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1976--2012我的野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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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野人的诱惑 (2)

一天,我在老黑山主峰的密林中穿插。阴霾的天空突然乌云翻滚,雷声隆隆。为了不在高山遭雷击,我朝着大山南边的一条有住户的山洼拼命冲去。倾盆大雨将我淋成了落汤鸡。我朝着半山腰的一片庄稼地奔跑着,脚下挂住了一根细藤,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我一头栽倒在了山坡上—我是撞响了猎人打黑熊的垫枪。这次,我幸亏是一路跳跃着奔跑,才没有被垫枪击中,只是崴伤了脚脖子。

我朝着山坳的一间破草棚里一颠一颠地走去。一条凶猛的大黄狗,拼命地朝着我狂吠。快到草棚门口的时候,从门里闪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我见她秀眉大眼,见到我后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惊恐,只是望着我出神,丝毫没有帮我驱赶大黄狗的意思,我就对她喊道:“喂!这个妹妹,帮忙招呼一下猎狗。”姑娘没有理睬我,她的猎狗就一个劲地向我扑咬。我见一个瘦弱多病的大娘从门里走了出来,这才向她打着招呼:“大妈!你们好呀?我是林区的,在山上把脚崴了。”

大妈听了我的介绍,只望着大黄狗叫了一声:“黄彪,过来——”叫黄彪的猎狗就规规矩矩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黄彪!黄彪!”我也望着这凶猛的猎狗,一边叫着,一边走进了草棚里。这个叫雷家洼的山坳,位于房县与神农架毗邻的老黑山中。在这单家独户的草棚里,也只有这个叫翠花的小姑娘和她孱弱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翠花的父亲是两年前在森林中捡蘑菇时,不幸撞上猎人的垫枪而遇难的。翠花的母亲说,翠花还有一个哥哥远走他乡,给别人当了上门女婿。

初次到深山过野人生活,心里总有一点孤独感。就像俗话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要走进一户人家,从心理上也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密感。住在翠花的家里,她的母亲见我崴了脚,她用打破碗的碎瓷片,在我的肿胀的脚脖子上扎几个口,放出一些血,用一根小竹筒丢在开水里煮一会,用拔火罐的方法帮我拔出一些瘀血。我被大妈治疗几次后,脚脖子的肿痛渐渐好了许多。

十多天过去,我在翠花的家里也混熟了。一天,看见黄彪要跟我进山,我就对立在门口的翠花喊道:“翠花,帮忙把黄彪叫回去吧!”小姑娘没有理睬我,反问我一句:“你今天准备到哪里去?我想和你一块上山去捡香菇和野木耳。”“那不行,”我说,“山上有熊,到处都有垫枪,太危险了。”小姑娘听了我的话再没有说什么。看着她说话的神气,我突然感到这大山深处的小姑娘,不但长了一张美丽的面孔,原来还有些调皮可爱。

在翠花的家里住着,她的母亲为了让我睡好,专门把翠花的哥哥的一张床给我收拾了出来,并叫翠花给洗得干干净净的。自从我走进她们家后,翠花的母亲经常拿出鸡蛋和核桃来招待我。为了感谢她们,有时下雨不能上山,我就帮助母女俩干点挑水、推磨的家务活。时间长了,翠花的家便成了我在老黑山一带考察的大本营了。有时,在大山里转一天,当我又累又饿,突然回到她们家里后,我也会产生一种回家的感觉。

一次,当我在深山考察一天,从一个叫野猪洼的森林中回到翠花家时,她的母亲突然冲我哀求着说:“黎同志,你有电筒,翠花今天到豹子岭去分麦子,不知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我想麻烦你去接她一下。”

我丢下身上的土铳和行李包,沿着山林中的小路朝着东边翻过两条山梁,走到了一个荒凉的山沟里。前边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个火把,我见是翠花打着火把的影子,老远地喊了起来:“翠花,我来接你了。”走到翠花跟前,见她累得汗流满面的样子,我说:“你妈叫我来接你,把麦子放下来,我来帮你背。”说着,我就去取她的背篓。翠花看见我要靠近她取背篓,有些忸怩。好半天我才从她身上取下了背篓。我说:“你怕什么,我也不会吃了你。”说完,我让她自个儿打着火把在前边走,我背着麦子跟在她身后往回走去。

第二天早晨,吃饭的时候,我按文工团员下乡的规矩,每餐饭0.2元钱、半斤粮票的标准,给母女俩算好帐,将钱和粮票递给大妈。这位身体孱弱,温和善良的大妈说什么也不收。她见我是诚心诚意地要付她的生活费,这才将钱和粮票接在手中,说:“哎,你这个人真好,到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你,还收你的生活费,真是不好意思。”

收拾完碗筷,大妈见我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她默默地打量我一阵,用很温和的口吻问着我:“看着你这个人很诚实……你一个人在大山里跑,你家里人还不是一直挂记着你……”

我说:“我的母亲跟你一样,很善良,很慈祥,她一直有病。她和我的妹妹一直都挂念着我。我的妹妹可能跟你们的翠花差不多大。”

“你有二十几岁了?”她很突然地问我。

“二十六岁了。”

“你是林区的,听说你们林区蛮好,你……大概,成家了吧?”

