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那会儿的模样又冲进我的心里。也许,永夜要的就是能为她放弃帝位之人。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我。
那一年,永夜才九岁。脸上挂着微笑,极有礼地走过来。那一瞬间,我觉得她漂亮得不像话。
因为蔷薇,二弟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她。那晚皇宫夜宴,二弟换了两次衣衫,吃了极大的闷亏,我总怀疑是永夜做的手脚,可偏偏又没看出端倪。若真是她,她就太厉害了。
转过年,她挨了端王的板子,我被父皇逐出宫去。从那日起,我和天瑞的争斗就开始了。说来也奇怪,七年之中,天瑞和我不论明里暗中,总是半斤八两,以至于我怀疑府中出了内贼。可能天瑞也是这样想吧,他看我的目光也很奇怪。
永夜一天比一天美丽。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女孩子,只觉得她生得骨骼纤细,虽肤色不好,却美得让人心惊。
我每次看到永夜,又是疑惑又是忍不住想靠近,加上皇叔的关系,我近乎是宠着她。这让我很烦恼,我很怕自己对她有别的感情。
她是端王府的世子,我就算喜欢上了,也是不敢透露半分心思。
直到那一次,她与倚红来了府中,临走时,我突然发现她和倚红的感觉太相似,如果说永夜是女的,我毫不怀疑。
正因为皇叔说永夜是儿子,所以我从来不敢乱猜。
我进宫,父皇找我谈事,我无意中听出来了。
父皇和盘托出,永夜竟为了我的大业牺牲这么大,我心里又是疼惜又是高兴。谁知永夜第二天就要出使陈国,我巴巴地在城门口等了她很久。
我吓到她了,我想永夜肯定不能适应我态度的转变。我越看她越喜欢,之前一直想抱她却又不敢,如今我完全可以。我顾不得她的恼怒,搂了她入怀。她的身体这般柔软,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纵然她离开,我却告诉自己,我喜欢她,我一定会娶到她。
父皇一早为我定下和齐国络羽公主的婚事。别说我登基为帝,哪怕只是个王爷,我立络羽为正妃,也同样可以立四个侧妃。永夜没有正妃名分,我可以多宠她,也是一样的。
皇叔并不知道我和络羽定亲的事,他极不愿永夜嫁给我。初时我一直想,皇叔位高权重,如果我登基,他成了国丈,他是忌讳自己权太重,怕我猜忌于他而削权。只要我心诚,皇叔又无谋逆之心,他一定不会反对。
永夜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可爱的,包括撒娇发脾气。她持了先帝的圣旨与我对抗,圣旨是死的,人是活的。先帝不过给了她三次机会,我而随口一句话就是圣旨,永夜自以为是的倚仗我根本不放在心上。
我当着她的面杀了李言年和揽翠,这二人活着总是对皇权有威胁。我自然也想让永夜知道,我可以放人,我也可以杀了他们。
永夜称病不接旨,我知道她是装病,也随她去。她有游离谷刺客的身份,是我的臣子,她能翻过天去?
我去看她,不论她是真的吃醋也好,借机发泄不满也罢,等登基大典一过,我就会宣她进宫。宣一次她可以抗旨,我一天连传十二道旨意,我看她怎么办!
这种与永夜斗气的过程是很有乐趣的,我一点儿也不急。
然而,我万万没有料到,皇叔非常不情愿,他早已为永夜定下了齐国太子这门亲事。
我深感皇叔为了安国皇权所做的牺牲,又觉得这才是一道真正的题。我需要因为永夜和齐国开战吗?这是很难的题,也是很简单的题。
我才娶了齐国公主为后,难不成要抢齐国太子妃为妃?络羽等了我多年,齐国给了我莫大的支持,这题很简单,放弃永夜,换来国泰民安。
难就难在,我舍不得。
明明势在必得的东西,转眼之间变成别人的,那种不甘和恼怒实难以用语言描述。
永夜嗔怒不肯屈居络羽之下,我想并不是她不懂事,而是她爱极我才会想独占我,这让我有些难过。有时候竟想立她为后,让络羽为妃,这样会不会顺了永夜的心?但这也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所以,我放弃了永夜,赐她公主封号与仪仗,落个眼不见为净。
永夜出嫁后,我常常想念她在月夜下抚琴难过的脸。偶然听到琴声悠扬,寻过去,却是络羽在月下抚琴。
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女子,如同她的名字,像轻羽一般。络羽很美,她低头抚琴,双目含泪的模样像极了那晚委屈的永夜。我走过去,抱起了她。
络羽的脸上漫起一层害羞的红晕,身体在我怀中轻颤,这是我从来没有在永夜身上见过的。这一晚,我对她极温柔,络羽也极大地满足了我男人的感觉。
渐渐地,我觉得我很喜欢络羽。虽然她没有永夜那种拈酸吃醋让我打不得、骂不得、手足无措的时候,但是她温柔得像水,特别是看到她崇拜我的眼神让我很得意。
久了,我时常会想念永夜颐指气使的模样。永夜也会这样思念我吗?
