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国,想说爱你不容易:我在美利坚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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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中文到底火不火(1)

小时候常常听老人们说:家有隔夜粮,不当孩子王。来美国后,十几年下下来,几经辗转,最后还是回到熟悉的学校教书,还是教中文。而且是从基础教起,从拼音教起,名副其实地做起了孩子王。

在我回国探亲的时候,经常被人问到这样一个问题:中文在美国到底火不火?每次碰到这样的问题,我都会语塞,这是个一句话很难回答的问题。还有一次有个网友问我:美国人过不过我们的春节?我回答他:你在中国过不过少数民族的节日?他说:算你狠!哈哈!

我们中国人,这里还是统称为华人吧,在美国算是少数民族这是毋庸置疑的;中文,这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为最难学的语种也是毋庸置疑的。在美国,到底有多少人在学中文?又是谁在学中文?这十几年,我在洛杉矶由刚开始的教中文,到现在管理这所学校,我想我是可以就事实说一点中文学校的真实面貌的。

我在国内还经常被人问到另一个问题:你是在美国的孔子学院教中文吗?我的回答是:在美国,最常见的、遍地开花的还是我们这些比较LOCAL(地方性的)中文学校。华人聚集的地方,几乎每个城市都会有三四所这样的中文学校。这种学校的功能大概有四种:中文基础教育、课后作业辅导、大学升学辅导、特殊才艺。其实,中国人不管是走到哪里,都还是很中国,都不会改变读书求功名的夙愿。

话说十几年前的美国学校一直要到高中的九年级才会增加外语课,这让我一时很不理解:这个国家的教育到底是先进还是落后啊?在中国国内,大多是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学外语,有些则是从一年级,甚至幼儿园就开始有所谓的双语教育了,怎么到了美国,高中生才开始接触第二语言?有次我和美国人私下聊天,交谈之后,搞清楚真正的原因之后,真让我很闭气!他们这样回答我:我们为什么要学外语?美国人为什么要学外语?学了外语干什么用?全世界最流通的语言就是英语,不是吗?!

那种理直气壮的傲慢令人非常不舒服。那个时候我刚来美国,那是18年前的美国。那个时候的美国还很牛叉,牛叉得根本不会正眼看世界。高中生们在选择第二语言时,大多数会选择法语、德语、西班牙语,因为那是他们的祖先移民前使用过的语言,而选择学中文的学生,大多还是华人的子弟。

有一次在电台的节目中听到来宾说这样一句话:小国无外交。刚听到时还觉得很惊讶,很霸道,大国小国竟是如此的不平等,过后慢慢想想也就想通了,联想到外国语言,不也是一个道理吗?小国语言就属于小语种,趋之者寡;大国语言就属于大语种,趋之者众,相互之间是无法站在同一个台阶上的。

回到那个话题:中文在美国到底火不火?实话实说,简而言之的回答就是:有华人的地方就火,没有华人的地方就很难火起来。基本上就是在东岸的纽约、西岸的洛杉矶、旧金山比较火,到了中西部就很难找到中文的踪迹了。而即便是这些华人聚集的地方兴起的中文热,也只是近几年的事情。习惯于用26个字母写字的孩子,乍一接触到写汉字,纯粹是在画画儿!头上来一笔,脚上添一笔,让他们按照笔顺正确地写完一个字,真是难死了。连女儿文迪都抱怨说:我觉得我永远学不会写汉字!

真正的中文热反而是在中国。我回国的时候,看到有那么多的外国留学生在进修中文,而且说得那么得字正腔圆,四声都在调上,就跟唱歌不跑调一样,真是不容易,真的会受感动。那里聚集着全世界爱好中文的学生,两相对照,国外的学中文气氛无法与之相比。去中国学中文的外国学生大多是成年人了,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这里的华裔孩子,更多的是在家长的迫使下才来学中文。

我很遗憾我必须说出这种实情。身为一名中文老师、中文学校的校长,心里当然很不愿意坦诚这样的事实。

在洛杉矶,走在中文教学这条路上也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一路走来,有很多辛苦,很多欣慰,也有很多感慨。趁着这个机会,将这十几年的教学经历做一个梳理,也给自己时间做一个回顾。

教了这十几年的中文,想起来真的有很多的小故事。

大人之争不应殃及孩子

我刚开始教中文的时候,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启事,去了一家中文学校应聘。

那是十几年前。那个时候,中国大陆来的移民还不像现在这样的有大部队开过来,所以,汉语教学还是以台湾人为主。他们主要是教注音符号和繁体字,拼音教学还只是刚刚开始,写简体字还未普及,这就形成了两个教学阵营:台湾来的移民家庭一定坚持让孩子学注音写繁体;大陆来的移民家庭,当然愿意孩子学拼音写简体,中文学校也就只好随着家长的要求而开设两种班。

