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明代从弘治、正德到嘉靖、万历,前后七子主宰文坛几达百年之久,拟古主义思潮风靡,到晚明犹未衰歇。他们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专一从形式上摹拟前人。徐渭在这篇诗序中,鲜明地标举起反拟古主义的旗帜,认为复古派即使能学到“极工逼肖”,也只不过是“鸟为人言”而已。这一见解对继起的公安派影响甚大。叶子萧,徐渭的朋友,生平不详,其诗今亦不传。
原文
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鸟有学为人言者,其音则人也,而性则鸟也。此可以定人与鸟之衡哉。今之为诗者,何以异于是,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曰,某篇是某体,某篇则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则否。此虽极工逼肖,而己不免于鸟之为人言矣。
若吾友子肃之诗,则不然,其情坦以直,故语无晦,其情散以博,故语无拘,其情多喜而少忧,故语虽苦而能遣,其情好高而耻下,故语虽俭而实丰,盖所谓出于己之所自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就其所自得以论其所自鸣,规其微疵而约于至纯,此则渭之所献于子肃者也。若曰某篇不似某体,某句不似某人,是乌知子肃者哉!
译文
有的人专门去学鸟叫,发出的声音虽然是鸟的,但其本性仍然是人。也有的鸟会学人说话,发出的声音,虽然像人语,其本性依旧是鸟。这可以作为区别人类与鸟的标准。而如今有些做诗的人与上述情况又有什么两样,他们写诗并非是内心真有所感,而只晓得照搬古人已经说过的东西,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这一篇是效法某家之体,那一篇模仿得不像;此一句酷似谁人,彼一句学得还不到家。这样写诗,就是真能与古人维妙维肖,自己也难免不落到鹦鹉学舌的地步。
可是,我的朋友叶君子肃的诗作,就没走这条路。他的诗情坦荡,直率,所以诗句晓畅不晦涩,由于志趣散淡、广博,因而就能写得无拘无束,他的情怀,多喜悦而少忧愁,因而尽管造句苦涩,也能排遣烦恼,他的心胸,崇尚高洁而卑视下贱,虽然遣词俭约,实际却很丰腴,这就是所谓的情志贵乎出于己之所自得,语句不屑于剽窃他人的陈言呀。如果能够坚持就其心中所得而自鸣其志,改正诗中尚存的些微不足,必将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这便是我徐渭献给子肃君的唯一忠告。如果也说什么某篇不像某体,何句不似何人的话,哪里还谈得上是了解子肃的为人,懂得子肃的诗歌呢!
赏读
徐渭与王世贞、李攀龙等“后七子”基本处于同一时期,但他的文学主张与前后七子大相径庭。在本文中,他就把矛头指向了“今之为诗者”,即前后七子的复古、拟古主义,批评他们追求“某篇是某体”、“某句似某人”,无异于鹦鹉学舌,不可称之为诗。明确地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形式主义摹拟倾向。这一见解对继起的公安派影响甚大。另一方面,徐渭还通过赞扬友人叶子肃的诗,来正面阐发自己的文学观点:“其情坦以真”,突出强调情感在诗歌创作中的地位。全文十分简洁而又十分鲜明生动地激浊扬清,表情达意,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值得后人认真揣摩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