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酿好的那天,月子君果然很是开心,然后她带着那坛酒,去找南宫越。她走的时候,曾经问佛笑想要什么作为报答,佛笑却摇头拒绝了。他目送月子君离去,心中只觉惆怅。
她走了以后,佛笑忽然觉得“佛笑堂”比往常显得更加寂寞,他生平第一次害怕起这种寂寞,于是接连几天不停地喝酒,直喝到大醉,酒醒以后,他又再喝,然后再醉。等到他终于不想再喝、不想再醉的时候,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晴朗的天气让佛笑忽然想出去走走,他去了自己的“佛笑楼”。
可是佛笑在“佛笑楼”的门前站住,没有迈进门去,因为他看到了月子君、南宫越,还有当初也来求他酿“醉生梦死”的那中年人。
他的那坛“醉生梦死”捧在月子君的手中,她给南宫越斟了满满一碗,用渴盼的眼神望着他,想看着他喝下去。南宫越神情有些恍惚,伸手端起,忽然有些惊讶地望着碗中酒,道:“这香味……我没有喝过这样的酒,这是什么酒?”佛笑第一次听见他开口说话,他虽然年轻,声音中却已有了深深的厌倦之意,仿佛对什么都已不再感兴趣、不再相信。
这时那远远在角落的中年人慢慢地走了过来,道:“如果我猜的不错,这酒,应该叫做‘醉生梦死’。”南宫越抬起头来,这才看见了他,忽地愤怒起来,道:“走开!我不想看见你。”那人淡淡道:“自她死了以后,也许我们都不想再看见对方……可是小越,”他的眸中忽然现出深深的痛楚,“我从没有想到你也会如此地爱她、如此地痛苦,所以你才让子君去求这坛‘醉生梦死’么?你也想忘记所有痛苦的一切吗?”
南宫越怒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猛地立起,瞪视着那人,神情很是可怕。那人却不在意,只凝视了“醉生梦死”,道:“你知道吗?喝了这坛中的酒,就可以忘记以前的一切。心中越是牵挂,遗忘得越快……真是一坛好酒……”他忽地伸手,端起南宫越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南宫越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道:“你说什么?”那人却不理他,淡淡道:“我太累了,真的好想忘记,忘记她,忘记你,忘记阿绣,忘记我自己,把以前的一切全都遗忘。既然一切都已无法再拥有,最好的方法,就是忘记……哈哈哈……”他忽然狂笑起来,笑着却又流泪,他不再管周遭的一切,摇晃着走出“佛笑楼”,险些撞在佛笑的身上。
南宫越的目光转向月子君,脸色开始变得铁青,他咬牙切齿地道:“是你!是你弄来这坛酒,想让我忘记,是不是?我不要!”他一脚踢翻了桌子,那坛“醉生梦死”也跌得粉碎,一时“佛笑楼”中弥漫了那种奇特的酒香。
月子君紧紧抱住他,哭道:“不错,我是想让你忘记,我不愿意再看见你为了她而如此痛苦。我要让你得到解脱……”
南宫越猛地推开她,怒道:“谁要忘记?谁要解脱?我永远不要忘记她!我要记着她一生一世!我宁愿为了她而痛苦,为了她而堕进地狱,我不要你管!”
月子君却又扑向他,紧紧地抱住他,流泪道:“小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这么任性!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
南宫越怒道:“滚开!你竟然想骗我忘记她,我不会原谅你!滚开!”他重重地推开月子君,却似还不解恨,举起手来,还要再打。
佛笑再也忍耐不住,早已掠进楼中,扶住月子君,一掌推开南宫越,喝道:“她这样做只是因为爱你,你却还动手打她,你算是什么男人?”南宫越瞪视着他,半晌不说话,忽然转身,大步走出“佛笑楼”。
“小越!”月子君叫道,急欲去追。佛笑一把拉住她,道:“这样的人,你还去找他干什么?他只会粗暴地对待你……”话犹未了,“啪”地一声,颊上已着了一个火辣辣的耳光,他不禁捂住面颊,愕然望着月子君,只听月子君怒道:“谁要你来管我们的闲事?小越!小越!等等我!”她向门口奔去。
佛笑呆呆而立,忽见月子君在门口却又转过身望着自己,面上泪痕犹在,半晌才道:“对……对不起……我要去找他,我会让他忘记。请你再帮我酿一坛‘醉生梦死’,再下雪的时候,我会去取。”她不待佛笑答应,便已追去。
这一去以后,佛笑再也没有见过她,或者是南宫越,以及那与南宫越极为相似的中年人。可是每到下雪的季节,他总会酿一坛“醉生梦死”。在他心底深处,仿佛还在一直等待着,等待有人来取酒的那一天。
雪仍在下,“佛笑堂”内一时寂寂无声。四人都望着桌上摆的那坛“醉生梦死”出神,良久没有人说话。
终于,小白吐舌笑道:“哎呦呦,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一种酒。就算是再怎么香醇,我也还是不敢去喝。”
花儿有些好奇地问:“这酒真的有这么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吗?”
