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形容一个人命运多舛,出生时没有父亲,幼年时丧母,生活苦贫,差点在十岁的时候夭折,加在一起应该能够算上了。
陈乐一直都不信自己会一直走背字,也从来没有怨天尤人。
他也没想过为什么有人生来便能够富贵无忧,锦衣玉食,有人却要饥寒交迫,性命堪忧。
虽然四五岁孩子的记忆多数不会很长久,但是娘亲死的那个晚上,记得却是格外清晰,那是一个又刮风又下雨的夜晚,瘦骨嶙峋的娘亲无数次念叨着自己的小名,那是有多么的不舍得。
小阿福。
小阿福,小阿福,小阿福……
我的小阿福!
陈乐流着眼泪嗯嗯嗯的回应着,直到娘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的他并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只是当第二天屋外多了一个坟包,陈乐才知道娘亲再也回不来了,再也没有人给自己洗衣做饭,再也没有人拍着自己的后背哄自己睡觉了。
陈乐总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为什么大难之后为什么还有还有第二难,是老天爷不愿意让自己好好的活着吗?
这次,或许自己真的要死了。
救过陈乐一次的贾昂此刻的眉毛拧成了川字,看着眼前的陈乐,那是一脸无奈。
当严欢背着陈乐回到烟云巷子的时候,贾昂连门都没有让仨人进来,只说这人要是死在自己的屋里,实在太晦气了,严欢没什么办法,将这陈乐背到了深巷客栈,老板娘倒不是一个有诸多忌讳的人,还烧了热水,自己给陈乐擦了身子,换了干净衣裳,又把严欢叫出了屋子,只说若是想救陈乐,只能让贾昂前来,而且贾昂一定能救陈乐。
而想要贾昂出手,那只能是让严欢去求那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家伙了。
严欢很少和自己的老师发生争执。
作为读书人,最最重要的便是尊师重道,少年秀才也不知哪里起来的倔脾气,只说要是因为贾昂的见死不救导致陈乐死了,那他就不读书了。
以此相要挟。
若是这天下间,能够让贾昂妥协的,或许也只有严欢了。
老者看了那经营客栈的妇人一眼,却不知这个妇人为何如此多嘴。
这陈乐本该在十岁那年便死去的,贾昂救过陈乐一次,自然不是所谓的医者仁心,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郎中。
他是一个读书人。
读书人本就没有救死扶伤的责任,该做的应是匡扶天下。
那次救人,一来便是要和另外一个读书人做对,二来,也是为了严欢。
而这少年到了现如今这时候,却也是该成一枚死棋了。
这一日在洛河之中发生的事情,他亲眼所见,甚至陈乐落到如此境地,和他不无关系,当然四年前救陈乐为的是严欢,现如今不想救陈乐,却也是为了严欢。
经过贾昂一阵捣鼓醒了过来的陈乐用尽力气问道:“老……老不死的,你……曾经说,人死之后会变成鬼,那我死后变成鬼,还能不能见到我的娘亲。”
贾昂冷声说道:“若是你真想死的话,就一直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我没死过,怎么会知道这种晦气事,若是你还想活,这样的念头最好不要有。”
严欢大声的说道:“你还没等我考中状元,带你威风威风呢,怎么能死。”
陈乐咳嗽了几声,喃喃的说道:“是啊,好多少事情没做呢,我还没娶老婆,我还没生儿子,我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去过,死了真的太可惜了。”
一直没说话的甘鹰说道:“老郎中,你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只要你能救活陈乐。”
贾昂没好气的回答道:“钱,若是钱真能卖命的话,那么有钱人就不会死了。”
甘鹰瞪了他一眼道:“若是你救不活他,我就杀了你,然后把那个胡小琳也给杀了,还有那条蛟龙也宰了,反正陈乐,我会给你报仇的。”
贾昂瞧都不瞧甘鹰一眼道:“好大的口气,就算是你能把这件事情里面的人能杀完,你能把自己给杀了吗?陈乐落到如此下场,你应该才是罪魁祸首吧。”
甘鹰被老者噎得无语,只能讪讪的说道:“我不管,我要你救活他。”
严欢知道自己老师为难,但是他真的做不到看着陈乐眼睁睁的死在自己眼前,哀求道:“老师,求你救救陈乐吧。”
贾昂无可奈何的走到桌子面前,写了个方子,说是按照这个方子给陈乐煎服。
甘鹰一把抢过方子,只说自己去药铺抓药,但是看了方子以后狐疑的问道:“这方子,真能救命?”
