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回到普苍山的时候,已是午后,龙腾和仲岩将行李放在仲家寨楼,然后陪着丹娅一起去找丹桑。
丹桑正在门前的空地上晒青毛茶,他将经过炒青、揉捻之后的茶叶摊晾在竹席上,拿到太阳底下进行自然晒干,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丹桑的身体还是很硬朗的,很多制茶的工序总是自己亲力亲为。
“爷爷,我回来了!”丹娅清脆的声音响起,丹桑转过身一看,美丽的孙女在龙腾和仲岩的陪伴下走来,心里很高兴,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热情地招呼道:“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都进屋歇歇脚吧。”
大家来到堂屋坐下,丹娅说道:“爷爷,我有件事情告诉您,您可不要生气啊。”然后,她将北京之行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接着问道:“这锦缎秘方的事情您早就知道,是不是?”
丹桑没有马上回答,他从桌旁拿起旱烟袋,点燃之后,抽了两口,才说道:“不错,那位董先生说得对,这就是大师的锦缎秘方。”
“那锦缎为什么被剪断了呢?”丹娅焦急地发问,龙腾和仲岩也都将关切的目光投向丹桑。
“孩子,有些事情,时候到了,你们自然都会知道。”丹桑不紧不慢地回答。
“丹桑爷爷,我们在广州亲眼看到了百年金牌茶,就在云浩然的手里。”仲岩忍不住说道。
“怎么,你们这次到广州是去找金牌茶的?”丹桑发出疑问,其实这次广州之行,丹娅、龙腾和仲岩事前商量好,都没有跟家人说出真实意图。
一直没有开口的龙腾说道:“是的,我们不仅看到金牌茶,我们还得知,有另外三分之一的锦缎也在云浩然的手中。”他将广州金牌茶品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说道:“云浩然当众接受了董先生的建议,很快就会来普苍山找我姨妈了。”
丹桑眉头紧锁,他狠狠地抽了几口旱烟,一言不发。
丹娅拽着爷爷的胳膊央求着:“这个云浩然马上就到普苍山了,您就把真相告诉我们吧。”
丹桑看着心爱的孙女,她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里满是恳求,他心中一软,拍着丹娅的手说道:“丹娅,相信爷爷说的话,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云浩然的锦缎是真的,但是金牌茶一定是假的。”
龙腾觉得丹桑的话里有话,他的思维非常敏捷:“爷爷,您的意思是不是说,真的百年金牌茶不在云浩然的手中,那么它们在哪里呢?”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就在我们普苍山?”
“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你,”丹桑久经风雨的双眼直视着龙腾,“你和丹娅成婚之后,就会知道答案。”
龙腾顿时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丹娅则登时羞红了双颊,娇嗔道:“爷爷!”
“龙腾,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回来的,你和丹娅也一定会成婚,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吧,我得去歇会儿了。”丹桑说完,敲熄旱烟离开了堂屋,留下瞠目结舌的龙腾、仲岩和丹娅,三个人彼此面面相觑。
龙腾回到家中的时候,卓玛正在冲泡龙井茶,从上海返回普苍山的时候,龙腾特意将杨海遥精心挑选的明前龙井带给卓玛,令她很高兴,偶尔,她会泡上一小壶,细细品尝着龙井茶独有的嫩绿清香。
“这次你去广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卓玛看着风尘仆仆的龙腾有些心疼,这孩子近来似乎清瘦了一些。
龙腾拉着姨妈坐下:“阿妈,我听到了一些事情,有点担心你,所以提前赶回来了。”
看着龙腾严肃认真的样子,卓玛不解地问道:“孩子,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最担心的是你啊!”
