玺彤忻怡都是大方爽朗的女性,连我这种性格稍微扭捏的女人,看了都觉得牙齿发酸,像卡了个苍蝇在喉头。
偏偏柯忺宇眼中,丁莉莉简直是最娇弱的仙女,连上厕所都要陪伴前往。
看着柯忺宇跟在走路一扭一扭,故作风情状的丁莉莉身后,小心呵护的样子,让我们全都瞪圆了眼睛。
这个女人一定自以为有品位。
其实正常就是最好的品位,但很多人不明白,以为不正常、标新立异才是品位,殊不知,那叫丑人多作怪!
“锦诗,你难道一直不知道柯忺宇有女友?”玺彤瞪住我,语气嗔怪。
“我不善打听……”我忍不住呻吟。
“这个女人,真可怕,我怀疑柯忺宇是否和她一起久了,连品位都变了……难怪他一直对忻怡不来电,开始我以为是他眼光过高,结果根本是他的审美出了问题。”玺彤嗤之以鼻。
忻怡没有说话,恒久沉默。
是的,柯忺宇是那种可以把一件最普通的白衬衫穿得熨帖无比的儒雅男人。医院有那么多女性为他芳心暗许,殊不知,他对女人的品位却如此不堪。
我忍不住为他不平。
其实,骨子里还是为忻怡不平,这样古典雅致的女人,与柯忺宇正好是绝配,他却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从头至尾,紧张着一个神经兮兮、十三点到至极的女人。
那个女人一直在我们面前表现着柯忺宇对她的娇宠,十分任性。
但柯忺宇面对她脾气一流,始终唯唯诺诺,她的每个要求,他都一迭声地回答:“好好好!”
真是标准答案。
我突然有点羡慕这个女人,能够让一个男人如此对她。
她的缺点亦是优点,旁的女人的好,他已视若无睹。
看着忻怡努力掩饰自己的失落与尴尬,我悄悄压低声音对她说:“忻怡,你是优秀的女人,不要与她计较,是柯忺宇没有眼光!”
“优秀的女人不一定讨男人喜欢!”忻怡悻悻地说。
我立即噤声,说再多话,也无用。
买单的时候,忻怡与柯忺宇抢着付钱。
丁莉莉抢过账单一看:“780……”接着倒抽一口冷气:“谁挑的地方,这么贵,还这么难吃!”
虽然这句话也是我的心声,但是我还是讨厌丁莉莉那种语气。
忻怡对柯忺宇眨眨眼睛:“地方是我选的,还是我来吧!”
看着忻怡付钱,柯忺宇有点不好意思。
出门的时候,柯忺宇小声对我说:“我女朋友性格单纯,比较直率,希望没有让你们见笑。”
天,如此可怕的性格,居然有男人用单纯直率来形容!
我怀疑,那女人是不是对他下了蛊,让柯忺宇鬼迷心窍了。
忻怡一整夜没有说太多话,我有些担心。
回家后,我立即打电话给她,她声音平静:“他是鬼迷心窍了吧,他可以不爱我,但他不能爱这样恶俗的一名女子。我一定要把他抢过来,我不能白白爱了他这么多年,明明是我先到的,早在8年前我就在他身边了,我怎么能输给这样一个女人……”
声音里有强作镇定的决绝,但是却十分真诚,真爱一个人,也许会变得凌厉一些。
因着爱的名义,这些统统可以原谅。
我的心微微有些揪痛:“忻怡,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相信你一定能赢得他,这个女人不足为惧,他还没看清她的真面目,等他领会到你的好,你一定可以和他在一起。”
挂了电话,我坐到客厅,发现志谦罕有地没有坐在电脑前。
我赶忙凑上前,与他说话。
他正在看一本闲书,居然颇有耐心地听我把晚上的事情讲述给他听。
满以为他会与我一起同情忻怡,谁知道他竟然微微颦着眉:“梁锦诗,你很无聊。别人恋爱关你什么事?柯医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自己最清楚,人家已经做了选择。你们不劝住忻怡,反而在一旁瞎起哄。”
“但她女友那样俗气不堪……”我争辩。
“别人俗气不堪碍着你什么了?你不也一样俗气小器,我怎么没把你换掉?”志谦语气极为不屑。
我为之气结。
“好了,俗气的女人,帮我倒杯咖啡,不然我也把你换掉。”志谦笑着拍我背。
我嘀咕埋怨着,气冲冲给他冲咖啡。
冲好咖啡我递到他手里,他却不接:“傻瓜,你手脚冰凉,这杯咖啡先借给你暖暖手吧。”
原来他还知道我手脚冰凉,还知道关心我,虽然这关心如此含蓄,不易让人察觉。
我突然觉得很温暖,有一种热热的气流从心脏流涌向四肢百骸。
一整夜做怪梦,好不容易静下来迷糊入睡。
突然发现自己身在考场,捧着一大堆人体解剖图,无处下手。
慢着,这些图案都是我熟悉的,可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连动脉、静脉都分辨不出。
好容易开始下笔,却听见下课铃声,考卷被人自手中抽走,我紧紧拽住一角,歇斯底里大喊:“这些都是我温熟了的,统统会做,让我做完……”
一时间悲急交加,汗水淋漓而下。
“锦诗……”志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自梦中挣扎着醒来,握着志谦的手,突然塌实下来,不怕,已经不用再考试,不用再背那些痛苦的试题,一切已经过去。
