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福建文人戏曲集(元明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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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续牡丹亭传奇——[清]陈轼(6)

【前腔】无端离绣房,白地成波浪。雨迹云踪,谜眼成魔障,西风湿泪长。柳郎,不在梅边在柳边,岂非姻缘天定乎?仗檀郎,翠竹敲弹透纸窗,枝逢驿使传芳讯,雪舞春沟醉绿杨。(内作莺燕噪介)(旦)呀,莺燕之声,袅袅可人,竟是三春天气!疏林际,轻歌细语按笙簧,值高秋倩得东皇,摆弄明光,恰肖花朝样。

(花神上舞介,下)(旦)柳郎,此乃花神也!前者地府之中,被冥判贬奴在莺燕队里,亏这花神极力劝阻,后来查出姻缘簿,方才准与回生。今日见我二人到此游玩,所以显此神迹。

【三换头】司花职掌,会解伤春情况。况魂还魄转,大恩安敢忘。花神,不是你呵,大半是红粉戕。这其间亏杀你那一时周旋恁忙。(生)这牡丹亭一樁奇案,都是花神凑趣了。绾摄我夫妻也,梦魂随你向,最巧安排,这样功勋谁比方。

(旦)柳郎,还该花前拜谢才是!(生旦同拜介)

【前腔】烟浓雾瀼,保得花容无恙。看梅阴柳阵,听吹箫凤凰,此日两谐欢畅。(生)夫人虽是这等说,只是园中消停不得多时就要度岭去了,如之奈何?论如今,只是个不合来从军瘴方,患难里糟糠也,路穷堪倚仗。(旦)柳郎,如今离京师益发远了。(生)此际翱游,毕竟潆洄思九阍。

花开只恐看来迟,若问傍人那得知。

自别花来多少事,南国春色正相宜。

第二十一出打围

【霜天晓角】(小旦戎装持弩领众上)藤迷古洞,搢鼓金声送。烝徒羽队矫如龙,裙草把青山摇动。

旗湿金铃垂,风多杂鼓声。回看射雕处,分星宝婺行。奴家乃土猺女将招步玉是也。先夫世袭指挥千户,殁后无嗣,因奴家谙习武艺,发弩如神,壮丁三千,俱听约束,朝廷命我替袭前职。一向拨在桂林守卫,驻扎伏波岩下。今日秋高闲暇,统率军士们,前往山前山后,打围一回,多少是好!军士们,就此起营!(众应,行介)

【二犯江儿水】(小旦)云萝蒙茸,一派儿云萝蒙茸,望崚嶒天柱拱。看那奔蛇乱径,伏兽荒丛,莽迷离惯作了樵人供。是好一座青山也!(众)望鸦翻羽幢,看虹浮剑砻。(小旦同众放弩介)雁阵弯空,电景光横,就像个落繁星天河迸。狡兔飞踪,急煎煎狡兔飞踪,清猿号痛,酸楚楚清猿号痛。趁霜风,尽着个发金机连珠中。

(众各献获介)(小旦)军士们,打围已完,且到山坡打坐,歇息一回。(众)前面伏波碑下,甚是宽敞,可以扎营。(小旦)就到伏波碑去。(同众行打坐介)(小旦)你看碑阴之下,高枫疏叶,万籁悲萧,好一望秋色也!(众)这伏波是何代人,为何竖碑在此?(小旦)此乃汉马援征交趾女子征侧,大破贼兵,拜伏波将军,粤人感之,所以有他的石碑。

【前腔】将军名永,香喷喷将军名永,遍潭中棠树种。似这菁林地僻,毒雾烟重,泪碑儿湿透了青苔缝。(众)禀夫人,天色晚了,好回衙门去。(小旦)就此起营。(众同行介)(众)摆旌旗阵横,带貔貅势拥。贯比鱼从,走似车轰。急忙里整回鞭,踏声冗。宿鸟归匆,飞不迭宿鸟归匆。斜晖影动,留不住斜晖影动。(小旦)若是归去的时节呵,少不得月朦胧,准备着一搭儿香闺梦。

