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绯花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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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神女归位

月轮盛时,月圆之夜,月神洗礼的最好时机,整个苗疆都被笼罩在月华的光晕下。

南疆的草木是出奇葱郁的,一踏入扶郎山麓的林间、行不得几步,头顶光晕缭绕。

脚下是软而湿的落叶土壤,藤葛垂挂纠缠着,仿佛在密林中布下重重叠叠的罗网——

四野里那种诡异的簌簌声又响亮了起来。

仿佛千万微小的动物贴着地面急速爬行而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响声。整个空旷的扶郎山麓、四处充溢了这种单调而可怖的声音!

五蛊神?难道这就是苗人口中拜月教驭使的五蛊神?

沈绛和一行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试图听声辨位、然而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充斥了每一个方位,根本分不清。

在他凝神不动的刹那、忽然间有冰凉的水流一掠而过,湮没了他脚背——是什么?

那一瞬间、本能让他就要拔地而起,一剑挥下。然而他还是忍住了,一动不动。

一阵阵冰冷的触感从脚背流过,源源不断,伴随着另一种诡异的咝咝声——蛇!

暗夜里从四面八方山野中涌出的、竟是无数毒蛇!那些不知何处涌出的蛇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在黑夜里急急赶路,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空气中涌动着腥甜的味道,让他几欲呕吐。

然而置身于巨大的蛇流中,他不敢乱动分毫,生怕自己一动、便会惊动这些夜中赶路的蛇群。

全身肌肉都已经蓄满了力道,剑气弥于指尖,在一条毒蛇刚从脚背溜过、第二条尚未赶到的那一瞬间、他瞬忽飘起,半空中手指攀上了一根藤萝,身形便如一只大鸟稳稳落到了枝头。

枝叶间总算抖落了几星亮光,破开了南疆密林中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借着那一星光亮一眼看去,沈绛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不迭的松开了手指、足尖一点树枝、再度掠起——蜘蛛!

在密林的枝叶间,居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蜘蛛!那些蜘蛛色彩斑斓、形状颜色各异,均是巨毒之物,此刻却也和那些毒蛇一样、自行成群结队地沿着枝叶爬行,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再也不敢触碰任何地方,他一连用剑借力几次,才跃出了那片林海,在一颗巨大的桫椤树梢停住了脚,吐了一口气——桫椤树是一种奇异的树木,据说在这种树身侧一丈之内、没有任何毒草毒花可以生存。

而显然这些暗夜里赶路的毒虫也畏惧着这种相生相克的力量、纷纷绕开了它,继续着自己的行程。

这棵桫椤树高达十多丈,远远超出了树林中其余同类,枝干如云一样铺开。

沈绛和众弟子就坐在这棵出尘的灵木上,看着脚下那般诡异的情形出神——今夜是满月,月刚至中天,将清冷的辉光洒遍了岭南大地的苍莽群山。而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满山遍野的树木都在微微起伏,仿佛有微风不停吹拂。

其实,是每一棵树木的枝叶间、都有无数各类毒虫在蠕动!

他将枝叶削开了一些,让月光透入底下的密林,看着暗夜里的毒流匆匆汇聚、涌动。不知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然而在桫椤树上俯瞰下去,连沈绛这种艺高胆大的剑客、都有一种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他看到了恍如梦境的景象:那些毒虫仿佛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分门别类、秩序井然。无论是蜘蛛、毒蛇还是蜈蚣蝎子,都有自己的道路,每一个都循着同类的脚步前行,不同族类之间绝不逾越半分。

行路中、不时会有强壮的同类跳出,和领头毒物厮杀,所以领头的毒物也在不停的更替,优胜劣汰、直至越来越强壮。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暗夜里有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让这些毒虫俯首帖耳。

他忽然明白过来了——苗人所谓的五蛊神、便是这些毒虫吧?

毒蛇、蜈蚣、蝎子、蛤蟆和蜘蛛,这苗疆里用来提炼蛊虫的“五毒”!

这半年来了解了南疆大地,他也看到过有能人异士操控蛇虫、甚或施用异术;然而,能控制这么多毒物、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迁徙,这根本超出了他以前的见闻!

