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扮吕千里青衣上)[集唐]楚天不断四时雨,洛水长生一路尘。独在异乡为异客,可堪无酒更无人。自家吕千里是也。自从领得我家老爷黄金十镒,到利名关里迎接太阴夫人,被那利名关上一个将官,说他曾受我老爷的气过来,因此挟仇,把我赶出关来。没有甚么事干,没奈何把老爷的黄金买得一匹马,在此养马度日。如今闻得我家老爷被贬出关,不知几时才到,且去打听一回,多少是好!(生华阳巾鹤氅佩剑上)
【忆秦娥】空回首,功名两字难参透,难参透。正板桥人迹,霜寒时候。
(净做遇跪科)呀,老爷怎么是这样在路上走?(生)呀,吕千里,你怎生在这里?我因近来被朝廷贬居沿海,故出此关,又被守关将士挟仇,都把我仪从裁革,只还我本来衣帽,所以孤身在路上行走。你却缘何也在这里?(净)小人领爷爷及第的金子,来到利名关上迎接太阴夫人,被守关将官说老爷旧时与太阴夫人曾与他相斗,不唯不与小人说太阴夫人的住处,又把小人赶出关来。经今多年了,只是养马度日。如今爷爷既贬在沿海去处,小人情愿把马送爷爷同去。(生)如此却好!(净下牵马上与生骑科)(净)老爷在朝中享用惯了,如今雪中劳苦,马上凄凉,不知老爷怎么受的?
【商调】【二郎神】(生)难消受,这吹角悲声起戍楼。想昨日骅骝才骋骤,一场富贵,今朝尽付东流。眉尖拾得穷途皱。(净)好雪!好雪!(生)更策马,寒侵衣袖。(合)成虚谬,似蓝关雪拥潮州。(净)这般大雪,人既寒冷,马又疲弱,如何是好?
【又】堪忧。山高路阻,人疲马瘦。古人有言,骅骝千里足,造父千里手。如今呵,造父休夸千里手,况东人枵腹,谁能鹤饱如鹙。勉强追随途路走,怎博得头颅依旧。(合前)
(净作倒地)老爷,老爷!腹中饥饿,走不得了。(生)如何是好?且喜得前面山窝里有火烟起,想是人家。必须与他买些饭来,我主仆食了,买些粮草喂了这马,才好打叠前行。呀,早是一个姑姑来也。(旦扮女娲道服上)皎洁雪潭图日月,寂寥深木闭烟霞。(做相值科)(生)我仆马走乏了,要与尊姑买些饭食如何?(旦)吾乃女娲也,在此炼石补天,日且不给,那得功夫煮饭以应途中君子。听我道来。
【啭林莺】皇天有阙长不休,人间莫展良筹。念微躯独负擎天手,煽阴阳炼石山头。劳劳补凑,到颢气清明时候。似金瓯当年,无缺才免杞人忧。
(生)吾辈利锁名缰无补于世,反不若山中人所做的事,正正大大,有益于天地。吾当愧死,请自便了!(旦)无复绮罗骄白日,独持巾栉掩玄关。(下)(净)远远望见前面有一庵,想有道人在内,快去寻他买饭。开门,开门!(小生扮焦先道服上)石室潜虚丹灶冷,洞门深锁碧窗寒。自家焦先是也。结草为庵,居河之涘。趁着雪中无事,早已煮些白石,恰好烂了,正待要食,听得何人敲门,待我看来。呀,原来一位先生。请问先生到此何事?(生)实不相瞒,我本朝中大臣,近来被贬,行至此间,主仆俱困,投得老道庵中,欲买一饭,不知老道肯否?(小生)你在朝中处富贵时,怎生不思量一个退步,乃至狼狈如此?(生)做官的人以归田为讳,谁知叶落也有归根时节,悔之晚矣。(小生)先生知悔,还是有道之士。待我取些煮烂白石,与先生饱餐一顿。(取碗箸上科)待我先尝一块。好,好!就如热芋一般,请先生任意下箸。(生接,做难食科)呀,适才在老道手里便可食,一落我手,就转硬了。(小生)原来此物,但供我道家清苦之士,若遇肉食官人便归本质。听我道来。
【又】(小生)我这里逍遥天地经几秋,窗前昼卧青牛。摘三花,鼎里丹初就。煮荆薪,白石堪馐,甘柔可口。谁知进得我口,到不得你手,也是好笑的事。看顷刻形归依旧,恨悠悠,仙凡长隔,拔度总无由。(下)