“您听说过云浩然这个人吧?”龙腾问道。
卓玛点点头:“你上次说过,就是这个人对外宣称手上有金牌和金牌茶。”
“您听说过锦缎秘方吗?”龙腾又问。
卓玛眼神一动,没有回答。“云浩然的手上有三分之一的锦缎。”龙腾说完这句话,卓玛仍然没有多少反应,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
龙腾真急了:“阿妈,云浩然马上就会到普苍山来找您了。”
“阿腾,别着急,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讲给我听一听。”卓玛终于说道。
于是,龙腾将广州金牌茶品鉴会、北京造访董若慈以及刚才去见丹桑的事情讲了一遍,对卓玛没有丝毫隐瞒。
“阿妈,您就把事情的真相全告诉我吧。”龙腾恳求着。
卓玛沉默良久,她看着龙腾,眼神里有关爱也有担忧:“阿腾,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会跟丹娅结婚吗?”
龙腾对这个问题感到迷惑:“为什么您和丹桑爷爷都提到这件事?这和金牌茶有什么关系?”
“你先回答我,你爱丹娅吗?”
“您知道,我和丹娅从小父母都不在身边,我们俩还有仲岩一起长大,在我心中,他们和您一样,都是我的亲人,所以我爱您也爱丹娅,但是,这和结婚是两回事,我有女朋友,她就是我向您提过的杨海遥。”
“如果是这样,你就马上离开普苍山,到上海去,不要再回来。”卓玛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行,除非您告诉我是为什么。”龙腾坚持着。
“因为你不跟丹娅结婚,就得不到问题的答案。”卓玛的回答简单明了。
龙腾一时语塞,屋内的气氛有些僵持,龙腾了解卓玛的性格,既然她还是不肯说,他也不能再勉强。龙腾想了想,继续耐心地劝说道:“阿妈,云浩然马上就要来见您了,如果真像丹桑爷爷说的,他手上的金牌茶是假的,您做出的鉴证结论一定会对他不利,我担心的是您的安危。”
卓玛抬起头,消瘦的脸上闪动着坚定的目光:“丹桑说得没错,金牌茶不在云浩然的手上,这就是天意。至于我,你不用担心,作为本族司茶,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要来的,总是会来的,躲也躲不过去。”
晚上,龙腾、丹娅和仲岩相约于仲家寨楼见面,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既然丹桑和卓玛都不肯告诉他们实情,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龙腾分析道:“丹桑爷爷和姨妈都说云浩然的金牌茶不是真的,我一直在想,也许他们知道真的金牌茶在哪里,所以才会这样肯定。也许金牌茶就藏在咱们普苍山。”
仲岩连忙说道:“这座大山我们太熟悉了,那就赶紧到山里去找找看。”
丹娅却摇摇头:“你说得容易,普苍山实在太大了,真要在山里藏着东西,就凭我们三个人去找,就跟大海捞针一样。”
仲岩一想,丹娅说得没错,不禁有些泄气:“那怎么办?”他的脑子突然一转:“还有个最简单,也是最好的办法。”
“是什么?”龙腾和丹娅不约而同地问道。
“你们赶紧成婚吧。”仲岩此话一出,丹娅的脸霎时红了,她用拳头狠狠捶了仲岩两下:“讨厌,不许你瞎说。”
龙腾没心思开玩笑,他继续分析道:“山虽然大,但是适合储藏金牌茶的地方不会很多,你们想,这种地方一定不能潮湿,而且还要通风条件好,并且空间要大,更重要的是非常隐秘,不容易被发现。”
仲岩一拍大腿:“阿腾说得有道理,这样就大大缩小了范围,我觉得应该先从山洞找起。”
“我看这样吧,”龙腾说出自己的主意,“我们把这座山划分成很多个小格子,就好像棋盘一样,先选择出符合藏茶条件的那些地方去找,也许会找到线索,你们说呢?”
