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让她心情大好,她靠他近了些,继续说了下去:
“卖东西的大妈认识我,对我很客气,我顺便向她打听了点消息。我问她,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警察,她告诉我,警察是来抓逃犯的,有个逃犯来村里看他的老相好了。我估计她说的八成就是你。这时候,我听到那两个警察在用对讲机说话,说逃犯把那个女人打伤后就逃走了,听他们的意思,好像事情是刚发生。我估算了下时间,估计你们到山那边还早,所以就优哉游哉地跑到农场的农家乐饭店去吃饭了。吃完饭,我慢悠悠踱步到停车场,然后开车到了这里。我的时间掐得很准吧。”邱元元得意地笑起来,随后问道,“你是不是去看你的老相好小月了?”
“是她。”
“我猜就是。”她夺过他手里的布包,打开看了下,随后眉毛向上一挑,丢还给了他,“瞧瞧,人家对你多有情,还给你蒸馒头呢,不跟人家吻别,还把人家打昏,太不地道了吧。”
“你怎么知道没跟她吻别?”他忍不住调侃道,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在他跟她之间最好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因为他很了解她,她会当真,说不定立时三刻就会产生报复性的情欲,而他又太明白自己了,如果她是高升鞭炮,那他就是炸弹,一旦她爆发,他只会爆发得比她更强烈。
另一方面,为了岳程,他也不想跟她过分亲热,因为这个人刚刚向他坦白了自己的感情,他很清楚这种坦白背后隐含的意思,岳程其实是在恳求他体谅自己的心情。他不想破坏这种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和友谊,所以,趁她还没反驳,他立刻岔开了话题。
“元元,你当时从这边上山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那辆车?”他用手指了指身后。
邱元元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我上山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她道。
“你肯定吗?”陆劲心里一惊。
“如果有那辆车,我一定会跑上去看的。可是,我确实没看见它。”
“那时是几点钟?”
“大概十点出头吧。”
“那你开车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人?我说的是,单个的行人从这个方向离开。”陆劲觉得凶手一定是一个人,并且一定是开车到这里,把尸体扔在车里后步行离开。他回头看了眼那辆车,车子很小,后备厢根本藏不了自行车或者电瓶车,所以要么他是步行离开的,要么就是把交通工具藏在这里的山林里。而这就意味着,凶手来过这里两次。
“我当然碰到过行人,但是我没多留意,至少我拐进这条路后,没遇到一个人。除非这个人正好从这里出来,否则,我不会特别留意。”她表情认真地回答。
“有没有碰到穿警服的人?”
“没有。都是游客打扮的人。”
“有没有碰到单个的男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没留意。”她摇了摇头。
陆劲还想问几句,却见岳程朝他们两个走了过来。
“怎么样?”他问道。
“‘一号歹徒’。”岳程简短地答道,同时用戴手套的手,捏着一张信纸递给他看,“别用手碰,你就这么看。”
陆劲看到那张条子上写着几行字:
哈哈哈,我来了,我来了,又是我。
这是第几个?我没数过。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你意外吗?
在你熟悉的地方碰见认识的人,跟她打个招呼吧。
你会发现,她没穿内裤。内裤到哪儿去了呢?
在包里。
告诉你们这些,只想证明我是凶手。
免得你们走弯路。
亲爱的老朋友,把我要的东西送到星河路28号吧。
你知道我喜欢那里,我总在那里。
等你。
“什么感觉?”岳程问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劲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岳程问邱元元,“有照相机吗?”
“有。”她立刻从车里拿出一个数码相机交给岳程。
岳程用数码相机在车里拍完一圈照片后,又向邱元元借来纸和笔做了记录,陆劲则简短地把元元刚告诉他的事说了一遍。
“这么说,元元第一次到这里时,他还没到,等元元第二次到这里时,他正好走了。”岳程道。
“对。”陆劲道。
“元元翻过这座山要用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事情发生在这两个小时之内。”岳程道。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他会不会把尸体扔在这里然后报警让他们抓你?”邱元元神情紧张地猜测道。
“不会。”陆劲和岳程异口同声道。
“为什么?”