杀声落日回苍穹,立马平原夕照中。

山径有云收猎网,旌旗长绕彩霞峰。

第二十二出祠寓

【临江梅】(生上)万载罗池香火院,瞻风更切前贤。(旦上,贴随上)瘴云秋雨似阴天,时事迍邅,踪迹连颠。

(生)沧海一穷鳞,全生天地仁。(旦)泽畔长愁地,谁见日南春。(生)夫人,我已来戍所,权寓先祠,虽为歧路之悲,却有羹墙之喜。(旦)柳郎,文人贾祸,今古皆然。仕路崎岖,祖孙一辙。你今日遣戍柳州,比那刺史公公,更流离什倍也!(生)公公神像,在此祠堂之上,我与你同去瞻拜才是!(生旦同行拜像介)

【二犯傍妆台】(生)礼神前,文章声价,直绕古炉烟。我想公公当日呵,不提防蜂虿窟,空雕琢蚪蝌编。今日梦梅,好似一般模样也!如同死友株连日,宛在元和贬窜年。想文人多难,徒增泪涟。只得瞻依遗像,今昔有同冤。

【前腔】(旦)溯渊源,春秋祠庙,仰止忆前贤。表清高,同日月,闻姓字,震山川。(生)我那柳州公,与你子美公,也差不多儿。(旦)若论我的公公呵,东屯日落松声滴,草屋秋高雨脚穿。没奈何只得吟诗消遣。把田园花柳,堆成锦篇,就像个雷塘龙壁,山水藉人传。

(生)呀,外面有人来了,夫人请进去。(旦下)(外、末各持筐酒上)(外)国人怀旧德。(末)椒浆奠一杯。(各见揖介)(末)老丈莫非到柳侯祠还愿么?(外)然也!(末)这等就同进去。(外、末进,排筐酒拜介)(外)信士钱乙,为因老年祈嗣,果蒙庇佑,得一男子,特此叩谢洪恩。(末)信士赵甲,为因官事株累,蒙神庇佑,今逢大赦,特此叩谢洪恩。(外、末拜毕起,见生揖介)(外、末)客官从何处来?(生)小弟南海人氏,借寓此祠。请问老丈,此祠不过百姓们遗爱留思,为何祈祷也在此处?(外、末)客官听禀,

【解三醒】论贤侯德崇功显,经长远庙貌犹鲜,遗思异代馨香荐,同畏垒,比祈年。客官不知,只为那柳侯立庙之后,有过客李仪醉酒慢侮堂上,那时扶出庙门而死。自此神灵显赫,百姓们凡有祈祷,无不立应。(外)我是个黄龟梦授垂弧兆。(末)我是个木凤啣飞噪鹊传。(同唱)英灵阐,赛过的鸿陂画像,洛上歌弦。

(生)不瞒二位老丈说,下官岭南柳梦梅,这柳侯就是俺的公公。(外、末)原来是状元爷,就是柳侯嫡派子孙。小人失敬了!(各跪拜,生扶起介)

【前腔】(生)荷仙邦舆情缱绻,多承谢禋祀共虔。叹区区未遂绳其愿,追世德,愧承先。(外、末)老爷为何光降敝地?(生)只为朝廷因伪学一案,株连下官,遣戍此方。老丈,下官的遭逢偃蹇,倒与柳州公是一样的了。羊城谬接河东胤,似与浔江有夙缘。(外、末)光天霁日,浮云立散。老爷不日就有回朝之喜了。(生)休相劝,无过是枯葵向日,破牖窥天。

【尾声】(外、末)暂栖荆棘非方便,指日宣回金殿。(生)多谢老丈,我且俯首安居莫问天。

身贱多惭问姓名,未省心因宠辱惊。

停车日晚荐藻,一望凄然感废兴。

第二十三出谒友

【风入松慢】(生上,跎随上)瑶琴远思客中弹,秋叶落声寒。故人近在苏桥岸,坐堂皇四境平安。拟接茵,兼把臂,开樽酒气如兰。

下官谪戍柳州,交游信绝。喜得故人韩子才,现任桂林刺史,下官不惮数日之程,前来拜访,稍叙契阔。我想韩兄天涯之中,得遇知己,定开陈蕃之榻,而作平原之饮,又是穷愁中一番乐景也。郭跎,即便到府衙门去。正是真交无所隐,深语有余欢。(暂下)