(生)咳,那茅庵中人,那等清高,我名利路上人这等俗气,便是一块石头,也不容进口。(生行唱)
【琥珀猫儿坠】山中石隐,一见自名流,别有仙人洞壑幽。淮南木叶欲惊秋,休休。好办取云里冥鸿,江上沙鸥。(丑扮陈仲子上)
【又】黄泉槁壤,饮食已无求,织屦为生尚不休。於陵一室足千秋,悠悠。这烂李先生,端不换鹅肉公侯。
(净)我们肚饥了,有烂李鹅肉,将就拿来充饥罢。(丑)其机如此,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无已则有一焉。(生)请教。(丑)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君请择于斯二者。
【尾声】(丑)两般食物今无有,看当日首阳依旧,好寻取薇蕨芳名共一丘。
(生)看你这样话头,莫非陈仲子乎?(丑)学生便是。(生)陈仲子与孟夫子同时,怎么至今还在?(丑)坐!我明语子。王母园中有一株桃,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子,被那东方朔三次偷食,就成了一个神仙。又有一株李,二千年一开花,二千年一结子,单单只结一个,被那孙行者变作一个螬虫就食了过半。那王母怒起,就将这个烂李一丢,恰恰正好丢在寒家井上。不敢相瞒,那几日不曾食饭,耳无闻,目无见,爬到井上,摸着就三咽,不但那一时闻见俱复,如今又成了一个神仙,所以至今还在。(生)呀,这样药物,也能成仙?(丑)我如今既是神仙,却也思量度人。我那个李核儿还留得在此。(作取李核科)我想孔夫子云里仁为美,足下若是肚饥了,把这李核儿敲破了,仁在其中矣。请尝试之,不惟可以无饥,或就是不死的药也不见得。(外扮汉钟离上)自古道,渴者梦饮,饥者梦食,若是肚饥了,快醒来食黄粱饭,那迂儒身边那讨不死的药!(生醒沉吟科)呀,原来是个梦!(外大笑科)
不有高人醒,谁明世上愚。
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
第三十一出大觉
(生)先生何以知我有梦?(外)你那梦里四十年荣枯得失,何尝不认为真?及至醒了,方知是梦。就如世上人,争名夺利的过了一生半世,也自不疑,直到眼花落地时节,才想旧日容华富贵都已落空,才省得是个长梦。(生)听先生此言,使我豁然了悟。(外)既超悟境,便出迷途。可喜可喜!这些黄粮饭,到是你悟道的根芽,快食了,待我慢慢剖破与你听着。(生做尝科)
【仙吕】【点绛唇】(外)梦境堪题,关头名利。功勋立,勒鼎铭彝,尽落华胥矣。
我看你梦里酒色才气,都也不曾丢下,还喜得不似俗人那般留恋。
【混江龙】(外)醉乡堪寄,舞翩跹蝴蝶满玻璃。一任你阴精初配,宫媛重贻。毕竟是翠黛多情浑是假,到头来黄金布地未为痴。似那般气昂昂,一剑斩奸雄,势巍巍,只手扶纲纪。都则是机心未息,因此上魂梦多岐。
【油葫芦】(外)我看你缩地移山事更奇,谁驾得海中桥千万里。归来织女问支机,恰才个岸从大士回头急。又怎生云随夏后驱车疾。逐晴烟,望八川,觑红尘,扑四蹄。长扬谏猎归簪笔,这功业可也斗山齐。既是那等繁华,就不该有寂寞日子了。
【天下乐】(外)我则道百岁承恩满帝畿,谁知把潮阳付马蹄。比及你下场头冻与饥,遇真人,问白石,向迂儒,觅烂李,怎不守那不散的筵共席。不但你这梦里,就是古来豪杰建立功勋,写在史书上,哪一件不是说梦?
【那吒令】(外)问古今,名世剩功勋几厘?笑英雄,平日做南柯不疑。叹董狐,遗直载寱言不迟。总乾坤,共一帏,合昼夜,皆成寐。何曾见一个梦觉求衣。做梦不醒,也自罢了,怎么又有在梦里做出许多机巧的事,这却不是蠢人!