我去应聘的是一家台湾人做校长的中文学校。

首先要求我先做了20分钟的教学试讲,校长、老师、学生们给出评分。

一切看来都很接近成功了,我想校长对我的教学也应该是接受的,我在国内就已经做老师很久了。但是,我却没有应聘成功。

事情的急转直下也是我没料到的。

我永远记得我和台湾校长的那次争执,而且到现在,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是正确的。

本来已经完成了面谈的事项,只是在填录用表格时,校长看到“Zheng”问我:你姓什么?我答:我姓郑。校长又看了看Zheng,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问我:为什么是Zheng?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就回答说:对,在国内,“郑”就是这样拼写。你们大陆的拼音真是很奇怪,谁能发出ZH这个音?校长如是说。我的回答由此变得谨慎了。你觉得你们大陆的拼音准确吗?我问她:您是指什么?校长说:我还是认为用注音符号比较准确,像是你们的拼音中的声母,遇到这种ZH、Q、X,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发音,更别提老美了。我的心情被她这几句话说得开始不舒服了。我尽量保持温和的口气问她:那么,“郑”这个姓,在你们的拼读中,应该是什么?校长说:Cheng。我问她:那么姓“程”呢?也是“Cheng”吗?校长说:Ching。我说:我也是一下子拼不出来,我可能会拼成“庆”。校长被我说得也有点不舒服了,开始嘲笑简体字,好像是我将繁体字改成了简体字一样不放过我——你看看你们将汉字简化成了什么样子?还有法看吗?我知道毛泽东是为了让文盲农民学识字,才将繁体字改成了那么四不像的东西,可是全中国人都是农民吗?你看你们把艺术的“艺”改成了什么样子?完全找不到原来的架构了,不是我说,改得真的很难看。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下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毕竟我是来应聘工作的,我面对的是我将来的老板。

校长用那缓缓的、特有的、很柔和的声音对我说:台湾、大陆,看起来都是讲国语,其实,在很多字词的运用上还是有区别,像是你们说水平,我们说水准;你们说沟通的渠道,我们说沟通的管道;你们说曝光(bao guang)我们说曝光(pu guang);你们说国民党是撤退逃跑,我们说是转进……

事至如此,我和校长的对话交流完全不在一个平台上了,我是来应聘中文老师的,她将是我的校长,我怎能和她针锋相对地争执?在一瞬间,我做出了决定:放弃应聘,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我对校长说:我对政治的话题不感兴趣,我只是来应聘中文老师。可是,我现在决定放弃这次的机会,因为在你校长心目中,首先不承认汉语拼音和简体字的合理性,那我将来在你这所学校教书还有什么意义?更何谈有什么价值感和成就感!

你不愿意承认汉语拼音,也有可能是个习惯问题,就像是我也不会拼读你们的注音符号,但是,我不会去否定它。注音符号和汉语拼音,它只是一个辅助方式,我宁愿把它比作两座桥通向彼岸,不管你学拼音也好,注音也好,会认读不就可以了吗,学生有选择走哪一座桥也未必是件坏事。我们做老师的,完全没必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拆掉一座桥。那么大一个国家,13亿人使用的一种语言方式,让你一句话就给否了,说它不准确,也不合适吧?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把大人之间的争执转嫁在学生身上,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我没动气,只是实事求是地摆出我想讲的心里话。我不能为了应聘这个老师的职位而憋死自己不讲出真话。而且我知道,离开这所学校,我不会饿死没饭吃。

校长还算是个稳得住的人,尽管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了,还是很客气地将我送出了校门。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又重审了一遍自己的言行,没觉得有什么差池,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我自认为,我的态度还是谦逊的,没有要冒犯谁的意思。本来就是个教中文的工作,扯上那么多闲篇儿,而且讲话那么的刻薄,有意思吗?我觉得真的没有意思!

随后,我很快在另一家香港人做校长的中文学校谋得了差事。还好,那个校长只强调“薪火相传”,没扯别的。

时隔多年之后,在我管理的学校招聘中文老师的时候,各路来应聘的老师源源不绝。有些台湾来的老师,在面谈时,主动跟我介绍自己:我会注音,也懂拼音。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心想:世道真是变了,这才几年的工夫啊,会汉语拼音竟然成了一项强项了。尽管简体繁体教学还在并存,但是,拼音教学已经基本上取代了注音,广泛地普及开来了。

这话说着,也就是10年间的事儿,真是没有想到的事情。

即使是到现在,我在和台湾家长或者台湾同事沟通时,都尽量地使用严谨的词语和尊敬的姿态,说句心里话,很像是跟我的同父异母的姐姐讲话一样,虽然沾着血缘,但仍然是隔着那么一层不可忽略的敏感的关系。

相互尊敬是最好的处事方法。我也曾试想,或许有一天,简体与繁体,大陆与台湾,各自向对方跨出一步,相互容纳,太简的字恢复一些,过繁的字简化一些,也不失为一种良策。当然,这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以为你很穷

那一天,课间休息时,我在挑着我手指头上的一根蒺藜。一个小男生问我:你在干吗?我说我在整理我们家前院玫瑰园的时候,扎了一根刺。这个小男生不解地问我:你有单独的House?我说是啊。小男生脱口而出:I thought you’re poor!(我还以为你很穷)我看着他,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真是童言无忌啊!我镇静了一下,笑着对小男生说:我不是很有钱,可是我可以有一栋小一点的House吗?小男生轻声说:哦!就跑开了。

小男生的一句无心的话让我思量良久 ,难道在他们眼里,我们中文老师的处境都是很贫寒的吗?即便是其他科目的老师家境不及我们,但在他们眼里,总觉得中文老师是分量不足可有可无的老师吧?!我跟其他几个中文老师打趣说:你们可知道,在这些学生的眼里,我们可都是些穷人呢!

