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国,想说爱你不容易:我在美利坚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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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陪文迪做义工的日子(2)

文迪参加了高中的Maching Band(暂且翻译成行进乐队吧,实在是找不到这个词语,就是边演奏边不断变换队形的乐队,三百多人的阵仗),文迪在里面吹萨克斯。这个乐队是个屡次获奖的乐队,很是忙碌,整天排练,到处演出,给学校获奖无数,近处的去了拉斯维加斯、圣地亚哥;远处的去了夏威夷,还去了中国演出,最经常的是给棒球队足球队摇旗呐喊演奏助威。她们越是兴奋,我心里越是说不出的担忧,高中生啊,应该是坐下来准备高考的时候了,怎么还这么风风火火地到处演出呢?可是我不敢说,一说文迪就用那句话顶我:又不是我一个人参加高考,妈妈,你别把高考看得比天高。我发着牢骚说:这要是在中国,到了高三,一切的这些个活动都得停下来,备战高考。不管怎么说,高考是人生中关键的一步。文迪拉下脸来对我说:妈妈,这不是在中国,申请大学也不是完全看考试成绩,要看一个人的综合能力。

为了她高中参加这个乐队,我们两个之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次争执。那个暑假,本应是全力以赴拼SAT考试的,辅导班也报名了,可是她这个乐队排练起来比谁都忙,整个暑假从早上送去排练到中午,接回来休息一下,下午再送回去继续排练。乐队指挥和学生们已经涨满激情,誓言在那一年元旦的玫瑰花车游行中拿名次,所以整个暑假就排练疯了。文迪不知用掉了多少瓶防晒霜,晒得黑黢黢的跟非洲孩子似的,暑假结束时我们去夏威夷度假,有人竟把她当作了夏威夷原住民;白人家的孩子也是晒得通红通红的,像是煮熟的龙虾。

我不停地和她争辩,劝她放弃这个乐队,以大局为重,以升学为重,她是坚决不肯。我有我的意见,她有她的坚持,谈不拢,我也不会轻易放弃,只是心里干着急。上午、下午、晚上的排练,我要来来回回接送她,一天数不清跑几趟,看她忙得晕头转向并不是在备战高考,我这心里一直在拱火,不定哪句话说不对付,我们俩就会擦枪走火吵起来。记得有一次,我实在是忍不住,再次劝她放弃这个乐队,好腾出时间复习SAT。文迪也是很拧,坚决不从,强硬地说:高中四年坚持下来不容易,我不能在最后时刻放弃!她在哭,我在气!最后的结束很出乎意料:我看到了她的脸上有一颗硕大的泪珠,就上前帮她拭泪,没想到是她的隐形眼镜哭了出来。两人又都忍不住笑了。看着泪花中的文迪,我只好退一步。文迪向我保证:晚上时间,我一定喝上浓咖啡,用功!说是这样说,有时候晚上有活动,去给棒球或是足球比赛现场助威,回来后已经是晚间11点多了。我为她端上一杯浓咖啡的同时,心里也在疼惜她。这时候,我什么都说不出,轻叹一声,退出她的房间,唯有无望地为她做着祈祷。

文迪表面柔顺,内心很拧,她顶我的最硬的一句话就是:妈妈,这不是在中国,高中生也不会为了高考而放弃一切活动。其实,我是很乐意看到高中生仍然过着正常的学生生活的,只是由国内带来的高考焦虑症一时半会儿消除不了,对美国的快乐教育,我是既羡慕又担忧。多年后,文迪已经上班了,一天,无意中,文迪对我说:真没想到这家公司还要我的高中考大学的SAT成绩呢?!我听后大叫:Thank you,wendy!我真是要感谢他们公司为我曾经所做出的努力讨个公道!

