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但没有更好,只有更坏,至少昨天,昨天我还和志谦坐在同一辆车上看日出……
斯佳丽你是个骗子!
你骗了自己,也骗了我。
没有白瑞德,你还能有新的明天吗?
我起身,可是头昏沉沉,我知道是药物的作用。
可是,想继续睡觉,心里又总是不断地想着志谦,想着志谦的种种好处。
我甚至,想冲动地给志谦打电话,求他回来!
电话就在床头,一伸手就可以拿起来。
可是,我没有,我怕他更加无情地拒绝我。
我再次拿起安眠药瓶,倒出两粒,想一想,再倒出两粒。
不,我并不想死,我只想睡得再久一点,也许一觉醒来,我会突然忘记志谦这个人。
医学上不是有选择性失忆的病例吗?
也许明天醒来,我就幸运地失忆了呢?
我昏沉沉睡着,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很重,重得不能动弹。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睡梦中,已经没有了天日。
隐约地,我听见有人从床上起来,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接着是轻手轻脚地走动的脚步声,洗手间传出细细的流水声,跟着是杯盘轻轻碰动的响声,然后是客厅餐桌前椅子挪动的声音。
最后,我听见有人在翻报纸,搅动杯子。
我脑袋里突然“嗡”地一响。
哦,一定是志谦回来了,这声音,是每日早晨志谦起床必定会发出的生活杂音。
我听了这么些年,我不会听错的,我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他的每个细微的动作。
尽管平时睡觉时,我恼怒这些杂音影响我睡眠,可是现在,我无比欣喜、无比期待。
我知道,接下来,志谦会到床边,弯身轻轻吻我的额角和面颊,然后“砰”一声关门离去。
我等着,等着……
良久,志谦都没有过来?
终于,我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黑暗,并没有志谦,甚至根本不是早晨。
是,怎么会是志谦呢?我怎么这么笨?志谦已经不要我了,他不会回来了!
是我的心、我的记忆,重新模拟了一遍志谦起床的过程。
不,我还没有失忆,而且记得更清楚,更牢固,我还爱着志谦,我还在迫切地想着他。
我恼怒起来,狠狠将头埋进枕头,强迫自己继续睡觉。
梦里不知身是客。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肉身与灵魂完全脱离了。
要好半天,才能回魂。
我打开窗户,把新鲜空气换进来。
然后打开电脑查看日期,原来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我昏睡了整整四天,还有两天我就得上班了。
失恋事小,失业事大,千万别把工作丢了!
我得利用这两天,好好恢复身体。
我走下楼,半扶着墙壁,一晃一晃的,我得活动身体,躺太久,关节都不灵活了。
在楼下超市,我买了蛋糕,吃了两口,想吐,但我忍住了。
走两步路,似乎需要耗费许多体力,还微微有些喘气。
每走一小段路,我便吃两口蛋糕。
我暗自好笑,这大概叫边消耗,边补充吧。
街上到处是人,熙熙攘攘,每条路走到一半,就有一个岔口。
可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正犹豫,突然看见街边一个报摊上,志谦最喜欢阅读的报纸。
我几乎站成化石,双脚立即失去行走能力,蛋糕也含在嘴里忘了吞下。
拿起那份报纸,我慌乱地付了钱,急急地抱住,死死嵌进怀里,以为抱住了他……
因着这份报纸,我一下乱了方寸,刚才想好的一切积极的念头,全都争相走避,弃我而去。
抱着报纸,我喘着粗气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跑回家。
一关上门,我便跪倒在地上。
我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汹涌而出……
志谦,我怎么才能忘记你!
怎么才能逃开你?
怎么才能不再想你!
眼泪模糊了眼睛,蒙眬中,我竟然看见志谦坐在客厅的餐桌上,正在给面包涂抹果酱,然后,他不耐烦地皱皱眉头,“锦诗,你又忘了取报纸!”“锦诗,你牛奶里又没放糖!”
不,这不是志谦!
现在明明是下午!
我一步步后退,退进书房。
志谦坐在电脑前,头也不抬,看也不看我一眼,全身心都在电脑上:“锦诗,你回来了?快洗澡睡觉!”
我张大口,奔出房间,躲进卧室。
志谦正躺在床上看书:“锦诗,又光着脚到处走?小心感冒!”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我用力拧自己的大腿,很痛,然后志谦不见了!
对,一定是过度服用安眠药的副作用!
我向自己解释着
我向自己解释着,然后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冲洗自己的脸、眼睛,想清醒一点。
我抬起头,镜子里是我,可是我的脸上是志谦一贯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
天,我的脸,不自觉地模仿着、重叠着志谦的表情!