齐国王达传书回来,说永夜会为了我进宫做太子妃,以报皇恩。
我心里又开始泛酸,接连几日都没去找络羽。
络羽怯生生地做了夜宵端来给我,我见她瘦了些,神情有些憔悴,忍不住心疼地问她怎么了?络羽答我:“皇上不来,心里总是空的。”
我心里一动,问络羽:“皇后若喜欢了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否?”
络羽的脸又羞红了,垂下眼帘,良久才轻点了下头。
我却极其郁闷。我怎么从来没觉得永夜思念过我?若不是传书去齐国,她连句话也没捎回来过。
我下令打探永夜在齐国的行踪,得来的消息极多极乱。
一会儿失踪,一会儿又去什么西泊秋祭,与月魄、风扬兮扯不清关系。
我猛然回想起当初捉了姓月那小子后永夜的神情,心中大恨:她心里没有我,从来没有我。她居然一直在耍我!憋着这口气闷得我直想杀人。
然而又只能埋在心头,不管怎样,她都是齐国的太子妃,心里没有我也很正常。
没过几个月,我居然听到消息说永夜回了安国,回了端王府。这真是怪事。
永夜若是嫁了太子,她这会儿就应该是齐国皇后。我想,是不是慕容燕与慕容扬兮的太子易位让永夜恼了?毕竟她一直以为是嫁慕容燕。
书桌上的两幅画像摆在我面前,我倒吸一口凉气。
风扬兮就是慕容扬兮。这可叫我怎么办?
这是我第二次能得到永夜的机会,却又眼睁睁看着从指缝间溜走。
她进宫来,还是男装。
我猜她是男装,因为她怕进宫。
如果她没有嫁,她不能穿齐后的品级服饰;如果穿了,就脱不下来了。穿女装的话,她就也不能绾发,要梳妇人发髻。所以她只能男装,这样才最好。
见永夜错愕,我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猜中她的心事吧?我平和地与她说话,我几乎没有去看她的脸。
我怕我看了那张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脸,会做出让安国惹兵祸的事。风扬兮,现在还得罪不得。
我静静地问她:“其实小夜心里从来没有朕,对吗?”
她的回答很妙,又在糊弄我:“就算有,也不能有。皇上不明白吗?”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知道她没有嫁风扬兮,然而永夜却说,没有嫁不等于她不嫁。
这是公然告诉我,我若要她进宫,等于抢走齐国的皇后。
我苦笑,想起当初她糊弄我、牵着我的鼻子走,让我时而伤心、时而痛苦的情景。这样的女子我很喜欢,可是我要不起。
我能给她的是一个退路。“如果你没地方去,嫁给我,我也会疼你一辈子。”
这可能是我唯一让永夜感动的事情吧?我听到她静静地吸气,很难过,很想说什么,又最终没有说便离开了。
我没有回头看她。从前的那个永夜只能埋进我心底了。
走进梅林,络羽居然躲在里面,我有些忍俊不禁。这丫头也有吃醋的时候?我微笑着走过去,轻哄着她,似无意地说:“朕对你那位从小没见着面的皇兄很是感兴趣,皇后不介意与朕说说……”
络羽真的很单纯。没费什么工夫我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风扬兮在我安国待了这么多年,他对我国的山川地形了如指掌,我该如何应对?看来我的事情还很多,首先要改变的就是安国的军队编制,还有边防部署防御。
心中恼了永夜,本想迁怒到赋闲在家的皇叔身上,此时却不得不求上门去。
皇叔微笑着递给我一卷齐国军事山川地形图,大谈了一番我军的改良举措,听得我心服口服。真正是只老狐狸,早为自己备好了后路,让我还不得不倚重他。
好在皇叔对权势没有野心,否则,我就留不得他了。
又过了半年,齐国再传消息,风扬兮禅位慕容燕,做他的风王爷去了。两国相安无事。
我问络羽:“你见过你皇兄几回?”
络羽轻笑道:“不多,也就几回罢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
“永夜喜欢的人。”络羽居然刺了我一句。
我回头,见她扁着嘴微扬下巴,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永夜那会儿的模样又冲进我的心里,也许,永夜要的就是能为她放弃帝位之人。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