“没有啊,要成了家,我就不能这么自由地跑到大山里来找野人了。”

翠花的母亲有些像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的翠花今年十六岁了。哎,我们这地方,是鬼都不来的地方。你是有工作的人,拿工资吃饭,山里的女娃子,你也相不中。”

大妈见我默不作声,没有再说什么。当她看见我又准备帮她挑水时,她连声说道:“你是干工作的同志,哪能天天要你挑水推磨的。”

“大妈,打扰了你们这么多天,帮助干点活是应该的。我今天要走很远,说不准我就朝林区方向回去了。”

“回去了,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呢?”

“等有了机会,我以后再来。”

我挑着一担水桶,缓缓地朝着山坳里的水井边走去。远远地看见翠花蹲在水井边洗衣服,我便悄悄地接近她。我走到了她的身后,她似乎没有发现我。我朝井里望去,原来她是在凝神地注视井边的两只小青蛙。在清如明镜的井面,倒映着她清秀的脸庞。当她意识到我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井里时,这才猛地回过头,那张面如桃花的俊俏脸蛋一下子羞得通红,娇柔地冲我嘟囔一声:“滚开!你这,家伙。”

我一边用水瓢往桶里舀水,一边拿好奇的目光打量她。我发现在她充满青春气息的漂亮的脸蛋上,那两只含情脉脉、水汪汪的大眼睛,着实有些令我入迷心醉。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这个平时很是温顺腼腆的小姑娘,趁我不注意,突然用手捧起一些水,飞快地浇在了我的脸上,接着又是一下。

看着她天真调皮的劲儿,我对她说道:“翠花,你是深山的,一只金凤凰,知道吗?”

“你呢,”她看看我,想了想说道,“你是深山的,一个野人!一个野人!”说完一阵咯咯的笑声,打破了山坳里的寂静。俗话说,人是感情动物,在翠花家住了十四天,要走的时候,心里还真是生出了一些留恋之情。我鼓了很大的勇气,终于小声地告诉她:“翠花,今天,我就要和你们再见了,我准备回去了。”等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后,她那刚刚还如玫瑰花般绽放的笑脸,突然失去了一些光泽,用令人迷惑不解的眼神凝望着我。那样子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正在憧憬一种幸福的生活。

我本来对生活在清贫、孤独中的母女俩怀着一种怜悯心,我将一担水倒进翠花家的水缸里,只觉得有一种对她们爱莫能助的感受。想到3个月的假期已经快到了,我还要用六七天时间一边在大山里穿插,一边返回林区,我主意已定,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就在我迈脚的时候,大妈突然说:“你等一下,我给你拿点核桃,带在路上吃。”

能在大山里碰上一个跟我母亲一样善良的大妈,我感到有些幸福。在我的心里,也有一种希望得到关爱的渴望。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的母亲了。大妈的举动,已勾起了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对我母亲的强烈思念之情。大妈从房门里出来,将一瓢核桃递给我后,因胃病痛得厉害,只说要我在山中一定要多加小心,转身就走进房屋里休息去了。

告别了母女俩,我就顺着小草棚门前的小道,慢慢朝着一条通向村子的大路走去。看见我走了,翠花有说不出的感觉。她一直沉默不语,只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我。在翠花屋后约半里地的山垭上有一块青青的草地。翻过山垭,就可以一路顺风地走到山下的村子里。虽然不累,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在大山里转悠了84天,没有找到野人,还差点因撞上猎人的垫枪丢了性命,我真有些心烦意乱。看见路边有片青青的草地,我索性躺下休息起来。

我仰卧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一边自由地呼吸大山里清新的空气,一边养着神。就在我迷迷糊糊像要入睡的时候,一个带有狐臭味的湿润的东西,猛然凑到了我的脸上。我“嗨——”的一声断喝,两手握拳,闪电般打开,一个乌龙绞柱从地上腾空翻将起来,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场虚惊——大妈家的大黄狗黄彪,被我打开后又向我风风火火地打闹起来……

远处,还悄悄地走来了它的主人——翠花。看着翠花像木桩似的立在不远处的路边,像是来默默为我送行的样子,我便给她打着招呼:“喂!回去吧!祝你幸福!”说完,我扭身开始朝北边的大路走去。

走到半山腰,回头看一眼雷家洼的山垭,还能看见翠花的身影,我朝她挥一阵手,这才开始朝前赶路……

离开老黑山以后,我在山中一连穿插几天,翻山越岭一二百公里,一路投宿四户人家。总算平安地回到了阔别三个月的松柏镇。

我以为单位无人知晓我的行踪,悄悄回到文工团的宿舍时,林区文化局的局长何新发、文化局的科长宋千金,松柏镇派出所的周所长突然敲开了我的门。听周所长叫我跟他们一块到松柏镇派出所去一下,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茫然,一头的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