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几乎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同一个屋檐下,甚至同一张床上,我们都沦为这房间里一件恒久不变的摆设,存在,但是与不存在等同……
我没有作声,心里隐隐作痛。
脱掉衣服,我到浴室沐浴。
我把水温调得很高,滚烫的水自莲蓬处洒出,包裹着我,眼、耳、口、鼻,每一寸肌肤都沉浸在顺滑的流水中。我微微闭上眼,让皮肤烫染成蔷薇色……
为什么如此纯净的流水,也带不走我的烦恼?
难道余生我都要这样和这个心里已经没有我的男人过吗?
忍不住,眼泪滑了下来,我觉得我的前途已经一片黑暗,与窗外的夜色已经融为一体,漫长冰冷而没有边际……
关上水,我仔细用力擦干身上的水,强忍住眼泪,把这些不争气的液体统统吞回肚子里。
浴室门一下被拉开,志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我最厚的一件睡衣,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我没说话,也没有接过他手里的睡衣,只不停擦着自己手臂上的皮肤,其实早就把水擦干了,摩擦起来,皮肤有些疼,但是很解恨。
志谦看了我片刻,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毛巾,把睡衣披在我肩膀上,然后细心擦我腿上残留的水渍。
他突然这么温柔,连日来,所受的委屈突然堆积在一气,我鼻子一酸,眼泪潸然而下。
志谦见我哭了,一把将我搂住,揽进怀里,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闻到他脖子上熟悉的味道,哭得更加厉害,甚至抽泣起来……
志谦轻轻拍我的背,小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突然释然,我想我又一次原谅了他,面对他,我永远无法责怪他……只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拼命外涌,志谦抱起我,把我放在床上,用被子把我裹起来。
我躲在被子里流泪,但是已经不再伤心,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哭泣是一种极佳的发泄方式……
整个晚上,志谦都陪着我,耐心听我说话,甚至和我一起看电视,非常温柔,我想我没有不开心的理由了,反而愧疚感更强烈。
我突然觉得,他对我糟糕一点,我反而心安理得一些。
是不是很贱?
一连几天,因着对志谦的愧疚,我都没答应余绍明的约会。
虽然,我的理智选择不见他,但是我的情感却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他。
很多时候对着办公室的空白墙壁,如果没有人打扰,我会发一整日呆,看似若有所思,其实思来想去也不过是余绍明而已。
这两天气温有点回升,有种恍惚春天的感觉,似乎阳春三月错踏时空,误撞入这个寒冷的冬天。
黄昏时分,忻怡打来电话,她约我和玺彤见面。
我回家陪志谦吃过晚饭,便赴约。
出门的时候,志谦如往常一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但我已经习惯。
我们在常见面的小酒吧坐下。
还没坐稳,忻怡便急急将这两天的情况一一向我们汇报。
每一天,忻怡都会定时到柯忺宇的诊室看病,固执地让柯忺宇听她的心跳。
“他似乎已经习惯每日下午见到我,会不会有一天我不去,他也会觉得怅然若失?”忻怡抿着嘴笑。
“他不觉得奇怪吗?”玺彤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一个没有心脏病的女人,天天去找他看病、问诊、听心跳?”
我忍不住笑:“相思成疾,的确属于心病,她一见到柯医生,立即心跳加快,血气上涌,面红耳赤,怎么看都像有心病的样子。”
听见我取笑她,忻怡也不懊恼,只执著地说:“每次他听我心跳,我都会拼命在心里祈祷,我迫切希望他能听见我的心声。”
“自从发现他原来就在我身边,就在我最好朋友的医院里,这么多年,我们平白错过了这么多年,耽误了如此多时光,我就后悔不已。我每晚做梦梦见他,睁开眼恢复的第一缕神智也是他,上课、下课、走路、吃饭……他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占据我心神。就连弹琴的时候,我的心也平静不下来,曲曲不成,每一日都魂不守舍……”忻怡娓娓诉说,依稀坐在我面前的,又是少年时代,那个多愁善感的少女。
三个女人一台戏。
换了平日,我和玺彤一定为忻怡出谋划策、绞尽脑汁,翻肠倒肚搜刮各种奇招异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是今日,我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致。
余君身影时时萦绕我心间,志谦给我太多忽略与不耐烦,我是那么迫切想从余君处获得良多呵护、重视,我想念那些荡气回肠的缠绵时刻。
与志谦在一起,我像透了生锈老旧的黄脸妇人,不,连妇人都不如,完全中性或者透明,黄脸婆至少还有几分颜色。
只有与余绍明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一个纯粹的,27岁,有血肉,丰满感性的女人。
我半发呆,半心不在焉地回应忻怡的话。
偏偏余绍明还不放过我,他频频发来短信:“锦诗,真不想见我?你要折磨我、折磨你自己到什么时候?”
