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福建文人戏曲集(元明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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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病玉缘传奇——[清]陈天尺(6)

漫道医疮能剜肉,想飞龙没药在葫芦!我巴不得立刻了气便好!恨莫能衔冤海涘化石山隅。

(好贴旦哭介)嗳啊!小姐不要说到这般沉痛!小姐当真害到麻疯症候,眼见不成个人样了,那里还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呢!(呜咽介)(旦白)呸!傻丫头!

【采茶歌】休惨沮,莫嗟吁,从今后,悟真吾。你道是羞花闭月尽仙姝,我自信魔母鸠盘成绝代,休教鱼目混明珠。

(老旦怒容上)嫣红,快出去罢,不要你的哭丧脸儿站在这里!(贴旦怕介,徐徐退下)(老旦气急白)呀,女儿,你病到这般,这叫做生死关头,无所避讳,你老实告诉为娘罢,当初那个汉子,在此三夜,到底可曾占染?万一没有这一节事情,你的病就没有救啦!(旦白)嗳啊,娘呀,这事极乎明白,何须查究?若说那陈家郎君呢,

【三段子】他品貌都好,一似朝阳凤雏。身世孤,更不亚离群骖驹,天生是侬知心侣。白头早誓同甘苦,却不道双宿双飞何事无!

(老旦)我想你这话有点靠不住!你这病分明是麻疯作怪,分明是你当初不曾过渡,到了今日,还要欺骗为娘么?(旦呜咽介)嗳!娘呀,女儿怎敢说谎!(老旦怒介)我不亲自查验,你那里肯说真话!(老旦抱旦扪介)(旦痛哭支拒介)(台上下幕介)(幕中闻旦哭声介)

(台上开幕,旦掩面哭,老旦气喘指旦骂介)喂,你这畜生!难道活得不耐烦,一定要死么!可怜为娘空费许多心气养你这么大,可惜你的爹爹空费许多金钱,替你消灾解难。那里晓得你这畜生,倒不怀好意。你是自己蹧跶自己皮肉,算不是为娘害你。但是给你爹爹、哥哥知道,连为娘的也要恩断义绝,不能留你在家过活哩喂!真真可恼!真真可恼!(忿忿连声下)(旦哭不能仰介)嗳啊,娘呀!难道就是这般一朝割爱么?

【墙头花】千辛万苦,结局归何所,老死深闺事已虚,一任他萁豆同根,都变成参商子午。

究竟侬家恶疾缠身,怪不得为人所弃。家庭乐事,大约从此一刀两断了,还要留恋甚么呢?

【煞尾】抚芳心却似碧海枯,算华年已向阴山度。剩余生浑如弱絮随风舞,想到那兔死狐悲真怆楚!

(贴旦上)小姐病到这般,夫人还是那样动怒,可怜小姐,不免柔肠寸断了呀!小姐,天气怪冷,不要只管悲痛,小婢已把内房收拾得洁净,被窝铺叠得温暖,请小姐到里头睡一睡波!(旦点头起立介)(贴旦扶旦缓缓下)

第十二出陷院

(外、老旦、两小生同上)(外)晦气晦气真晦气!(老旦)遭了娃娃弄把戏。(小生)顿开金锁走蛟龙。(小生)换个妖魔坐家里。(外、老旦分坐,两小生旁立介)(外气忿白)你看这丫头,这样不知利害,弄得我花了钱财买了祸。如今变成一个癞鬼怎么样计较呢?(两小生白)咳爹爹,事到这般,还有什么计较?妹妹这病未发之时,尚可急救,既已发作,第一须防传染别人,关在屋里是不妥的。(外)难道把他杀却不成?(老旦)何必杀却!外面不是有现成的麻疯病院么!把他送在那里便了。(外)送入病院不难,但是这个丫头,自幼是我心爱的,生生把他送入这种牢狱,未免问心难过!(长叹介)(老旦流泪介)他是我亲生的,老爷你舍不得他,难道我倒舍得他么?叵耐这个丫头,自己蹧跶自己,值不得你我心爱。如今弄到人不成人,鬼不成鬼,除了割爱绝恩,再无别法了。(外)是了,就是这般行办罢!(喊介)来!(杂上应介)有!(外)你速到木樨庵,请那智圆师父前来罢!(杂应声退下)(两小生)娘爹既是这样行办,须预先与妹妹说开,免得临时吵闹,倒不好下手了。(外)这个自然!(老旦向内喊介)嫣红!(贴旦上应介)太太何事呼唤?(老旦)老爷有与小姐面商,你打发几个小丫头缓缓扶他出来罢!(贴旦攒眉介)小姐日来遍身发痒,抓得脓血淋漓,小丫头怕得不敢近前,还是小婢自己扶他出来罢!(贴旦下)

(旦乱头垢面,衣服不整,扶贴旦肩,缓步上)(作拜见介)爹娘呼唤女儿,有何赐教?(外)呀,女儿!你既害了这样恶疾,一则没法医治,二则须防传染,非是为父的寡恩薄义,总之为人不患麻疯则已,患了麻疯,家里便住不得。嗳啊!女儿你晓得么?(作掩泪介)(老旦)嗳啊!我的儿呀!你既害到这病,在例不能不入麻疯病院。你是自作自受,莫怨为娘。从今以后,你只当没有这娘亲罢了!(作捶胸哭介)(旦惊晕倒地介)(众遥立惊唤介)(贴旦抚摩良久,旦醒转大哭介)咳,爹娘呀,女儿早知有今日了!女儿弄到这般,只有自怨自艾,何敢咎及爹娘?爹娘有命,女儿理当服从。只是十余载瞻依,一霎时恝别,爹娘舍得女儿,女儿却舍不得爹娘,未免肝肠痛裂哩!