甘鹰虽不通药理,但却知道黄纸上面罗列的药物并不奇特,他全部都认得,少年内府碎裂,寻常汤药怎么可能治愈。
贾昂摇头道:“当然不能救命。”
看着行将发作的北地公子又解释道:“但能续命,若是你再缠着我,我便不走了,这续命的汤药最多只能续三天的命,我要出门寻药。”
贾昂又看了一眼严欢,说道:“我要出趟门,你自己小心些。”
严欢点头道:“老师,那你早些回来。”
贾昂走出门外,却是一声叹息,一只红雀落在了老者的肩头上,脑袋低垂,好像认错又好像讨好一般,轻轻的啄了几下老者的肩膀。
老者咒骂道:“你这贪念不小的杂毛畜生,若不是你,哪有这桩因果。”
四年前,便是这只红雀差点害死了陈乐,但当时的陈乐不过也是想救严欢而已,所以种下了如此大的一桩因果,一命还一命,自是不可能,老者本想着,以少年陈乐的死,便可以了结这桩因果,却没想到有人横插了一脚,不想陈乐去死,那么这盘根错节,以后的俩人的命运,就多了一根线,虽不至于荣辱与共,但多多少少会有牵连,而以少年陈乐的命数来看,却实在不是一桩换算的买卖。
此刻在烟云巷子附近支着算命铺子的蓝袍道人,忽然是口喷鲜血,差点便是昏死过去,只是一身修为,却是丢了七八成,他远远看去,只见到一个肩站红雀的老者慢慢走了过来,这位贪念未了的道人如丧考妣,本就没进烟云巷子,也不打算招惹他人,只是心中还有一缕贪念的他,此刻后悔至极,却也不知为何,前些日子脾气还挺好的老者,今日为什么如此性情暴戾。
吓得他那是连算命摊子都不敢要了,赶忙离开,才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这等机缘,自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钱塘观弃修能够觊觎的。
……
那宁城衙署,本不过是个极小的部门,县令顾文焘的事物也不算特别繁琐,宁城不大,也极少出现大案要案,而且偏居一隅,虽是隶属东安州,但却也很少得到上级衙门的关注,多是一任县令至此便要终老才会有下一位继任者,不过从七品的县令也曾经当过大官,对于广陵王府来人,却也不过是正常接待而已,却也没有半分的阿谀奉承,当然,对方要求查阅所有的档案资料,顾文焘也是无法阻拦的,按理说来,以广陵王府身份前来办事,若是有所怀疑,想要拘拿什么人,自不会有什么人胆敢阻拦,或许也拦不下来,但是这为首的姓安的女子却是想要先在县衙查阅完资料在决定是否动手,这其中自然不是因为惧怕顾文焘这个曾经的洛都大臣,而是生怕有什么口舌把柄落在那个五品黑袍手里。
顾文焘和陆秩相对而坐,各捧着一杯清茶,未曾对那些翻阅陈年案卷的广陵王府中人有所阻拦。
顾文焘淡淡的说道:“这广陵王胆子还真挺大的,你也不管管。”
陆秩不置可否的说道:“这风枕梁,最是年富力强,十五年前兵围洛都那一次,他的兵马也是最多的,之后又强要了这最最富饶的广陵道,可谓是兵强马壮,而且他也最得江湖之意,若是他胆子不大,你说八王之中,谁的胆子还会大。”
看着顾文焘摇头的模样,陆秩又说道:“据说这位王爷啊,家里的紫金龙袍都做好了,就等着踢开高玄明了,坐上大一统的位置了,这事情连高玄明自己也知道,不过知道又能如何?”
俩人心有戚戚焉,彼此都经历过十五年前那场风雨。
神宗高长澜无故归天,而作为第九皇子的高玄明居然会是最后的登位者,实在是最为意外。
那贤名远播的太子高素是被活活饿死,被人抬出来的时候已成干尸,惨不忍睹。
宣德殿外,尸山血海。
老主祭连观星夜乱象三天,连叹三声大逆不道之后,吐血而亡。
风雨阁内,才不过十九岁的九皇子,咬着苍白至极的嘴唇枯守龙椅三月,终究还是让这位并不被看好的年轻人熬出了头。
四位扶龙的顾命大臣,终于在见到太子尸体后愿意辅助前后,护住大洛千秋基业。
百日之后,做了简单粗略的登基仪式,新皇即位。
史称洛明宗,年号启明。
作为名不顺则言不正所付出的代价自是不小,可不光是要大赦天下,还要择地分封,以慰人心。
一时间以擒王之姿入洛都的势力无外乎都讨要到了想得到能得到的。
而大陆之上,也第一次同时出现了多达八位的实权异姓王。
旁落的兵权更是十有八九。
当然,顾文焘和陆秩也知道这已然是一个江山修补匠能造就的最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