“锦诗,你到底怎么了?几日不见,心中甚为牵挂,可是家中发生事情?”
“锦诗,我想见你……”
他是这样迫切地想念着我,如同我想念着他。
我满足地叹着气,长一口,短一口……
女人统统都有点虐待倾向,不是虐人,就是虐己,通常是两者都有一点。
此刻我便享受着这种煎熬。
其实,对志谦的愧疚,并不能阻挡我见余绍明的冲动,私心里,我克制自己,是想知道在他心里,我到底有多重要,会否,他也为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也为我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而且,我也愿意偷偷地享受对他的思念,有一种想见不能见的矛盾。
我不知道对他这是不是折磨,至少对我是一种折磨,只是这折磨也成为享受,心间时刻存放着一个人,反复把他捧在心口想念,是多么愉悦而又不易的一件事情啊。
这样的感情,似乎也金贵一点。
我的思绪早已神游在外,而玺彤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一直在摆弄手机,短信一条接一条,片刻都没有停歇过。
但见她满面春意,眉梢眼角都是蜜样的情意,浓得化不开似的,嘴角一直挂一个飘忽的、暧昧而得意的笑容。
甚而,好几次,她对着手机娇笑出声。
一向镇定自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玺彤,今日也这样失态,这样为着几条虚无的短信欣喜若狂。
这一次,怕是动了真感情吧?
我蒙眬地揣测着,思维依然游离。
终于,忻怡忍不住娇嗔:“你们俩到底要不要听我说话?”
我们这才打起精神,继续听忻怡絮絮叨叨。
“有什么办法让柯忺宇爱上我?玺彤,你方法最多!”忻怡求助的望着我们。
玺彤呻吟一声:“把你的脸整容,换成我这样的。”
忻怡瞪她一眼:“拜托,认真点。”
“好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要先打听清楚他的喜好,到时候投其所好,就容易得多了!”玺彤伸个懒腰,神情慵懒,如一头无所事事的波斯猫。
婚姻与激情
三个女人一台戏(1)
“锦诗,你帮我打听一下吧!”忻怡把矛头转向我。
我用力拉玺彤的手,故意埋怨:“你说一句话,我可要忙半天了,我可不惯做包打听。”
玺彤也笑起来,于我们商量起如何帮忻怡。
可是不到5分钟,玺彤的手机干脆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面若桃花笑开了,似乎对方提了个什么不情之请,她微微颦着眉,转而妥协,点头,自始至终温柔如水。
然后她轻轻咳一咳,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犹豫,但终于还是似下了很大决心:“范舟说他要过来找我。”
宣布完,也不等我们同意,便用期待的目光,秋水缱绻般盯着门口看,似乎生怕那个范舟来了,找不到她。
我和忻怡对看一眼,当下明白,玺彤这一次是动了心。
只不过片刻,范舟兄已经站在我们眼前。
玺彤起身,与他站在一起。
我不得不赞叹,真是一对璧人。
虽然玺彤美丽不可方物,可是这个范舟站在她旁边一点也不逊色。范舟阳光、英俊,衣着干净不乏品位,身材颀长健硕,还是专业人士。这个男人从修养到气质,都非常衬美丽高傲的原玺彤小姐,难怪眼高于顶的玺彤,今日也终于把持不住。
我和忻怡都为她高兴。
骨子里一向大女人的玺彤,此刻千娇百媚,小鸟依人地站在高大的范舟身边,淡笑着问我和忻怡:“范舟约我去看电影,你们要不要也一起去?”。
平时在我们面前飞扬跋扈的玺彤,今日简直如同被某位谦和有礼的名媛附身,让我们大跌眼镜。
她才不会让我和忻怡去当超级电灯泡呢,真够假惺惺的。
我和忻怡忍住笑,对看一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心里窃笑:“如此虚伪,假装谦和,玺彤今次真要使出浑身解数迷晕这位研究高分子材料的男人。”
果然,就在玺彤拖着范舟出门口的刹那,她回过头,瞪了我和忻怡一眼,目光凶悍,似乎在说:“敢取笑我?有你们好看的!”
第二天中午,我故意在食堂“偶遇”柯忺宇。
一见面,我便迎上去,与他共进午餐。
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我便单刀直入:“晚上出来聚聚,同事多年,还没有约你出来喝杯酒。”
柯忺宇不疑有他,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他一走,我立刻打电话通知忻怡,忻怡激动地对着电话直亲我。
然后她急急对着电话低喊:“时间不多了,我要立即梳妆打扮!”
我笑着打趣她:“多年之后,与你重逢,如何致意,以沉默?以眼泪?”