【双调】【夜行船】娇小深藏碧玉闺,几曾带水拖泥。泪滴蟾蜍,命如蝼蚁,苦郎当被人抛弃。

嗳,爹娘呀!事到这般,女儿并无他求,可否就在家中,拨赐斗室,俾得苟延残喘,以尽天年?一则不累他人,二则免入病院,未知爹娘可能恩准?

【风入松】鹪鹩一旦失枝栖,永作可怜儿。余恩倘乞阶前地,免教骨肉分离。薄命虽为腐草,寸心犹恋春晖。

(外冷笑介)我倒不要你这样假孝心!你如果真是孝顺女儿,当初也不会瞒骗爹娘了。(两小生白)呀,妹妹,病院不是个天罗地网,何必这般害怕!那边房舍宽敞,服伺有人,也是个好地方。并且同病的姊妹们甚多,尽可谈心消遣,不强如闭在家庭,百不自由么?(老旦)是咯!那边守贞守节的人多得很,尽够陪伴你过日哩!(旦哭介)嗳啊!爹娘哥哥,既是这般决绝,我丽玉何忍以垂死之身,重重执拗!如何安置,遵命便了!咳,天哪!我丽玉何竟狼狈至此!

【乔牌儿】荒山泣子规,幽谷弃芳芷。从此金兰别订同年妹,还说甚守葳蕤,越教人成鬼魅。

(杂引丑旦上)(杂下)(丑旦白)婆心酣似蜜,佛口利如刀。一得财神召,连忙走一遭。自家木樨庵智圆便是。今日邱家老爷呼唤贫尼到此,必有事故,不免进去拜见者。(作入见介)老爷太太,阿弥陀佛,贫尼智圆叩见。(作回首见旦惊介)哎啊!小姐怎么尚在这里哭呀?是那个给小姐气受呀?待贫尼扶你起来罢!(作欲扶介)(旦摇手介)不要动手!不要动手!侬家现在是个麻疯人儿,看仔细要传染哩!(丑旦缩手吐舌作惊介)哎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像小姐这样天人,也会害到麻疯,真正天翻地覆了。(老旦)这丫头真正叫做不信老人言,凄惶在眼前哩!(外叹介)咳,不要说起!都是这丫头自己不长进,如今弄到这步田地,只索早入病院,免得害人。智师父,你不是认得院里管理人么?今日就烦你送他一荡,院费多少,自向帐房领取罢!(丑旦)哎,可怜可怜!小姐既是这般,贫尼当得陪伴送行。那边院主,与贫尼相熟得很,院费一节,问明再来支领不迟。小姐啊,咱们一路走波!(旦力疾起,向外、老旦叩头介)嗳啊,爹娘,女儿今日长别膝下了!(向两小生敛衽介)哥哥,妹妹并无他嘱,只望两位哥哥善事爹娘,代妹子多尽一份子职罢!妹妹去也!(向贴旦介)哎,嫣红,难为你赤心伺奉我一场,只可来世图报罢!(贴旦大哭介)(旦不顾,力疾前行介)(丑旦随介)(外、老旦作掩泪挥手介)(两小生掩面假哭介)(俱下)(丑旦扶旦上,绕场行介)(丑旦白)嗳啊!小姐!两位老人家,心肠忒狠了!怎么舍得娇滴滴的小姐送入病院呢?(旦悲介)嗳啊!师父,侬家苦恼填膺,一言难尽哩!(回首望介)

【折桂令】第一是出家门,步步迟疑。月缺难圆,此恨谁知。凄凉中回望双扉,檐雀犹喧,庭草犹肥。一家儿风光旖旎,一个儿短景萋菲。尽虚抛荳蔲芳时,桃李佳期。似这般雨散云飘,何处觅香梦酴醾。

(丑旦白)小姐既已离家,即与贫尼祝发空门一样,家里繁华无须留恋了。但是小姐你的麻疯发作,有点不明不白。小姐到底受什么委曲,可好告诉老身么?(旦摇首介)

【江儿水】第二是海燕空营垒,春蚕枉吐丝。下镜台虚结同心喜,卸钗钿辜负凭肩誓,谢铅华无复齐眉事。望不见伊人秋水,打断了千里姻缘,博得个为郎憔悴。

(丑旦点头介)哦,贫尼明白了!小姐你莫是当初招赘,不曾过渡,救了他人,反害了自己么?咳,真是一片愚衷,怪不得父母恨你呀!小姐这样情节,除了老身之外,恐怕没人替你原谅。那病院里头,总看你这麻疯,是当初过了别人,又被什么癞子过了来的。不是老身多疑,因为院里的姊妹们,大概都是这种毛病。像小姐这样守身如玉,是没有一个的哩!(旦惊讶介)真有这事么?咳,可惜这般姊妹们,未免忒糊涂了!怎么把好好的皮肉,换了这种勾当?