是拜月教主?还是大祭司?能有如此操控毒物力量的,在苗疆还能有谁?

然而……这样大规模的召唤和迁徙毒物,又是为何?

莫非是教中有什么大事?

沈绛站在三十丈高的桫椤树上,俯视着脚下浓荫密林,心事重重。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莫测,非常人所能想象。

今日他们连夜进入密林,想趁着月色来看清楚林中的路程走向,然而这个方法却不是他们楼中任何一个人想出来的。

那是阿婧当初第一次从拜月教回来之后,给万俟前辈的方法——趁着月色,用月光和树影的判断,破解密林的梦幻空花之术,轻而易举。

可阿婧如何想到,自己曾经的付出,竟是现在最大的隐患。

阿婧站在廊庭之外,看着夜空中那一轮巨大的月盘,她不禁沉思,今日这一夜,真的太平吗?

月轮祭祀,外面的那些中原人真的闯不进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阿婧总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还不快进去更衣,时辰快到了,你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凫晨看到阿婧在外面出神,然而那些站在她后面侍女也不敢说一句话,跪拜在地,等着阿婧回神,谁也没想到凫晨竟到这儿来了。

“哥哥?你来这干什么,你不是在神庙嘛。”

“母亲让我来看看你准备的如何了,哪知道我一来什么都没干,你说你这要是当了神女,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好嘛,这就去了啦。”跟哥哥在一起,阿婧没有那么多的压力,她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依赖哥哥,自己也不必这么操心。

但是凫晨的意思就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会帮助阿婧开启拜月教的幻月盛世,那自己必定会死,自己不在了,阿婧一个人他又如何放心。

神庙场面巨大,月神像那边的玉屏都已经正常归位了,阿婧需要徒步从圣湖走上神庙的月神像上面去,百步天云梯,一步一步洗礼,千百长路,漫漫徒徒。

没过多久,阿婧身着红袖衫而出,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那诱人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

长发及垂腰,额前耳鬓用一片曼珠沙华的嵌花垂珠发链,偶尔有那么一两颗不听话的珠子垂了下来,竟然更添了一份亦真亦幻的美,手腕处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温润的羊脂白玉散发出一种不言的光辉,与一身浅素的装扮相得益彰,脖子上带着一根银制的细项链,隐隐约约有些紫色的光泽。

缓步而出,径直走向圣湖,今日教中一片祥和,当然也管不住其他的一些势力的涌动,怕就怕这时候中原的人攻上来。

阿婧走进圣湖旁边的亭子的时候,绮真忽然拉过阿婧的手,轻轻拍打两下,亲情的力量是无言的,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真正的理解拜月教月神的宿命,坐上那个位置,就真的无可奈何了。

“去吧,孩子。”

绮真把阿婧轻轻推走,阿婧在先祭司的骸骨中间走过,紧接着的是曼珠沙华的花籽,走着走着,她也不舍的会回头望望自己的母亲,她真的能够担此重任么?

灵鹫山上的月色似乎分外的明澈,仿佛月神也偏爱自己的教民、将天下月华中的三分慷慨地倾泻在了山顶的月宫中。

圣湖和神庙沐浴着月色,然而一向信徒众多、彻夜祈颂不绝的月宫里,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死一样的寂静,空气中充满了不祥的血腥味,侧耳听去、满山遍野的咝咝声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毒物汇集在月宫周围、将这个南疆圣地包围,如同一座孤城。

高高的祭坛上,伫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披散着长发,广袖长襟,对着当空朗月举起了双手,高声祝诵着什么,每一次她声音转为尖利的时候、四野中蛰伏待命的毒物便是一阵骚动不安。

她的脸是象牙一样柔和光洁,额头很高,有着智者和神女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美丽。左边脸颊上用金粉画了一弯极小极小的月牙儿,闪着黯淡的金色,仿佛是第三只金色的眼睛,窥探着教众的心灵。

那是苗疆至高无上的月神的身份表记。

“着衣,进宫羽!”