这个学生学中文学得是马马虎虎,学三个忘两个,写中文更是信马由缰,单是写那个“口”字,就已经纠正到老师口干舌燥,他总是像画圆圈一样地转一圈画完那个“口”,怎么纠正也不听,照样画他的字。可是他的父母又都是读书读到博士,尤其是他的妈妈是个极其认真的人,一再跟我们叮嘱要纠正孩子的倒插笔画,她看她儿子写中文真是不忍心看下去,几乎没有一个字的笔顺不是乱来的。为了纠正学生的笔顺,老师真的心很累,这些讲英文的孩子,一点不把我们的笔顺当成个事儿,愿怎么写就怎么写,先写哪笔后写哪笔,对他们来讲完全没有概念。最后,我们在班上实行一种做游戏的方法:学生上黑板写生字,谁写错了笔顺,大家就大声叫:Wrong way!Ticket!Wrong way!Ticket!(走错路了!要吃罚单!)谁写对了,记上点数,点数累积起来,可以得到糖果或者Sticker(粘贴画)。

我教这个孩子学中文已经有几年了,时间长了,和这个学生的妈妈也就成了朋友。每年到了冬季,节假日来临的时候,他妈妈都会去农场杀上一只羊煮羊汤,叫上很多人去她家里喝羊汤,所以对这个学生的家境还是了解一些:父母来自北京,在美国做着成功的生意,住在中国人号称的洛杉矶东部的“比华利山庄”country社区,开着大悍马,坦克一样横着走。也难怪小男生会觉得除了他家以外都应该算是穷人。只是没想到,这穷人中首屈一指的就应该是中文老师吗?我苦笑着对朋友说:在美国教书,不但没有师道尊严,还被看成是低收入贫困户了,真是可笑又可怜。

比尔盖茨也不懂中文

在国外教中文实在是很辛苦。因为这是第二语言,在中文学校学中文又不算学分,学好学不好又有什么紧要关系?若不是家长逼着来学,恐怕中文课堂的学生会是寥寥无几。

哪个中文老师都有被学生气疯了的时候。最让中文老师受不了的,就是学生守着老师恨恨地摔着中文书说:I hate Chinese!(我讨厌学中文)而且这都是我们华裔的孩子!老师有再好的修养瞬间都要崩溃!

有一次,我又给学生们讲起了中文的重要性,并且举例说明:我女儿小时候也是不愿学中文,说是太难学,还好她坚持了下来,在她大学毕业应聘工作的时候,懂双语的毕业生会优先录用,我女儿才知道学中文的重要性,而且,在她现在的工作中,经她的手办理的许多案子都需要懂中文。大部分学生听到这里都会不做声了,埋头写功课,有个高中的女生,平时什么科目都很优秀,就是不愿学中文,经常找各种理由不上中文,摆出很臭的脸给老师看,中文老师都抱怨说:这个女生真是很难教。今天也是又让我碰上了,不管我怎样说学中文的重要性,她并不为我的苦口婆心所触动,顶撞我说:比尔盖茨也不懂中文,可是也没耽误他成为世界首富!说完,露出得意的或者说是不屑的笑容。刚刚安静下来的教室又沸腾了。我按捺着即将要发作的火气,足足有五秒钟,我看着她,想着措辞,对她说:比尔盖茨可以不懂中文,但是,我相信,他的手下,他的员工肯定有懂中文的!中国是他的最大的市场。你如果做不成比尔盖茨,你就只能做他的员工,如果你连中文都不懂,有可能你连比尔盖茨的员工都做不成!

这个女生朝我翻翻白眼,一脸“Who cares”无所谓的表情。

下课后,看到了她的妈妈,我直接汇报了这个女生今天的状况。她的妈妈很气愤,用广东话一直骂她,我虽听不懂,但也猜出个大概。最后,这个女生来到我面前,扭着头不情愿地对我说:Sorry!我立刻就没脾气了。

后来这个孩子考上了耶鲁大学。临上大学之前,还被她妈妈带到我们学校,向各科老师一一致谢。我对她说:希望你到了大学能够继续学中文。这个女生说:I"ll try!我会试试看!

我们中文老师的心态大都是这个样的。只要学生态度上愿学中文,老师都会很受感动。

这是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