可是,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反手抱住志谦:“我梦见考试,明明都背会了,却一题也答不出来,刚要动笔,考试时间就到了。”
志谦松口气:“梦中你眉头紧锁,双手死死拽住我手指,用力捏我,把我痛醒了。幸亏你没梦见上解剖课,不然无人将你从梦中唤醒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
两个人总有两个人的好处,至少有人将你从梦魇中唤醒。
早上上班,检查病房时,一直强忍住不打哈欠。
任何病人看见哈欠连天的医生都会心存顾忌吧。
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如同毒瘾犯了一般。
我控制着自己。
好不容易查完房,回到办公室。
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余绍明的电话就跟来了。
中午,我们在“小竹居”吃饭,食物太可口,我们都很少说话,间或抬眼望着对方。
这样静默倒也十分舒服。
工作有些忙,可能都市里的人想问题太多,压力大、焦虑不堪,心脏终于不能承受负荷,渐渐出现各种奇异毛病,有不少病征十分怪异,连医生都觉奇怪。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却总觉得怅然若失,仔细在脑中搜寻有何遗漏。
终于,原来是一整日没有接到玺彤电话。
自玺彤与范舟君拍拖以来,她定会每日一通甚至几通电话打给我,不厌其烦,将其恋爱细节、进度一一用梦呓般语言讲与我听,完全与一般怀春无知妇女一模一样。
听她电话,已经成为我的习惯,今日没有她的消息,我反倒觉得不自在,像漏做了什么事情。
我主动打电话给她。
奇怪,玺彤声音无精打采,甚至恹恹的。
“在哪里?”我忍不住多管闲事。
“家。”
“一个人?”
“一个人。”
“呵,不用陪你的白马王子?”
“锦诗。”玺彤声音里已经有威胁的味道,似乎很不想提这个人。
“晚上出来坐坐?”
我立即噤声:“好的,晚上见。”
“我来接你。”话一说完,不等我答应,玺彤已经挂断电话。
上到玺彤的车,我忍不住惊叫。
皮肤干燥暗淡,一双明媚的眼睛暗淡无光,连那一头卷曲缠绕的头发都了无生趣。
“怎么了,为谁憔悴如此?”多半与范舟吵架。
玺彤的脾气,我不是不了解,她哪里能够一直对男人忍让包涵。
玺彤苦笑,接着叹气,半天不发一言。
在路边随意找间小酒吧,坐进去。
褪去厚重外套,玺彤猛喝了两口酒,神情才略略松弛一点,眼神也跟着迷蒙起来,似乎蒙着一层雾气。
然后,她终于说话。
“昨晚,范舟送我回家,在我家楼下,他搂住我亲吻。我仰着脸看他,他的眉目俊朗,我为之侧目。我笑着问他爱我吗?他却身子一震,突然说,我不是好男人,不值得你爱。我当即心里一沉。我追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他低头不语。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起,我问他是否有女友,抑或结了婚。他竟轻轻点头。”
“那一刻,对我简直可以用山崩地裂来形容。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推开他,轻轻下车,转身离开。一整夜他都不停打电话给我,手机、座机反复鸣响,我连关机的力气都没有,反正也睡不着,任凭电话交叉着响了一整夜。”
“今天早晨,他继续打电话给我,我终于接了电话,原来他在我家楼下站了一整夜,我有些心软。我还没把他的话听完,如果他只是有女友,那么我还可以争一争,未婚男女都有改变权利的权利。”
“我下楼,他竟然还坐在我车里。一看到我,他的眼眶就红了,不是没见过男人哭,可那些男人我都没有付出过感情,这一瞬间,我还是感动,不管这个男人是为了我哭,还是为了羞愧。接着,他抽泣着告诉我,他有妻子,只是在重庆。我倒吸一口冷气,立即追问他有没有孩子。他竟然也点头。原来他有个两岁的女儿!”
这次,连我也倒吸一口冷气,俊朗阳光的范舟竟然是个孩子的父亲,我们都被他的外表骗了。
我再次觉得上帝不公,女人倘若生养过,一眼就会被人窥破,男人则可以继续潇洒自如地扮单身汉。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看着玺彤,想到这一次,她好不容易放开心扉来接受一个男人,还没过两天好日子,恋情正浓,柔情正蜜,突然要接受这种打击,我不禁有点心疼。
“告诉你有什么用?这种事情告诉任何人听,都不会改变事实本身。”玺彤语气突然缓和过来,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那你准备怎么办?”