【唐多令】(丑冠带执事随上)尘积簿书繁,民穷索赂艰。揭彤幨使势张帆,投隙寻疵穿饿眼,开着口,恣狼餐。

下官韩子才,出守桂林,到任数月,托赖平章叔爷荫庇,纵横如意,绝不棘手。惟是下官异路出身,侥幸破格,为利之心,胜于为名。争奈蛮方人情结涩,物力艰难,只有几间茅屋,没有许多地皮。空说桂林山水甲天下,山又抬不去,水又呷不完,要他何用。今日早堂,看有甚么利市,不枉了一日工夫也。左右,放投文牌去。(杂放牌介)(生跎随上,向门上递帖介)(跎)烦你通报,岭南柳老爷来拜。(门进禀介)(丑看背介)呀,原来柳春卿到此!他为伪学一党,谪戍柳州,我若与他往来,就是一起党人了。平章叔爷知道,大不便益。如今不免假做不曾识认,辞他去罢。(转身唤门上介)门吏过来,你把原帖拜上柳爷,说道俺老爷公事匆忙,且与柳爷向未识面,兼且上台禁逐游客,甚是森严,不日就有告示张挂,请柳爷回步便了。(门上如前传介)(生)嗳哟,有这等异事!韩子才,你做了刺史,就不认柳春卿了?罢罢!我有道理!(作撞进推桌案,众喝介)(生)韩子才这狗才,你好放肆!好无理也!(丑)怎么官府堂上,动起气来?(生)狗才!

【新水令】你说是黄堂高倨比称藩,逞威风,忽地里飞腾霄汉。这不过楼台空设幻,傀儡漫登坛。恁地痴顽,把官样骄人惯。

(丑)好扯淡!小弟做自己的官,与老先生何干?

【步步娇】我这曲盖朱旗是那公家办,这俸禄呵,吃着朝廷饭。珪符帝眷颁,福分崇隆,天生桢干,命里紧牢拴,不怕人诬讪。

(丑)小弟与老先生,并无半点瓜葛,何劳枉顾?(生)狗才!

【折桂令】你可记得尉佗台落魄孤单,穷儒乞相,破碎襕衫。依傍着古树烟寒,羞对那海寺珠还。那时节,我尚把陆贾故事,说与你听,羡他深袖文娴,新语篇繁,不觉的喜动龙颜。后来又嘱我到香山岙里,见中郎苗老先生,又教我趁潮音纵窥猫眼,驾星槎去看金丹。

(丑)都是半天说话!那有这等事!小弟有一言告禀,老先生词林贵客,气概昂昂,就该久任木天,长陪侍从,这烟瘴之地,从无人过,为何屈驾,特到此间?

【醉扶归】你该傍朝天满袖香烟散,猛可的凤沼恩光烂,为甚的冷落萍踪到南蛮。遮莫是山村枫鬼青磷灿。看将起来,分明是打秋风举动。老先生益发差了,那里有冯讙长靠铗歌弹,淮阴遍处王孙饭。

(生)我为朋友之情,特来拜访,谁要你的秋风?

【雁儿落带得胜令】我学那剡溪舟乘夜泛,谁指望鲁颜碑受那雷公悍。我有雪光样白眼,铁磨样手腕,肯垂涎炙冷与杯残。你呵,生灭杀矢鸡坛,硬扭碎班荆案,忒大胆。且厚颜,掀翻,翻得旧相知锋剑按。奸也么奸,到如今方信世情难。

(丑)哦,我几乎忘记了。前日见邸报上,有一词林谪戍柳州,想就是老先生了。(生)狗才!难道柳春卿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丑)老先生既是军,就不是官了。

【侥侥令】你只好云屯将冑擐,鱼丽望旗翻,五垒三门凭驱遣。怎敢向官堂轻触犯。

(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自古圣贤,皆不能免。就是你退之公公,为一佛骨表,夕贬潮阳,却是为何?