“他还指望陆劲到什么星河路28号去送东西呢,如果陆劲被抓,他的计划不是泡汤了吗?我想,他把尸体扔在这里,是为了告诉陆劲,他知道陆劲的底细,他知道怎么找到他。这是一种警告。”岳程答道。
“那就好。不过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邱元元不安地说,“那边那么多警察……”她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没想到岳程道:
“你到后面去,我来开车。”岳程不容置疑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把她推了进去。
陆劲看了他一眼,上了后车座。
他知道岳程是故意让他跟元元坐在一起的,但他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他还不太习惯接受一个警察的友善,他总觉得这种友善中带着某种生意的成分。所以岳程对他越好,他就疑心越重。他突然开始怀疑岳程刚刚在树林里的表白只是权宜之计,说得那么坦诚只是想骗他一起下山,协助他破案而已。
“你怎么啦?”岳程似乎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心理变化。
“没什么。”
“你对那封信怎么看?”岳程问。
“字写得有点潦草,是当场写的。”
“印象最深的是哪句?”
“你先说说你的感觉好吗?”因为对岳程的诚意产生了怀疑,又因为他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周身都在发热,所以他的口气不知不觉就变得生硬起来。这一点,坐在他身边的元元似乎也感觉到了,她回过头来困惑地看着他。
岳程笑了笑,似乎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他温和地说:“我印象最深的是,星河路28号。S市有这条路吗?”
“没有。”
“这么说,又是你们的暗号?”
“对。”
岳程将车开到岔道口时,几辆警车呼啸而过。那些车顶上闪烁的红灯,让陆劲看得心惊肉跳,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用一只手挡住了脸。等警车过去后,他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元元就在他身边,她刚刚还在看他,但现在他已经不敢回头去看她了。他为自己在她面前无意中露出逃犯的本来面目感到羞愧和沮丧。
“那些警车会不会是冲着你们来的?”元元问道,但她没指明是问谁,所以他只当没听见。胳膊上的枪伤还在隐隐作痛,枪伤,又一个逃犯的印记。他觉得自己周身都散发着逃犯的气息。他又想起了刚刚自己弓起身子的那个熊样。
他听到岳程在回答她:
“我想应该是。”
“‘一号歹徒’怎么会知道你们会在那里出现?”她拉拉他的手,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他觉得身子在哆嗦,便拨开了她的手。
“你怎么啦?”她皱起眉头,问道。
他回头朝她笑了笑。
“没什么。”
岳程对邱元元说:
“这条路我不熟,元元,你给我指下路。”
“我知道条近路,你穿过前面那座桥后往左拐。”邱元元道。
陆劲默不作声地盯着岳程的后脑勺,刚才的失态和对岳程的猜疑让他的心情很不好,与此同时,他觉得体温在升高。大概是因为身体的虚弱在加剧,所以他对外界的戒备越发强烈了。其实从小到大,每当他生病时,他总习惯于一个人默默承受。小时候这么做,是不想让母亲操心,他不想为了治病的钱,母亲再为他付出什么,为此,他还曾经跟农场医务室的老医生偷偷学过点医学常识,因而他知道怎么清创和包扎,也懂得怎么治疗常见的疾病。成年之后,他交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各方面条件都超过他的女朋友,她喜欢他,却总抱怨他不够强壮,因为怕她讥笑自己的体能,他即使病了也从不告诉她。
他一直觉得,病,就是弱点,所以最好不要暴露给别人看。
在生病的时候,他更希望能在什么地方躲一躲,他什么人都不需要。
他想,他的脸色一定很不好,他瞥见岳程透过后视镜在窥探他。他懒得理会,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这时候,他听见岳程说话了。
“元元,你这里有没有消毒药、纱布之类的东西?”他问道。
陆劲转过脸来,想通过后视镜跟岳程眼神交流,他想告诉岳程别多嘴,但岳程没有看他。
“我有纱布、绷带和云南白药,你要吗?”元元问道。
“不是我,是他。”岳程道。
邱元元马上回头看着他。
“你受伤了?怪不得我觉得你好像在发烧。”她焦急起来,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体温,问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元元,我大概没休息好。”他连忙说,他实在不想把小事扩大,但没想到岳程又插嘴道:
“他左臂中枪了,伤口在渗血,你给他包扎一下。”
“中枪!”她惊叫一声,回头凶巴巴地瞪着他道,“我一来就发现你不对劲了!把外衣脱了!让我看看。”
他迟疑了。
“快点!”她命令道。
无奈,他只好脱了滑雪衫,一边脱,一边忍不住地怪岳程:
“你不说话难受,是吧?!”