这句拜伦最有名的诗句,用在今日的忻怡身上最恰当不过,可惜忻怡选择了更浪漫的方式——以心跳!
再晚一点,我和柯忺宇到医院附近一家新开张的小酒吧坐下,因是知道的人不多,显得异常清净。
忻怡选这里,是因为这里从头至尾播放的是爵士乐。
而且是非常少见的CoolJazz,这种爵士,比蓝调还要缓慢,音乐靡靡,暧昧不清,让人特别放松,期待一场温暖的爱情。
忻怡是音乐方面的行家,选这里,不是不用心的。
聊了一会儿,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忻怡打电话给我,我告诉柯忺宇,有两位朋友要过来。
片刻后,玺彤和忻怡一起走进来,整个酒吧似乎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
玺彤打扮得相当低调,甚至连妆都没有化,一看就知道为着不抢忻怡的风头。
忻怡打扮得十分素净,初看起来,似乎一切都不经意,可是熟悉她的我知道,一切都是最完美的搭配,让她矜持含蓄的古典美散发得淋漓尽致。
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裳,买过多少珠宝,听什么音乐,因她没有自卑感。
忻怡就是这样的女人,一切都那么妥帖、得体。
咋见忻怡,柯忺宇惊得张大了嘴巴,忘记合上,而忻怡也在脸上摆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看,为了爱情,连忻怡这么无心计的女人,也学会了演戏。
两个人就忻怡的心脏不适问题,说了足足半个钟头,忻怡微微颦着眉,似乎真的忧心心脏有状况。
一整晚,忻怡都表现得十分温柔,她的品位淋漓地展现出来,却又含蓄隐讳。
任何男人都应该看出这是一个值得人怜惜、疼爱的女人。
当两个人感觉熟稔起来,忻怡开始转变话题。
她开始娓娓诉说自己的暗恋故事,从少年时的蒙眬、含蓄、心跳说起。
“那个时候,我很喜欢那个男生,如果在人群里瞥见他的一个背影,也会默默地欣喜好半天。”忻怡第一次在柯忺宇面前袒露开自己的心扉,这段被她隐藏了10年的感情,终于有破茧而出的时刻了。
柯忺宇认真地听着,可能从来没有女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最私密的感情吧,他神情十分专注。
“有一年圣诞节,我很想送圣诞卡给他,想把最美的那一张挑出来,可是选来选去,我选了10张卡片,张张都觉得应该送给他欣赏,于是从圣诞节前的10天开始,我每天偷偷写一张卡片塞进学校的信箱里,每一张都写满了字,我想把最好的祝福都送给他……是不是很傻?”忻怡故意把那段最特别的往事讲出来,希望能唤起柯忺宇的回忆。
可是,柯忺宇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感叹:“为什么我读书的时候没有女同学这样暗恋我?”
看,他的记忆里压根没有忻怡的存在,尽管忻怡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为他做了如此多的事情。
“也许有,你不知道。暗恋这种事情,另一个当事人通常都不知情。”玺彤忍不住说。
“我可没这么大魅力,让一个这么优秀的女人挂念了这么多年!”柯忺宇笑着说。
忻怡的脸上有一点点失望,但这阴翳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我知道她在努力克制自己。
爱情的道路上,谁先动心,谁就输,一败涂地,陷入永久的被动局面,绝无转机。
忻怡还是不甘心,又继续说:“还有一次,上学的时候他自行车气门心坏了,他满头大汗推着车子进学校车棚。于是,我偷偷把自己自行车的气门心拔下来给他换上……”
柯忺宇忍不住笑:“原来还有美女救英雄的时候!”
还是没有反应,忻怡轻轻咬咬嘴唇,她每次做这个小动作,就代表她心里极度不安。
我和玺彤对看一眼,都有些担心她。
然后,我借口上厕所,让忻怡陪伴。
在洗手间里,我劝她:“他的印象中全没有你的存在,不如放弃算了,好男人很多。”
忻怡用力摇摇头:“不,以前他的世界里没有我,以后他的世界里一定有我的存在!”
“忻怡,你会很辛苦的!”我有些心疼她。
“这种辛苦也是一种幸福,总比对着那些永远不会让我心跳加快的男人好。”
我沉默无语,只得用力捏捏忻怡的手。
单恋是一条孤单难行的道路,希望忻怡的这条路不会太辛苦。
回到桌前,忻怡还是保持了她一贯完美的风度。
整个晚上都盈盈浅笑,十分温良。
我们特意安排柯忺宇送忻怡回家,给他们更多独处空间。
忻怡不是特别漂亮的女人,但胜在气质典雅、温顺可爱、不乏品位,是贤妻良母的首选。
可是柯忺宇不知道是木讷还是不识货,晚上他送完忻怡回家,连电话号码也没有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