等到阿婧走到神庙的时候,有人高声喊着祭司的流程,侍女们从阿婧身后褪去了她的红色袖衫,给她着上了凤凰华袍,金色的异光,在月色的印衬之下格外的显眼。

轻轻取下她髻间的朱钗,换上了凤鸾的朱红,这是在月神面前告诫,前尘往事与她再无瓜葛,祭祀之后她便就只是拜月教的侍月神女,成为月神唯一的传承人,即将开启拜月教的幻月盛世。

从大祭司手中接过宫羽,阿婧还是依依不舍的看着凫晨,但是这一步她迟早是要迈出去的,迟早有一天她要独当一面,整个拜月教都将是她的。

“礼成,请神女上月神像祭祀。”

往前望去,高高的月神像,上千步的洗礼,今夜过后,一切都将要改变了。

红雾散入空气、四围的毒物蓦然发出了可怖的嘶喊,相互扭打在了一起!

夜风是冷而湿的,夜里有淡淡的雾气从周围群山中飘来,游弋在寂静的苗寨里,仿佛一个个淡白色的幽灵。然而,就在着万籁俱寂的夜里,细细听去、却有细碎的簌簌声连翩响起,仿佛极远处有数不清的细小蛇虫在夜中行走。

照这样的速度,怕是月宫还没有祭祀完他们就已经闯入了拜月教了罢,趁着今日月圆之夜大举进犯,沈绛还真的是好心思啊。

很明显,密林的梦幻空花之术对他们毫无效果,这样也引不来灵蝶的侵扰,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到了灵鹫山脚下了?

彼彼长鸣,彼若彼若

钟山孤远,杳若杳若

轻俢华裳,莫若莫若

从灵鹫山上传来阵阵回声,声久幽灵,一声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细碎声音、让人听久了心里不由生出层层寒意来。

宁惋一夜未归了,怕是在拜月教里面凶多吉少,现在冰弦剑也不在,沈绛就算是想闯进去也要小心行事,没有了双剑合璧的神兵利刃,他就真的只能暴露了。

他在中原修行星子黛的神力,真的是不怕反噬。

月光照在湖面上,泛起万点银光,映照在另一袭白衣上。也不知是那袭白衣用什么织成,皎洁的月色被湖光一映、竟仿佛活了一样,在衣襟上流动。然而璀璨夺目的、还是那位白衣人深碧色的双目,以及额环上那一块血红色的宝石。

凫晨远远的看着阿婧一步步登上月神洗礼的月神像上,登上像的最高峰,圣血祭玉屏,月神就会将她至高无上的秘术和灵力尽数灌输给她。

这样的话,拜月教的幻月盛世开启也是轻而易举了。

然而,因为祭祀的原因,却招来了无毒神。

她身侧重重叠叠堆满了各种各样毒蛇蜈蚣的尸体,然而后面黑暗里,依然有无穷无尽的毒物准备着张牙舞爪扑上来——白衣祭司伸指点出,背后圣湖中死水微澜,仿佛有什么跃出了水面、让空气陡然发出了奇妙的扭曲。

——那是应祭司召唤而来的鬼降。

似乎有无形的力量瞬忽出现、将一只跃来的毒蛤在半空化为齑粉。

快到最后了,阿婧的步伐却越来越缓慢了,她小小的身体要承受住月神那样大的神力还是有些难以控制的。

缓缓走上最后几步的楼梯,面前玉色的宝石正在熠熠发光,阿婧拿出月牙似的小刀,割破手腕,朝着玉石放出圣血,那玉石瞬间就变成了紫金色的模样——

“我的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

忽然从玉屏中幻化出了一缕白烟,渐渐成了人形的样子。

“参见月神!”

众人看见了这个影子,全部附身跪拜,就连绮真和凫晨也朝着月神像跪拜了。

在场的人,也就剩阿婧自己一个人站着在了。

“你不认识我吗孩子?”

“我......我知道,你是月神。”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月神了,幻月盛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也该羽化而往了......”

“月神......”

“小媚啊,我等了你近十年,可别让我失望了。”

话音刚落,那缕白烟就飘到了阿婧的周身,一时间注入她的眉心,灵识星蕴相仿,月神是要把她自己的原身全部都交托给阿婧。

毕生心血,毕生灵力,毕生一切......