【雁儿落】再休题惑阳城绝世姿,说甚么比西湖倾国美。你看有的是向人前巧卖痴,有的是倚门儿工献媚。绕珠围不尽雪肤肥,对玉壶未免冰心耻。任意儿随处舞杨枝,到头儿都作残花蕊。迷离!竟自吞鱼子饵。伤悲!再难寻獭医!

(丑旦笑介)哎啊!小姐,你骂却骂得痛快淋漓,只是自己也吃了这苦,皂白已自不分,还替别人抱屈,真是多事哩!(指介)闲话之间,不觉路远。你看那,前面高墙那里,便是麻疯院了。(旦作望见介)

【庆宣和】毒雾弥漫,先将双眼儿迷。只听得一声声鸮啸狐啼。那壁厢便是我这苦人儿迁谪地,吓得我倒避倒避!

(丑旦白)小姐,病院已到。俗语说得好,丑媳妇免不得见翁姑。咱们索性进去波!(旦垂泪点头介)(俱下)

(台上悬“妇女麻疯病院”横匾,净扮院主,引贴四人扮麻疯妇女上,净中立,四贴分立介)(净白)最毒人间是七情,霉菌息息复生生。身司病紫愁红事,不让蓉城石曼卿。自家麻疯院主便是。说起这座女病院,确是官绅合办的慈善事业,专收在地麻疯妇女。这种妇女,每年总有数起到院,因为恐怕这般恶疾蔓延传染,所以入了这门,永不许出。历年以来,瘐死这里头不少。名为设院养疴,其实就是一具活棺材哩!(笑介)俗语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汉也是一个麻疯人儿,管了这个病院,就靠这麻疯妇女的口粮过活了。今日清闲得很,不免领几个病人,坐在门口,消遣消遣者!(坐介)

(丑旦扶旦上,径入介)(净笑介)呀!智师父,今日什么风吹到这里?这位又是谁家女娘?(丑旦白)呀,院主,你的生意又上市了。这位小姐,说起名头,管叫你耳朵也震得聋,他就是这里西山邱老爷的千金。新近患了麻疯,特命老身送入贵院,此后诸凡仰仗院主照顾者。(净吐舌介)哎啊!罪过罪过!失迎失迎!老汉何福,得睹贵人身临贱地。喂!你们作速收拾一所干净房间,给这位邱小姐安置者!(四贴应声,向前笑迎介)呀,邱小姐,想不到你也有入院日子,真正神仙跌入茅坑里哩!呀!小姐,我们进去看看房间者。(众簇拥旦下)(净白)呀,智师父,我们这里例银带来没有?(丑旦白)你这麻疯头儿,真是一个小气鬼!碰着这样财神爷到门,还怕没有金钱到手么?今儿没工夫,改日同你前往邱府领取罢!请了,请了!(下)(净笑介)这邱家老剥皮,是个出名的一毛不拔。要想他的金钱帮助,倒不容易哩!咳,不要忙,咱们吓诈的法子多的狠,不怕他不双手奉送哩!且进去看看这小姐再说。(摇摆下)

(旦愁容上,掩泪斜坐介)侬家到了这里,已算是天尽头了,那知更有说不完的苦处。刚才听得同病的姊妹们诉说,这里院主对于病人,非常虐待。若家里有钱财花消,还不十分苛刻。倘遇了贫苦人家,没钱补助,不但逼他当苦工,还要克扣饭食,弄得瘠饿,除死方休。咳,这种死囚牢,不晓得牺牲多少生命!像侬家命比游丝,那能再经这番风饕雪虐呢!

【收江南】呀,恁的般漫空际地布阴霾,我不想后尘粥粥,步群雌。问青天何曾六月有霜飞,眼见得愁城瘐尽偷生鬼。对风凄露凄,更莺啼燕啼,苦煞我娟娟季女叹斯肌。

咳,侬家所靠者,只有父母兄弟,今日大劫临头,爷娘不认得子,哥哥不认得妹,天伦乐事业已绝望。想生平可称知己者,只剩得陈郎一人了。哎,陈郎陈郎!你千里还乡,亦知我丽玉坠此陷坑,暗无天日么?

【尾声】玲珑红豆嵌骰子,似这样苦痛相思古所稀,谁则会缩短关河成尺咫!

咳,侬家痴了!陈郎已归乐土,逍遥无碍,那里看得见侬家落难呢!纵使陈郎不负侬家,也无从远施援手了!(悲介)(两贴上喊介)喂!邱小姐,不要独自伤心了!院主坐在外面,传你快些出去点卯者。(两贴拥旦下)

第十三出感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