一日,文迪放学回来后对我说:妈妈,今天乐队老师说,只有个别的家长没有为乐队做义工,一共三五个,你就是其中的一位。我听着同学的姓,不是Wang,就是Cheng,大部分是中国人。妈妈,你就去一趟吧,要不然,我真的很没面子。人家的家长恨不得天天去做义工,都做得开开心心的,就你,老是这种态度。我反驳她:我要上班啊,那些个整天长在学校做义工的家长,人家是全职太太,大把的时间。如果我和你的那些同学的家长一样整天去做义工,咱们还要不要吃饭?!文迪央求说:不管怎么说,你得去一次,老师也就不再点我的名了。我被她央求得心软,去就去吧。

那是个星期六的中午12点,家长们在学校集合,有热心的家长开车载我们去一家赛车场。

听听吧,赛车场!好死不死,那次做义工我们竟去了赛车场。那种刺激的场面对我这心脏有问题的人来说简直是吵闹得要了命了。

按照美国的法律,18岁以下不可以接触烟草,21岁以下不可以接触酒类,那么赛车场上里卖香烟卖啤酒的活儿就由我们家长来干,学生们只是负责卖汉堡、热狗或饮料。他们乐队需要经费,这次在赛车场做义工,乐队会得到20%的利润抽成。

那天的经历令我想起来就痛苦非常。首先是天很热,热到吸气呼气鼻孔都像是热吹风筒在工作,然后是嘈杂的声音从下午持续到了晚间。每赛一轮,那犀利的赛车摩擦声,骤然悬在半空的刹车声都像是扎在我的缺氧的心脏上,再来回捻转不停。我年轻时得过的心肌炎后遗症,落了个终生的心动过缓,总是缺氧,总也是喘不上气来,碰上这样众人认为的快乐刺激的情景,我暗自叫苦,真是很要我的命。

一到休息的时候,顾客就多得排长队,我们就得紧忙活。我看到那么多如大象般肥胖的顾客还在不停地买吃的喝的,快乐无比地往嘴巴里塞个不停,就会杞人忧天地觉得他们实在是很愚蠢,很无视自己的健康。真是该减肥的不减肥。

我坚持了两个小时基本上就不行了,在那样一个热燥燥的天气里,承受着一轮儿又一轮儿刺耳的噪声在我耳边碾来碾去,很快就崩溃了,接下来就是脸色惨白,身子发飘,心慌难受,但我仍然在坚持卖烟卖酒,还尽量保持着微笑。文迪很快就发现了我的脸色不正常,微笑也很勉强,趁着忙碌的间隙,跑过来问我一声:妈妈你还好吗?我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文迪看我那样,心里也紧张了。晚餐的时候,一人发了一个汉堡一瓶饮料,我只能喝点东西,却什么也吃不下。文迪看着我,担忧得什么也说不出。

休息过后,继续干活,继续卖烟卖酒。文迪嗫嚅对我说:Sorry妈妈!

那天,赛车场结束了疯狂的赛车活动以后,还要算账,按当天的20%的分成交给学校。等这一切都了结以后,回到家已是午夜12点以后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昏昏沉沉。那位白人义工妈妈载着我们往回走,依然兴致勃勃地问我:是不是很好玩?Have a lot of fun?我对老美露出浅浅的微笑,轻轻地说:Yes,Very Interesting!真的很有意思!

只有文迪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

文迪在高考时有篇写作的题目是《Is there always be forever?》世上有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文迪说:大部分学生可能会选择No!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但是文迪的回答是:Yes,母爱是永恒的!这是在事后很久的一次吃饭聊天时她对我说的,我听了后内心好激动,直想掉泪。文迪说:不想跟你说,就是怕你这样,别骄傲哈,继续努力!

仔细检讨自己,那些年陪文迪做义工的日子,实在是很对付,很不称职。事情若是放到现在,我会很乐意地去做这些。只是此时与彼时相差了十几年的岁月,又怎好忘却当年的困境与艰难?怎样说,当初都是在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就承受了很多不曾想到的事情,所以就懵懂,所以难以从容。

总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弥补心中的遗憾与缺失。对文迪说出了这些,这丫头拍拍我的肩,宽容地说道:你已经尽力了。

文迪长大后,高出我半个头,尤其是工作以后,对我讲话,经常居高临下地像是对小辈儿说话一样,面带微笑,拍拍我的肩,以示对我的理解和不计较,令我恍惚间错以为我只要乖乖的,就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