阿婧闭上双眼,双手展臂,那至高无上的灵力正在缓缓地进入她的眉心,小小的身体,如何承受那样大的力量。

“祭司,教主.....”

忽然山门的弟子匆忙的跑了进来,打破了寂静的场面

江逝寒忽然拦住,这么大的场面怎么可能让一个小角色给打断呢,更何况月神还在此,不容得外人放肆。

“干什么呢,不知道这里神女在祭祀,冒冒失失的,打乱了祭祀你来负责?”

“江护法,山门,山门被中原的人快攻破了,他们已经闯过密林,都到山下了。”

沈绛还是来了,中原人既然已经闯到灵鹫山下,那后面的事儿江逝寒就没必要再帮他们了,后面的事情凶多吉少就看他们造化。

“你先回去,务必要拦下,我替你向祭司大人禀报......快去!”

江逝寒眉眼中闪烁出了不一样的眼光,现在这话,他不该说。

药物和血混和的味道还弥漫在风里,而神鼎随着那一声厉喝轰然碎裂——原本入鼎的五只毒王赫然无踪,从中腾起了一只庞然大物!

那只怪物蜿蜒在半空、身长几达一丈,两只眼睛在暗夜里发出红惨惨的光,瞬忽扑近、遮蔽了他头顶上的所有月光,张开了遍布利齿的血盆大口。

然而,不等他发动降头术召唤鬼降,头顶的月光陡然消失了。月光一旦消失、他的力量便滞阻了一下,湖水中的恶灵居然不曾听命涌出!

凫晨突然注意到了这一幕,终于感觉到了事情不太对劲,因该是意识到了中原人已经攻上来了,在示意小榭的时候,终于......

“看来今日拜月教热闹得很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振,沈绛带着中原的所有人尽数而来,他们又是如何进来的?没有人来禀报灵鹫山外的状况吗?他们又是如何闯过的密林?

阿婧设下的曼珠沙华的换阵终究是没有用吗?

“你去神像上,他在摄取能量的时候不能中断。”

凫晨示意小榭赶快去神像上面去帮阿婧,这种危急存亡的时刻,阿婧是一点伤害都不能收到的,不然中断能量摄取,后面的后果不堪设想了。

沈绛手中拿着弓箭,朝着月神像上面巨大的光圈而去,但是灵力强大,普通的利刃当然还是破不开那倒屏障的。

“想不到沈楼主这么快就攻上来了,还真是出乎意料啊。”

“想不到阿婧之前给我的方法还是有用的,夜间趁着月色进入密林,终归是还能破解你们的术法之力的......看来今日月圆祭祀,祭司大人是没有好好准备这一战了。”

月神像上的阿婧,因为听到了外界的声音,她的心绪不稳定,很可能中断摄取,反噬之后,除非涅槃,不然那些神力对她而言是毫无作用的。

只可笑阿婧那样的女子,拥有这般的掌控力,身上流着纯正的月神之血,却也毕竟是个女子,会被人心内某种感情荫蔽住眼睛……

“红莲烈焰,焚尽三界。”看着如血的嗜血月,白衣术士喃喃念了一句,不知是那一卷上的语句,脸上蓦然闪过令人心惊的冷笑,那笑容、竟如同来自地狱的闪电般耀眼。

为了获得力量,沈绛什么都可以背弃,什么都可以漠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那一朵雪白色的梦昙花,却一再的浮现在眼前,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的不自在。

阿婧听到外界的动乱声音——远远晚于他的意料。

“拦住他!拦住他!”

月宫内已经泛起了一阵混乱,灵鹫山上,那些当值得拜月教弟子们听得同伴相互提醒的大呼,纷纷拔剑,雪亮的剑光映照着夕阳,一片璀璨冷厉。

然而那道墨蓝色的影子如同风一般掠过来,手中的剑流出一道道光芒,划破空气、也划破所有挡住他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剑。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沈绛一手持剑,眼神却紧紧看着月神像上的女人,目光非常奇特——既是空茫,却又是坚定。

那个人如此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