭、曾庆良、黄子坤、陈祖林等,他们一下子跑过来把我围住,问长问短。这个给我一件衣服,那个给我一双鞋,还有一位女同志抱着我的脚直流泪。

这时,同志们都说:“老龚,你受罪了!”他们告诉我,他们是随红九军在祁连山突围时被俘的,现在要被押送到西安去。刘玉庭把我拉到队伍中说:“你这样是要死在路上的,我看先跟着我们走,以后再说以后的。”不大一会儿,几个同志回来说:“我们跟押解的负责人说了,有个逃难的老乡,快要饿死了,我们要救他的命。他说一起走可以,但是不算被俘人数,不发伙食。”就这样,我随着这个队伍一起走了,在同志们的照料下,过了十几天,我的病情好转了。

过六盘山的时候,秘密党支部决定:在临到西安之前,找机会逃跑,回八路军。为了逃跑成功,党组织让我先走,去了解一下前面的情况。因为我走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过了六盘山,我就单独走了,打听到从这里向北不远就有红军。当夜,我就向党支部作了报告,党支部立即决定:第二天过了平凉四十里铺以后,就开始行动,为了使我的安全有保障,让我先走。

这天半夜,刘俊英、刘玉庭、黄子坤等同志给我凑了些钱和干粮,我们恋恋不舍地告别了。

在从四十里铺去泾川县的路上,听老乡说,泾河对面就有红军。我连走带跑地赶到河边,但河水太深,过不去,我就在河边转悠。这时,走来一个老乡,我对他说:“我有病,想过河,有什么办法?”他看看我说:“我背你过去吧。”过了河,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他大概看出我的身份,就对我说:“前面大路上可以找到红军,他们常常在那里买菜。”

我高兴极了,情不自禁地向他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大路上跑去。正跑着,前面有几个人向我招着手跑来,有一个人高声喊:“同志,你是从西面来的吗?”我问:“你们是红军吗?”他说:

“我们是红军的侦察员。”我的心扑通一下,像从空中掉了下来,双腿软了,眼泪不断地滚了下来,一下子扑到他们的身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我才喊出声来:“同志们,我可把你们找到了!”原来,这些侦察员是专门在这一带等待收拢红军回归人员的。他们问我:“后面还有没有人?”我就把押解队党支部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过了几天,我在援西军司令部驻地意外地碰到了刘生标同志。我们俩一见面就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倾诉着分别后的遭遇,泪水洒满了我们的面颊。他告诉我,那天他迷了路,没能找到我,后来又遇到另外一些同志,这才回到了红军队伍。不久,我又担任了电台台长的工作,跟随部队开赴抗日前线去了。

林江整理,原载《星火燎原》丛刊1985年第6期。收入本书时作了一些删节。龚兴贵同志原是西路军总部电台的工作人员,西路军失败后在祁连山中打游击,后辗转返回陇东根据地,参加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