是的,我在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举动,都能感觉到志谦的存在。
我们在这个空间里生活得如此长久,长久到我们的生活习性、面部表情、说话语气……也不自觉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身上有我,我身上有他,怎么分得开?
如果,我原谅了我,志谦至少应该原谅我一半吧?
我突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起来……
我走进客厅,收拾起餐桌上散落的报纸。
志谦一直有好习惯,看完的报纸总是分类叠好。而我总是随手乱扔,昨天的、今天的、前天的,全混在一起。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乱扔报纸了!”我对着报纸说,想像那是志谦生气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皱着眉头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我总是埋怨电脑抢走了志谦,总是在工作的时候打扰他,和他吵架。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骚扰你工作了!”我对着电脑说,想像那是志谦不耐烦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无奈地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卧室,将散落一地的碟片一张张拾起来。
我总是没收拾,听过的音乐,看过的碟,全都尸骨分离,包装壳、歌词,散落一地。每次志谦有空,总是一张张帮我装好,摆放整齐,然后装作生气地、宠溺地捏我的鼻子。
“志谦,回来!我会把碟片都收好!”我对着碟片说,想像那是志谦微笑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温和地说:“好,我原谅你!”
我走进浴室,我洗澡总是忘记拿睡衣,每次洗完都扯着嗓子喊:“志谦,我忘了拿睡衣!”
而每一次,志谦都会把睡衣递到我手里,然后埋怨:你怎么老不长记性?
“志谦,回来!我不会再忘记拿睡衣了!”我对着浴室门上的挂钩说,想像那是志谦嗔怪的脸。
然后我学着志谦的口气,极不耐烦地说:“好,我原谅你!”
然后我转身,四处张望,可是,志谦并没有出现。
我只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形单影只,满脸泪痕,像个孤魂……
我轻轻对镜子里的我说:“不,锦诗,志谦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原谅你了……”
工作,不知道是现代女性的悲哀还是幸运。
说幸运也可以,至少我们可以骄傲地说,没有爱情,我们还有事业。
说悲哀也可,旧时女子失恋大可成天在家对镜自恋,把失恋的哀怨发挥到极致。
终于,还是要从极度悲伤绝望的情绪里挣扎出来,换上一个恍惚的笑容,面对自己的病人和同事。
志谦,你知道吗?
这个城市真是可怕,随便我走到那里,你都纠缠着我,如魅影随行。
到咖啡店,服务员竟然推荐你喜欢的“蓝山”,而我也没有拒绝,喝到一半,才发觉过酸,丝毫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逛影碟店,店里放的也你喜欢的“cat”,尽管我完全不能领略,也不明白怎么这种小店也会放歌剧?难道歌剧已经流行化?
选碟片,我挑一部封面看起来很甜蜜温馨的《云上的日子》,看了我才发现是你曾经无数次推荐我看的片子。这种意识流的法国文艺电影,我会觉得艰涩缓慢而且难懂,可这一次,我却看得泪流满面。
吃饭,楼下的餐馆的老板自作主张上了我们常吃的泡椒牛肉丝,我吃了,味道还是以前的味道,只是旁边已经没有了你。
我突然想到“惆怅旧欢如梦”这个句子!
查病房的时候,一个女孩笑着问躺在病床上的男孩,谁更爱谁多一点。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们吵架,我也是这样扬着脸问你,我们谁更爱谁多一点。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问你为什么。你愣了好久,然后表情严肃地回答:“因为我总是帮你拎重东西!”我当即哭笑不得。
你见我表情怪异,赶紧又补充:“冬天你身体冰凉,可我总是抱着你睡!”
我便彻底投降了,不再和你争辩。
现在,我想,还是我爱你更多吧。
因为你可以轻易将我放下,而我却放不下你,放不下这许许多多的回忆。
我想,真怕我会变成回头看了梅杜莎一眼的那个旅人,只因为回头,最终成为沙柱,永恒地,凝固成一个千年不变的、回首的姿势。
我搬了家,并且恐惧外出。
然后,我养成了新的嗜好。
除了工作,我成日窝在家中,不出门,也不敢会友人,唯恐他们问起你。
我成了影碟店的常客,夜里、假日里,躺在床上、沙发上、地板上——肥皂剧、喜剧、悲剧、枪战片、爱情片、荒诞片……只要能占据我的思维不去想你,什么片子都好!
我开始吃糖:太妃糖、巧克力糖、橘子糖、咖啡扭结糖、波板糖、水果糖、软糖……一粒一粒,不怕胖地吃下去。
吞下这些糖块,让这些糖来取代我心坎里、胃壁里、思绪里的空洞……
只是,这些糖块,不管是咖啡味的、草莓味的,还是牛奶味的,吃在我口里都是酸的。
心酸的酸!
