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回忆录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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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流落海西草原十二年(2)

半个月后,粮食吃完了,周围也找不到可吃的东西了。我让小何找两根棍子试着走,但全身像瘫了一样,还是无法行走。就在这时,那位好心的蒙古族老大娘让她的儿子用牲口把我驮到她的家里。原来,当地部落(称盐传部落)头人尕布增加,想叫小何去给他当奴隶。这样,我被安置在老大娘家帐篷外的一个小棚子里,小何被强迫当奴隶去了。这是1937年5月的事,我们前后在石洞里住了46天。作为患难与共的战友却不能相救,我心如刀绞,小何也哭成了泪人。他才14岁,我舍不得他去,他也舍不得离开我,小何放心不下我啊!

黑暗的生活

蒙古族老大娘家共五口人,二男一女。丈夫好逸恶劳,品行很坏,给奴隶主做管家。管家阴险残忍。后来听一位老大爷讲,我的腿就是这个管家打伤的。让我来到他们家,老大娘是出于同情,管家则想要个不花钱的奴隶。但是后来,管家总感到留下我是个隐患,想害死我,他对人说:“共产党是坏人,不能留下祸根。”幸好,在老大娘的哀求和劝告下,我才保住了性命。

两个月后,我拄着两个棍子勉强能走动。这时,这个管家就逼我去给他放羊。我骨瘦如柴,靠两根棍子走路,哪能跟上肥壮的羊群,管家经常借故打我,如果跑散或丢失羊只,更是被打得死去活来。寒冬腊月,管家才给我一件破皮袄,白天当衣,晚上当被。早晚只给我吃半碗炒面。

白天饥肠辘辘盼天黑,黑夜寒冷难耐盼天亮。老大娘同情我,有时给我些残汤剩骨,但怎能抵得住恶如虎狼的管家!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1939年,我随管家一家离开苏里,迁到柴达木盆地的德令哈德令哈:位于青海省西部柴达木盆地东北边缘。原为居民点,1956年设立县级工作委员会,1958年设县,1988年改设市,现为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政府所在地。

游牧在德令哈西北的灶火山上。天气热了,草原的景色是美丽的,牛羊肥,草儿壮,蓝天绿草,景色优美。但我哪有心思去欣赏这草原景色呢,我想念党,想念部队,常常暗自流泪。

然而千里草原,往哪里去找呢?这时,我的腿已经好了,也能说几句蒙古话了,就注意打听红军的下落,但仍是杳无音信。在管家的折磨下,我总想找机会逃走,即便找不到党和部队,也要脱离管家的魔爪。

有一次,我随管家游牧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看到远处有一座房子,心想,这可能是家汉民,因为牧民一般是不住房子的,有了汉民,就便于打听消息。当时管家正在捆绑帐篷,准备搬家,逃跑的念头又在我脑海里涌现出来。我悄悄地放下身上的东西,猫着身子从草地中向那土房跑去,但没跑多远,就被管家发觉,他骑着马追来,一棍子打来,我应声倒下。打断了一根棍子,又打断了第二根,我被打得昏了过去。

管家的毒打并没使我屈服,我仍在伺机逃走。一次,我正要准备逃走,又被管家发觉,他说:“你是共产党的副营长,现在还想逃走继续当官。你已经给我放了两三年羊,现在我不杀你,将你送给马步芳,死活在你。”管家要借刀杀人,还要向马步芳邀功请赏。于是将我捆起来,派人把我往西宁押送。走到德令哈的巴音河畔,押送我的人听说青海湖附近土匪很多,怕受抢劫,不敢继续往西宁送。这样我又被押回,交给了管家。

1942年,我趁机逃脱了管家的控制,改姓黄,在巴音河西岸挖了个土洞住下,给人家帮工修靴子,所以人们又叫我黄师傅。乌图美仁特其尔部落的一个蒙古族姑娘,独自一人流落到了德令哈。她叫格民,家人在动乱中跑散了,也是到处给人帮工。我俩经常相见,认识以后,常在巴音河岸边诉说各自的不幸遭遇。奔腾的巴音河水流不尽我们的辛酸,不幸的遭遇把我们联系在一起,我们就结婚了。1942年底,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孩子为我们增添了新的希望。我常常想,孩子长大了,也要让他参加革命,去打蒋介石、马步芳,打倒奴隶主,让人民当家做主。