【收江南】呀,轻骑踏雪向蓝关,鳄鱼文生救黎民患。也只为一封朝奏苦思殚。俺今日的公案,与你公公差不多哩!与昌黎一般,与昌黎一般,却怎生妄将贤圣恣讥弹。

你这样轻薄无行,可不辱杀你的祖宗也!(丑)柳老先,你只晓得我隔代的旧公公,都不晓得我现在的新叔叔。(生)好没廉耻!(丑)我那叔爷呵,

【园林好】坐槐堂尊如泰山,调金鼎功流史简。我韩子才今日好兴头也!是座侧珍珠希罕,夸小阮漫高攀。

(生笑介)好没廉耻!奸相韩侂冑,我怎不知道。(丑)噤声!平章老爷的讳,敢大胆说起来!(生)放屁!你当初寄寓越王台上,都不见你有这一位叔叔。如今他做了奸相,就有你这孝顺侄儿。好没廉耻!

【沽美酒带太平令】你只晓得依门户好机关,假宗枝成巧宦。这样宵人恶肺肝,只说是深根固干,却不虑酒阑人散。韩子才,莫说是别的,就是小弟敕赐团圆之日,也曾劳你鸿胪官赍诏,送归宅院。如今圣旨钦差,也是谎的么?亲捧着龙章璀灿,明降下中天涣汗,笑嬉嬉曲躬称赞,才转眼面皮涂炭。我呵,不学你才奸智奸,到这里行乎患难。呀,是休错认做依人王粲。

(生又推倒桌案,下)(丑笑介)笑骂由他笑骂,好官自我为之。春卿,春卿!你惠然而来者,亦可废然而返矣!我不免出一告示,以奉上文禁游客为名,遍处张挂,不许地方容留,他自然不敢久住了。听差的过来!(杂应介)(丑)你可打探柳梦梅在那里住?(杂)小的打探在观音堂住。(丑)你去对那庵里和尚说,即刻打发柳梦梅起身,若是容留歇宿,叫他带上脑箍来见。(杂应下)

【南尾】(丑)秦皇逐客原非诞,赠一卷绝交书,居官印扳。嗳,天下骂子才者固多,为子才者不少。想满天下人情,都要把区区的法儿篡。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

第二十四出忿差

(生上跎随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可笑韩子才这狗才,不认旧知,好生无礼,被下官抢白一场,觉也痛快!今回寓次,你看古院孤清,秋声冷落,好是难遣也!

【金钱花】(癞头鼋上)只身走向天涯,天涯。芒鞋踏遍山蹊,山蹊。奔驰更历粤东西。疾赶上,顿忘疲。相逢日,大开脾。

俺癞头鼋为追赶柳状元,一口气直走到柳州。见了杜夫人,又说状元到桂林访友去了。俺如今又赶到省城,闻说状元寓在观音堂内,不免进去。(进见生介)(生)呀,癞头鼋为何到此?(癞)小的奉姑丈姑娘之命,送状元爷,不料自钱塘江口,直至一路都赶不上,小的竟到柳州。见了夫人,又说状元爷省城去了,小的所以又跑到这里。(生)生受了你!如今世界,患难之中,相送者有几人。这一起做官的,蒙面丧心,曾癞头鼋之不若也。(癞)状元爷,如今客边,可有好秋风说几个,也把一领海青赏我!(生)休要提起。我为这里刺史韩子才,是我旧日朋友,特来访他。

【绣带儿】因畴昔芝兰密契,耐久魏裴无异。又谁知得了绂冕尊临,却忘记了杵臼相期。(癞)怎么样看待?(生)希奇。把旧时颜面都改悔,夸贵倨发言狂悖。这狗才就不认我起来。难图绘人情险巇,堪浩叹,萧寺寒钟风细。

(癞怒介)有这样畜生?好无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