佛笑道:“我也不知道。唯一尝过的那个人,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眯起眼,望着飘雪,慢慢地道,“其实,有时候,在我因为回忆而感到不快的时候,我真想尝尝这酒的滋味。”
韩倚风望着那酒,若有所思:“忘记一切,就会快乐和解脱吗?……或许吧,可是我仍然觉得,没有过去,没有回忆才更加可怕。快乐也好,痛苦也罢,那终归是我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是我自己的,我就该去承受……我不会尝试这种酒。”
小白与花儿齐声道:“说得不错。如果连自己、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去面对,还能怎么去面对未来、存有希望呢?”花儿又加上一句道:“这酒,果然还是封存起来的好。”
佛笑微微笑道:“所以虽然很想,我终还是没有敢尝试这种酒……我不想后悔。”
小白道:“难得今天大家能聚在一起,把这坛可怕的酒收起来,把你最好的酒搬出来,我们一定要醉死在这儿才肯罢休。”
佛笑一笑,起身拿酒。只听花儿笑道:“你真是酒中饿鬼,又没什么量,还要逞强。不知上次是谁醉得又哭又笑?”小白叫道:“美酒当前,不喝到醉倒怎能表示出对美酒的敬意和爱慕?像你和倚风喝得那般斯文,可不是真正好酒之人的样子……不过,倒还真想看看你们醉酒的样子,是不是也又哭又闹?”
韩倚风微微笑道:“不管是什么样子,总之你是见不到的。四个人之中,哪次不是你先醉倒?”小白嘟起嘴来,道:“真是不服,酒量我也不比你们差,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先醉倒?”花儿笑道:“原来你至今还未想出原因么?因为你太好酒了啊,每次别人才喝一碗,你已喝了三碗,哪有不先醉的道理?”小白愕然道:“有这回事?”韩倚风笑道:“你见了美酒,哪还留意到别人喝了多少?总有一日,你要栽在这个‘酒’字上。”小白哈哈一笑,道:“只要果然是好酒,那也值得。”
佛笑自内转出,笑道:“有我陪你醉倒,还怕什么?”四人同时笑了起来,坐下酣饮畅谈,慢慢都微有醉意。
小白伏在桌上,半醉半醒,忽地问道:“佛……笑,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答应……帮她酿酒,你不是一直……很反对吗?”他话才出口,人又已伏倒,昏昏睡去。佛笑酒到唇边,微微一愕。韩倚风与花儿互望一眼,只低头喝酒,却不搭腔。
半晌,佛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是不胜酒力,也慢慢伏倒在桌上,喃喃道:“佛笑我心痴,……我心……不自知啊……”
花儿轻轻一叹,道:“他醉了。”
韩倚风静静将杯中酒饮尽,立起身来,走到屋外飞扬的雪中,凝望了漫天飞雪,慢慢道:“佛笑我心痴,我心不自知吗?这世间,真是情痴啊……”
佛笑我心痴,
我心不自知。
醇酒愁肠过,
为我寄相思。
游侠花儿注意到那个青年时,他正随随便便地躺在桥下的石墩上,双手枕在脑后,轻松地吹着口哨,一副懒散的模样。可是这惫懒的青年不知为何,让花儿心中没来由地一动,仿佛早就已经相识,只是曾分开多年而已。
花儿是途经泗水镇,本不欲再作停留,可却在桥头望着那青年,出神良久。那青年并不觉察,只是闭目养神,也不知真睡着了没有。过了好几个时辰,眼看日已正午,那青年忽地伸了个懒腰,睁开眼来,瞧了瞧天色,忍不住又掩口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慢起身,睡眼惺松地走上桥头,踢踢踏踏地向镇东晃去。花儿望着,竟也鬼使神差地跟去。
只见那青年来到镇东头一所豪宅的门前,伫足望了一望,笑嘻嘻地向门前一名正忙着迎来送往的汉子问道:“邱帮主在哪里?”那汉子瞧也不瞧他,随手一指,道:“去后院找。”那青年就一摇三晃地迈进门去,面上带一抹淡淡的笑意。
花儿忽地想起,原来这就是泗水帮的地方,听说帮主邱善年在地方上横征暴敛,积累起了这份基业,今日却是他在做寿,难怪门前车水马龙,来往之人络绎不绝,难道那青年竟是泗水帮的一份子?像这样的帮派,花儿早想除之而后快,心中沉吟着,不禁随手扯下路边一株野花,也随那青年走将进去,却也无人在意。
那青年懒洋洋地踱到后院,这里人却稀少,只一名剽悍的中年人背手而立,嗫唇逗弄笼中鸟儿。花儿远远地看着,却见那青年微笑着道:“你就是邱善年?”那中年人猛地回身,冷眼瞧他,哼了一声,道:“我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么?”那青年却仍微笑,道:“好啊,看来是不会错了。”上下打量那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