以后,为了避乱,我们搬到都兰寺为人帮工,1947年又回到德令哈。这样挨年度日,一直到1949年。

回到党的怀抱

1949年9月5日,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解放了西宁,德令哈人传说:“解放军把马步芳打跑了。”当时我还不知道解放军就是当年的红军,但我想,打马步芳的军队可能就是我们穷人的队伍,总想找个机会到西宁看看。

这时,当地的反动牧主们知道来青海的是共产党的军队,也早知道我是共产党的副营长,想把我打死。贫苦牧民尕尕尼玛弟兄三人与我相好,都是穷苦人,他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上把我保护起来。

尕尕尼玛对头人说:“你要拿枪把他打死,我们就把你打死。”在他们的保护下我才幸免于难。

这时,恰巧有一个奴隶主要到塔尔寺去拜佛,我抱着去找解放军的念头,向他要求说:“我也想去拜佛,我给你牵骆驼吧!”他同意了。一路风餐露宿,走了18天,才到塔尔寺。头人去拜佛,我就偷空进了离寺不远的湟中县城。当时湟中县早已解放,县委书记尚志田正在群众大会上讲话。我站在会场旁边,想听听讲些什么。由于我十多年不讲汉话,听了很长时间也没听懂“减租减息”是什么意思。

会后表演节目,扭秧歌,有镰刀斧头图案的旗子出现了,我一下子明白过来:1929年在大别山闹革命时,打土豪,分田地,斗恶霸,不就是高举着镰刀斧头的旗子吗!1934年在四川苍溪县龙王山,团政委库成模同志介绍我入党,我不正是站在镰刀斧头的旗帜下宣誓的吗!

那是我们的党旗,党回来了,解放军就是我们党的军队啊!

我马上找到尚志田同志,含着热泪向他诉说我的经历,要求收留我。他给我开了证明,把我介绍到西宁去找省军政委员会主任廖汉生。廖汉生听不懂我的话,找来翻译,我用蒙语讲了自己的经历,但因为没有证明人,我又蒙语蒙装,情况比较特殊,部队没有收留我。我非常难过,临走时恋恋不舍,含着眼泪一步一回头,自言自语地发牢骚说:“我想党,盼党,党来了又不认我,我就活该受苦吗?你们不要我,我只好回去当奴隶。”我说的这段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第二天,省上领导同志派人通知我,到省青年干部训练班(今青海民族学院前身)学习。

省青年干部训练班学员来自青海各个少数民族,主要培养少数民族地区的基层干部。当时西宁市才解放不久,青海省的有些地区还未解放,组织上让我进训练班学习,既关心同志,又严格审查,是完全正确的。在学习班里,海晏县有个奴隶主在学员中间进行造反煽动,说什么“马步芳要回来了,你们在这里学习,马步芳回来首先要杀你们这些‘二转子’

二转子:本指汉族人民同其他民族人民结婚后生的子女,这里是对靠拢共产党的少数民族积极分子的诽谤。

训练班有些学员的思想一度陷于混乱。我把这些情况向训练班负责人温志忠作了汇报,协助公安部门逮捕了那个头人,消除了因谣言造成的混乱。由于我表现积极,立场坚定,1950年3月,组织上重新吸收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我又回到了党的怀抱。

1950年5月,我在训练班毕业。党分配我到都兰县德令哈区当区长,以后又先后分配我在德令哈县、乌兰县任工委书记、县长、县委副书记、第二书记等职,为建设社会主义新牧区工作了24年。

当年我为管家放羊的德令哈地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贫穷落后的草原,走上了富裕文明的康庄大道。

1973年,组织上安排我回到家乡——安徽金寨县红军休养所安度晚年,使我老有所归。曾经伴随我在石洞养伤的那位通讯员何延德同志,解放后在甘肃肃北县当了乡长,后来又任副县长。我常想,西路军惨遭失败,我个人流落青海草原12年,是党第二次把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我决不忘记党的恩情,跟党继续走。

由陈德新、郭素强、淡小宁整理,原载《血染河湟》。廖永和同志,安徽金寨人,生于1917年。1929年参加革命,193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红军传令兵、班长、干事、连长,1936年10月参加西征,时任红三十军八十九师二六九团副营长。西路军失败后流落海西草原12年。解放后曾任青海省都兰县德令哈区区长,德令哈县工委书记,乌兰县县长、县委副书记、县委第二书记等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