丹娅和仲岩一致赞同,三个人合计到了半夜才分手,龙腾决定,从第二天早上开始,进山寻找百年金牌茶。
仲雪在广州演出的这几天里,云浩然每晚必去捧场,同样,巨大的玫瑰花束每晚也会准时地出现在仲雪的化妆室里,室内摆不下,仲雪就叫人把花束放到走廊上。
宋云迪正巧从走廊的一头过来,看到了满地的鲜花,就对仲雪开着玩笑:“怎么,你要开玫瑰花展吗?”仲雪耸耸肩,一脸的无可奈何:“我也没办法。”宋云迪不禁笑了:“换成别人,天天这样收花,不知道多开心呢,瞧你却是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仲雪与宋云迪在歌舞团共事多年,宋云迪作为团里的艺术总监经常与仲雪进行表演上的沟通,一起商量改进办法,两人关系非常好,仲雪对他说话从不隐瞒:“我正烦着呢,我前段时间联系的几家剧院设计公司,这两天像是约好了似的,都说拿不出设计方案了。”
“怎么会这样?”宋云迪也开始担忧了。他知道,仲雪希望在普苍山建一座非常有特色的艺术剧院,为此绞尽脑汁,她是一个有了想法就立即付诸实践的人,外表虽然娇弱,内心却十分强大,这也是仲雪深深吸引他的原因之一,当然,他掩饰得很好,仲雪并不知道他的这份情意。“这样吧,今晚是广州最后一场演出,明天就回云南了,到时候,我帮你再多联系几家设计公司。”
“也只好这样了。”仲雪叹了一口气。
“仲老师,仲老师……”李团长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仲雪闻声走了过去,李团长举着手中的手机:“是找你的电话。”
仲雪一边接过手机,一边奇怪地问道:“是谁呀,怎么打到您那儿去了?”李团长没说话,仲雪对着话筒“喂”了一声,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仲老师,您好,我是云浩然……”
广州最后一晚的表演在观众雷鸣般的掌声中完美结束,仲雪先后上台谢幕近十次,观众们依然意犹未尽。仲雪卸妆之后回到下榻的酒店,在酒店三楼的咖啡厅,云浩然正在等她。仲雪之所以同意与他见面,是因为云浩然在电话里说的一句话:“香港著名建筑大师贝明飞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有意为普苍山剧院作设计。”贝明飞的设计水平有口皆碑,仲雪从未奢望能请到这样知名的大师为她的剧院进行设计,她半信半疑,云浩然在电话里又没有说太多,她决定还是见一面问问清楚。
当仲雪从咖啡厅门口向云浩然走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了。舞台下的仲雪穿着宝蓝色棉质长衫,配了一条橘红色及踝长裙,未施粉黛的脸庞自然清新,长发中分,一直披散到腰间,越发显得身姿纤细。她的身影、她的气质,又一次触动了云浩然的记忆深处,他的心再次承受着无法抑制的猛烈撞击。
仲雪坐定之后,还没开口,云浩然首先表达着歉意:“对不起,仲老师,没有经过您的同意,我就擅自做主,邀请了我的好友贝明飞先生为普苍山剧院进行设计,请您原谅。”
仲雪瞪大了眼睛:“真的吗?贝明飞那么出名,怎么可能愿意为一个偏僻又不起眼的剧院进行设计呢?”