我发誓,一定要把这些糖块吃出甜味。
我不断尝试,寻找那有着单纯甜味的糖块,体重长了足足10斤。
一次次,回忆的冲击,我以为哭完就没事了,我以为伤口结痂,就是复原的开始。
我想,大抵我没有那么爱志谦吧。
刚开始歇斯底里,几乎疯狂的痛苦,终于还是过去了,我甚至习惯了没有志谦。
终于,在玺彤找到我的时候,在她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看着我发胖,甚至有了臃肿之态的身体时,我可以平静地告诉她,我和志谦分手了。
玺彤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她终于知道我对她避而不见的原因了。
她想安慰我,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由我来安慰她:“没关系,失恋又不是掉脑袋,天下男人那么多!”
“爱情不过是一场幻觉,我庆幸自己终于醒来!”
“分手,大抵是我不好,他也不够好,两个都不好的人,何必为难对方,分开是最妥当。”
“佛说姻缘天定,证明志谦与我只有5年的缘分,我的真命天子还没出现呢!”
“没有一场火不会熄灭,至少曾经燃烧过……”
见我理论一套多过一套,玺彤终于放下心来。
是啊,这些理论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断说来游说自己,让自己放开心胸,解开情结的演说词,说得太多,早已经烂熟于心了。
分手时,玺彤坚持开车送我回家。
经过那条街时,我才发现那是我和志谦曾经的家。
一时间世界静下来,只有雨和引擎安稳的声音。
然后玺彤说:“啊,是你以前的家!”
我才淡淡回过神来说:“是啊!”说的时候,声音极力平稳,不带一点感情。
原来,人总被自己的理智欺骗,但感情却往往会残忍地解开伤痂。
我上了楼,迅速将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连卫生间和厕所的灯都不放过。
可是,还是觉得不够亮,不够暖。
然后,我疯狂掏出那些填补寂寞的糖块,塞进嘴里——这一次,竟然是苦的!
我怔住!
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
我僵成一根沙柱。
每个人的心都有自我修复的能力。
我的大概也不例外,只是每受一次伤害,免疫力便增强一次,如此反复几次,很快有了坚硬保护壳形成,大抵也就刀枪不入了吧,不过新感情也会被这壳封闭阻挡在外。
我常常叹气,并不为了任何事情,只是叹成习惯而已。
玺彤常常约我,我们两个失意的女人,对酒当歌,每每喝得醉醺醺回家,倒头便睡。
醒了,便是新的一天。
说来也怪,已经好久不见忻怡,她似乎比我还躲藏得更深。
每次约她,她都支支吾吾,不肯出来。
周末,玺彤终于向忻怡发最后通牒,让她必须显身,否则断绝姐妹情谊。
这一招,还真管用。
果然,当我们在樱花准备再次买醉的时候,忻怡出现了。
不过,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长着柯忺宇医生面孔的男人。
只是,这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男性化的魅力,是温文的柯医生所不能拥有的。
哦,是柯忺宁!
忻怡有点怪异,坐下来,半天不肯说话。
反倒是柯忺宁十分大方地与我们打招呼,然后告诉我们一个消息。
“我哥,下个月结婚。”他一笑便露出雪白牙齿,与黝黑的皮肤一对比,显得十分性感。
“啊?和谁啊?”玺彤张大口,然后紧张地看着忻怡。
忻怡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早已经知道结果,并且脸上没有一丝伤感。
难道,忻怡利用这段时间,搞定了柯忺宇,并且准备做新娘了?
“当然是和我嫂子丁莉莉结婚!不然你们以为是谁?”柯忺宁笑起来,似乎觉得我们太过大惊小怪。
笑声未落,他的电话响起来,他礼貌地站起来,走到外面接电话。
我们赶紧抓紧时间审问忻怡。
“忻怡,你是不是早知道柯医生结婚的事情?”
“嗯!”忻怡老老实实回答,语气平静。
“你不难过?”我追问。
“不难过。已经过去了!”她神情中反而有别的忧虑,似乎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那你是和柯忺宁好了?”玺彤根本不给忻怡喘气的机会。
“没有,我们只是朋友!我承认我爱上他了,这感觉和当年读书时候一样,只要看着他,我便觉得满足欣喜。”终于忻怡肯面对自己的感情,她终于又有了可以让她心动的男子。
“那是好事啊?你没向他表白?”玺彤急切地看向忻怡。
忻怡摇头,一脸的茫然无措:“怎么启齿?告诉他,我暗恋他哥哥多年,一度想把他嫂子给撬掉,现在又爱上了他!”
“有什么不可以?你有爱任何人的权利!而且看柯忺宁对你也蛮有意思的。”玺彤急不可耐地抢白忻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