岳程笑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保护重要证人是警察的职责。”
他本来还想说几句,但邱元元像故意跟他唱反调似的提高嗓门道:
“谢谢你。岳程。”
他只好不说话了。
邱元元把他的衬衫袖子撩得老高,他那正在渗血的伤口露了出来。
“啊……”她轻叫了一声,神情难过极了。
“没事,子弹我都拿出来了,伤口愈合总需要时间。”他想拉下袖子蒙混过关,但立刻被她阻止了。
“什么没事!受那么重的伤,怎么会没事?不要动!我帮你敷药!幸好我心细如发,在斧头镇买了治伤药。”她从一个小塑料袋里拿出了绷带、纱布和云南白药,先是小心翼翼地扯下他伤口上带血的绷带,把它扔进了一个装垃圾的纸袋,然后慢慢把云南白药均匀地撒在他的伤口上,最后又用干净的纱布帮他包扎好。
“痛吗?”她帮他把袖子拉下来时,轻声问他。
他还来不及回答,她就轻轻吻了下他的嘴唇。
“你会好的。”她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
他犹如遭到电击般愣在那里,他很想拥抱她,但是此刻,他不得不顾忌开车的男人,他担心岳程看见这场面会无法控制方向盘,于是他忍不住向后视镜瞥去,却见岳程伸手将后视镜往上扳了一下,陆劲知道他的意思,这样他就不会一抬头就看到他们了。他忽然很想对岳程说点什么,可耳边又传来元元的声音。
“话说回来,是谁用枪打的你?就算警察也不能随便朝人开枪吧。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不让他好过。”她气势汹汹地问道,“岳程,是不是你打的?”
“嗯……”看起来,岳程好像准备解释,他立刻道:
“我是被猎人误伤的。”
“猎人?”她充满怀疑地回头看着他。
“我跟他没走农场大门,走的是条山路,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有个猎人朝我们这边开了一枪,其实他是想射野兔。”
“那是谁给你包扎的伤口?谁给你取的子弹?”她好像不太相信。
“是小月。我的老相好。”他笑道,“既然是老相好,当然得给我包扎伤口。”
她想了想,觉得这也说得通,便没再问下去,她温柔地说:
“我刚刚给你敷了药,但这并不保险,等会儿到斧头镇,你再去医院打一针,明白吗?”
“好。”他点头表示同意。
车厢又安静了下来。
他望着窗外的风景,过了会儿,自顾自笑了起来,接着岳程也跟着笑出声来。
邱元元却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瞥了她一眼,笑着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从这里开车到斧头镇还要多长时间?”他问元元。
“一个多小时吧。”
“东西存好了吗?”他轻声问道。
“存好了。”她的眼睛朝他这方向一溜,悄声问,“里面是什么?”
他凑近她,附在她耳边答道:“好东西,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岳程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他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稍稍离元元远了些。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在那张字条里,我印象最深是哪句?”他问岳程。
“呵呵,你终于想起来了。”岳程感慨地点了点头。
“字条的内容我都忘了,你刚刚不是把它抄下来了吗,让我再看一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