云浩然拿出一份文件袋:“这是意向合约,上面有他本人的签名。很抱歉,他的日程安排得太紧张,我来不及与您商量,就越俎代庖了。”
仲雪被彻底震撼了,请贝明飞为普苍山剧院进行设计,实事求是地说,在她看来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云浩然不仅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竟然连合约都签好了,从第一次见他到今天,仅仅过了四天而已。而且,云浩然还一口一个道歉,似乎做了多大的错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仲雪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我很感激云先生所做的这一切,你我素昧平生,只有一面之缘,却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想知道是为什么。”仲雪从小就信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故事。
“仲老师不要这么想,建这个剧院,说是帮你,其实也是帮我自己去实现一个梦想。”云浩然缓缓回答:“您放心,我没有什么企图。”
仲雪仍然不相信,坦率说道:“建普苍山剧院完全是我的个人行为,是我想为家乡尽一份心意,云先生是海外商界人士,似乎与此毫不相干。”
“你说得不错,这件事跟我不相干,但是,”云浩然的神色变得黯然,“是与我的母亲有关。”
仲雪越发不明白了,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云浩然提到他母亲时,感情是沉重而压抑的。
“我的母亲是一位著名的舞蹈艺术家,她不满十八岁就举行了个人独舞公演,享誉槟城。可惜后来,遭遇不测,英年早逝。在母亲离世的半年前,她带着年少的我去过普苍山,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快乐幸福的日子,那也是我这一生最难忘的时光。”云浩然的眼神在空中飘荡,似乎是在回忆中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声音低沉。
仲雪是一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云浩然的悲伤也感染了她,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云浩然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眼眶开始湿润了,一个这么爱母亲的人一定是个好人。
云浩然停顿了片刻,似乎想使心情恢复平静:“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年了,每次想到母亲,我的心中就有愧疚,她为我付出了所有,而我,却从来没有任何回报的机会。普苍山,印在我心底这么多年,我知道我一定会再回去的,但是,我总觉得应该为母亲做些什么。”
他的眼睛开始看向仲雪,情真意切地说道:“那天看到你的表演,又听说你打算在普苍山建一座剧院,我突然就联想到了我的母亲,她那样热爱舞蹈,热爱艺术,而且,她也非常喜爱普苍山,也许,正是母亲的在天之灵听到了我的心声,通过你将她的心愿转达给我,给我一个机会去报答她,或者说是接近她,让我和她一起实现梦想。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呢,我说这是我的梦想,难道不对吗?”
仲雪被深深打动了,她从小投身于舞蹈事业,在她的人生观里,全部是对真善美的追求,而没有对物质的衡量与比较,金钱在她的心目中从来就没占据过重要的位置,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她的出发点往往与常人不同。此时此刻,仲雪觉得将心比心,如果自己换做是云浩然,也会这样做的,这也许是对他母亲最好的纪念和报答,她不可以将这样一份真实而美好的愿望拒之门外。
“云先生,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因为,我实在找不出拒绝你的理由。”仲雪真诚地说道,“在剧院建成之后,我希望,能在剧院的前廊挂上你母亲的剧照,让美丽的普苍山永远伴随着她。”
云浩然非常欣慰:“仲老师,谢谢你,你想得太周到了。我今天正好带着我母亲的影集,你愿意看看吗?”
“当然,我很想看一看。”这是一个难得的孝子,仲雪对云浩然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而且,这更加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云浩然对她说的都是真话。
云浩然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本老式的相册,相册厚厚的,册页已经发黄了,仲雪接过来,放在桌案上,低下头一页页地翻看着。
相册里的女子清丽脱俗,极具艺术气质,眉心间的一颗美人痣更使她增添了几分妩媚。她的身材窈窕,脸形小巧,长发及腰,和仲雪倒有几分相似。不过,仲雪的直觉是,剧照里的她是快乐的、自由的,而在生活照里,她似乎总有着一股淡淡的幽怨。
“仲老师,明天你就离开广州了,是吗?”云浩然问道,仲雪点头称是。
“后天我就起程去普苍山,”云浩然说道,“希望我们能在普苍山再见。”
周末的清晨,龙腾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到全身疲惫。他和仲岩、丹娅根据商量好的计划,将普苍山划分成很多个格块,挑选出有可能储藏金牌茶的重点区域,连续好几天进山找寻金牌茶的线索,但是一无所获。这座曾经非常熟悉的大山,此时在他们眼里变得非常陌生。
普苍山高大雄伟,半山腰还有不少悬崖峭壁,山势险峻,这几天起早摸黑地上山寻茶,龙腾觉得浑身酸痛,他想,仲岩和丹娅也会有相同的感觉吧。一想到丹娅,龙腾的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离开普苍山这些年,龙腾的心里一直装着仲岩与丹娅这两个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知道仲岩从小就喜欢丹娅,所以总是在内心为他们祝福,希望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直到他和丹娅去北京找董若慈的前一晚,仲岩避开丹娅,把他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地说道:“丹娅喜欢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