“如果,他只是结了婚,那么我还可以与他的妻子争一争,但是牵扯进孩子,我立时三刻连争一争的兴趣都没了,大人的事情与小孩子无关。何况,我们才开始,何必把动静搞得这么大?我原玺彤还没有沦落到非要与别人抢老公、老爸才嫁得出去……”玺彤又刻薄起来。
我知道,虽然她有点不甘,但是总算没有失去理智。
前阵子,总觉得忻怡、我、玺彤突然间统统找到让自己面色绯红、心跳加速的人,是上天特别怜悯我们,加以厚待,现在才知道一切不过都只是它的的阴谋。
生活似一个诱饵,它唯恐伤我们不够深,故意在刚开始的时候摆出最美丽诱人的姿态,当你解掉全副武装,投入进去,才狡猾地露出本来狰狞面相,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的当头棒喝,令你永世不得翻身。原来忻怡、我,连带玺彤统统中了它的圈套。
正在欷歔,玺彤电话响起来。
她犹豫一阵,电话断了。
可是,随即锲而不舍,继续响起来,一阵急过一阵。
她接过电话,压低声音说了一阵,我不便仔细听,故此到洗手间溜达一圈,再回来。
玺彤竟然一脸讪笑,对着一个只剩半扎酒的扎壶。
这一刻,我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只能用“诡异”这样一个词语形容。
果然,玺彤笑着对我说:“刚才,范舟打电话给我,他说,他一个人走在路上,遇到红灯,不想停步,只想麻木前行,哪怕被车撞死也好。他说对不起我,想用生命偿还。”
“我突然想笑,多么戏剧化,我连床都没有同他上,他居然愿意被车撞死。”
我也忍不住笑出声。
他还不知道生命是什么。
也许,当他的生命抽离,躯体任由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医科学生任意宰割的时候,他才知道生命有多可贵。
其实人的感情最是私密难猜,无数次解剖时,面对那赤裸袒露在我们跟前的心脏,没有任何人能够猜到这颗心里曾经藏着怎样的秘密和激情。
一切感情在我们面前,都是脱离了生命不能单独存在的。
这个范舟,竟然这么戏剧化,为着一个相识不到两个月的女子,轻言生死,或者,他以为所有女人的耳根都那么软?
玺彤笑意更浓,但是我仍然清楚看到她眼中越来越浓的水气……
晚上回到家,志谦已经睡了。
他不再等我,曾经,我也是他的掌上明珠,曾经他也为我说过,爱我一生,矢志不渝。
曾经他也因为我躺在身畔,激动得整夜难寐。
一切激情都会过去,越是激烈的爱情,消失以后,更加突显得苍白无力。
越是动人的誓言,事后越发显得虚弱可笑。
对牢黑暗,我甚至能清楚听到志谦曾经因为我而跳动不安的心,但是,此刻,它却那么平静均匀。
他的呼吸、心跳,再也与我无关了吗?
突然想起,有一日,在海滩,紧紧握住一把沙,攥得越紧,沙却流淌得越快,但不用力,它也会一点一点散去……
难道爱情,也是只是曾经攥在手里的那一捧细沙?
用力,不用力,用心,不用心,它始终会消失……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忻怡。
看得出,一向柔弱的她,这一次,因为太想得到一个人,变得倔强坚韧。
可是,思念最是折磨人,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却已经被抽去了三魂六魄。
忻怡变得憔悴了……
“锦诗,我想见他。”
这条短信,我每天都能收到,但是我又能怎么做呢?
只得拉下面子,放低声线,为着好友,再次找到柯忺宇。
“柯医生,出来坐坐。”
“又聚会?你们这群女人也太爱玩了一点吧!”柯忺宇一脸诧异。
“我们纯女班,希望有知情识趣的男子能够一起畅谈人生。”我故意文艺腔地说。
柯忺宇真是老好人,他有些踌躇:“可是,我今日也约了女友。”
我狠下心想,反正他女友我们都已经见过,多见一次,也不会死人。
也许,丁莉莉与忻怡在一起,一比较,柯忺宇突然开了窍,分得清雅俗,立即弃暗投明了。
也许,忻怡见丁莉莉与柯忺宇依旧执迷不悟,彻底死心,放下这段情,倒也可做个了断。
当下,我对柯忺宇十分热情地说:“你女友十分美丽大方,我们都很喜欢,不如把她也带来。”
我真觉自己有演戏天分,当初真不该当医生,转入戏行,也许这届金马影后就是我了。
“你们不介意?那很好,晚上我接她一起来!”柯忺宇一听人夸她女友,立即心花怒放。
真不知道那丁莉莉喂他吃了什么,一颗心全向着他。
我致电忻怡。
试探着告诉她:“柯医生说,他晚上要约会女友。”
“那告诉他,把女友一同带上。”忻怡语气焦灼。
“你不介意他女友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