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晴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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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雀儿死了

麻将在古代也叫雀牌,愚以为和其中的“一条”有些关系:为避免画面的单调,把一条画成了一只美丽的鸟儿,像凤凰也像孔雀,是最具诗情画意的一张,只是当代人已经漠然。

我很少在外面打牌,有一次在同事家小酌,完了大家一定要推几圈。落座后便定规矩:推倒胡,活将,出风报挺,能碰不能吃。我颇感意外。

我的麻将技艺是父亲传授的。论翻,也就是赢了赌注加倍。平胡、门清、缺门、断幺、卡张、独赢,二五八将和二五八赢都有翻,清一色、一条龙、对对胡、十三幺等加翻更多,能多翻累计,且能吃能碰,环境宽松,机会均等。因而,可以集中精力分析牌局变化,以多翻易赢为原则对自己的牌进行组织调整,比如手里已有五六个一样的张儿,就能考虑打一条龙。有次连吃带摸(起的牌)一条龙就差个一条,半天才摸上来,感觉这只鸟儿真是一只美丽的凤凰。有时也创新一下:规定每人一副牌里必须有“孔雀东南飞”,即由一条、东风和南风组成的一副牌,多了些浪漫情调。周末回家和父母家人一起玩,说说笑笑,养心益智。

但眼下惨了,自己浑身解数无法施展,有时眼睁睁看着一副好牌无法凑成——不能吃牌。好不容易起了一副好牌却只能推倒,简直就是拿金币去换一枚钢镚儿!技术含量太低了,随便四副加一对将赢了拉倒,什么清一色、一条龙、卡张都是爪哇国里的事儿。一场下来,虽没输什么,却累得像一头刚从井里挣扎出来的牛。我问同事,打牌的规矩咋成这样了?同事说现在谁知道谁和谁关系好啊,演双簧放水咋办,这法子不落埋怨。我无语。

最近,有朋友打电话说三缺一你一定要来救场。到了以后人又够了,我便在旁边观看。打牌的政策更严了:不能吃不能碰,点炮不赢只能自摸,想多赢可以加注。大家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空气都快凝固了,我便说了几句笑话活跃气氛,顺便评论牌局。朋友说你要钓鱼就钓鱼,多看牌少说话。我想起上次同事的话:汝果欲学牌,功夫在牌外,可别让人把你当成谁的暗桩,大家都是兄弟,为这事儿犯不着。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现在必须看牌无言大丈夫了。

看人打牌也很有意思。那位赢了的先生笑容可掬,一圈一圈的纹理可不是张大烧饼吗;那位两圈不开胡的伙计眉头上的三条就是打不出去;另一位朋友嘀咕着:邪门儿麻将,就是不上张儿,分明就是姓“万”的账房先生在盘亏。一双双滞重的手重复着几乎相同的动作,吸烟的不吸烟的都习惯性地叼着香烟,一只眼睛被烟熏得眯了起来,真替同志们难受。“幺鸡!”一位先生起到这张牌随手扔掉。这可是一条龙的龙首呀,是东南飞的孔雀呀,况且此公已有了六个条张,加上这只美丽的鸟儿,很容易让一条龙飞起来,可惜,太可惜了。

麻将牌外的东西摧毁了应有的精彩。麻将是人发明的,当然有理由继续创新完善,但眼前怎么看也是把一种极具智慧和辩证法的艺术简化成了小学低年级算术,我无法想象长期熏陶于这种塞智蔽聪、画地为牢的文化氛围,人们的思维和交流会是怎样。有人总结出“牌经”:看着上家,管着下家,琢磨对门,你要的牌憋死了也不打给你。我的总结是:戕害思维,荼毒生灵。门窗都关着,室内烟气渐浓,我感到有些窒息。

啪!有人把牌重重地拍在桌上,赢了。大家这才打开话匣子,纷纷抱怨自己运气太差,恭维别人手气不错,再燃起一支烟。

不一会儿麻将牌又被整整齐齐码好,看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四道矮墙,突然觉得这个形状很奇怪:若把它比汉字,它像井不是井,有口不是口,看似四面都出着头,中间却围得密不透风……

雀儿死了。

20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