【鹊踏枝】(外)都是些有情痴,没巴鼻,尽着那梦里虚华,搦雾搏霓。他说这样身子也坚牢了。笑栖身轻尘弱草,伴蜉蝣楚楚裳衣。
【寄生草】(外)又一等硬捞风偏要用抓篱,拨斜阳使个挥戈计,断东流用个投鞭势,铸身躯仗个黄金力。我则怕光阴去箭怎拦回,荣华断绠难重汲。(生)这样说那仕路上人一发好笑了。
【么篇】(外)呀!快与,文牺,道还传,走狗知,猢狲圈套无人识。灯蛾扑火凭谁急,蜣蜋转粪何时息。显灵通钻尽梦中龟,慕腥膻忙杀人间蚁。
【金盏儿】(外)他不知这皮囊几经时,百年中三万六千日,依然一块臭东西。危的似孤灯风下立,幻的似蜃市海中窥。轻浮的有如千点泡,莽勇的不过一盘棋。
(外)我还有一个比方,这山河大地是个戏棚,一切众生是些傀儡,那造物又且善戏,镇日把些人来提弄,假饶是麻线不牢,就是一抬戏,也没有煞尾了。
【后庭花】(外)听鸣锣演传奇,怕当场断了提,偃戈矛住声息。(生)住声息却不是无常了。(外)任无常儿女啼,送北邙永供蝼蚁。至千百年之后呵,野狐禅有定室,南面王没面皮。(生跪科)兴言及此,使人惨凄,望先生急赐指引。
【六么序】(外)任达士还疑信,遇真仙自惨凄。把名言一剖藩篱,引的个正道皈依。觉路驱驰,契玄通其卜就里,放肩挑半世虚脾。如今呵,轩辕里领个修真敕,神仙中树个丹铅帜。可正是莲花火宅,苦海琼饴。这中间还有些功夫哩!
【么篇】(外)分坎离,定庚乙。注着三池,补着天维。护着摩尼,照着须弥。把那龌龊龊的凡腔尽洗。呀,恰翻身,便脱离。我与你制个云衣,觅个青霓。寻子晋白鹿同骑,共遨游宇宙东西。管甚么沧桑此日多田地,则拼取归来化鹤,万姓皆非。(生)到此地位,合当拜谢了。(拜科)
【赚煞】打破梦中疑,跳出人间世,不负了乾坤七尺,才显的豪杰回头事更奇。到如今脚谢皇畿,笑嬉嬉展放双眉,把尘寰觑作空空的。信天关甚低,况玄门可入,这的是人人心地一安期。
【集吕】
飞过蓬莱彻上清,重重楼阁自分明。
不知功满归何处,始信仙都有姓名。
第三十二出飞升
【大环着】(旦捧诏,贴、小旦扮金童玉女持幡,丑、净扮仙官奏乐行唱)奏钧天广乐,奏钧天广乐,羽盖飘摇。玉女金童,共持丹诏。下索淮南鸿宝,并敕神仙引入玉皇前,躬承真诰。大踏步天门黄道,正遇着云房来到。看拜手,补仙曹,紧急飞符,玄元宣召。(外扮汉钟离,生扮吕洞宾行唱)
【又】做乾坤大觉,做乾坤大觉,才免煎熬。世上繁华,梦中昏晓,况复玄霜尽捣。笑杀人间一死等鸿毛,青蝇为吊。怎抛得氛埃缠绕,更守着刀圭灵妙。从汗漫觅王乔,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旦)玉皇有旨,俯伏听宣。钟离权度世功完,修真行满,其以金符宝简诏尔为九天金阙选仙。吕岩梦境初回,玄丹亦就,其以金书玉旨诏尔为妙通警化真人。以兹帝命,擢入仙班。各驾祥云同升上界。(外、生)谨拜命。(外、生起随众行科)
【又】(众合)感玄穹普照,感玄穹普照,霞灿丹霄。拜命深惭,承恩非小,不似封侯谭笑。两只芒鞋,踏破此虚空,云头高眺。(扮仙官持戈上跪)东王公闻知吕先生白日飞升,差小神呵护。(生)着他随幡盖前行。兼领着东王清道,把万象烟霾轻扫。辞人世,补仙寮。大道无为,何须机巧。
【又】(众合)启玄关要眇,启玄关要眇,仙境逍遥。七曜偕升,地天同稿,唾手瀛洲三岛。白鹿清霓,滚滚入天阍,何曾频叫。(扮仙女持幡上跪)西王母闻知吕先生白日飞升,差小神呵护。(生)着他随幡盖前行。兼领着瑶池青鸟,更一派祥云笼罩。任仙侣,远相招。此处逢迎,清都将到。
【越恁好】(众合)黄鸡催晓,黄鸡催晓,白发料难饶。闲中取笑,把仙曲细推敲。功名一瞬,筵头能了往事波涛。金尊到手长倾倒,灵根对此须通晓。忧心漫自填怀抱。
【尾声】(众合)回头处处蓬莱岛,赤紧苏生把梦招。白雪虚传落彩毫。
【集吕】
丹还本是圣胎仙,暮醉朝游不记年。
物外烟霞为伴侣,壶中日月任婵娟。
已逢志士传仙药,直驾虚车入洞天。
十二楼台藏秘诀,不离身内汞和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