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倚风却摇了摇头,道:“星宿海,我是非去不可。”百里依望着她,道:“为了你的朋友?朋友可以让你不顾自己的性命?”韩倚风点一点头。于是百里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看来,我们最终还是会成为敌人,不可避免。”
韩倚风无言,只凝望着她。百里依再不说话,转身离去,风声萧萧,吹起她长发衣袂,倍觉孤单。
韩倚风走进这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之时,已是傍晚时分。她连日赶路,疲惫不堪,正欲叫店家开一间房好早点休息,却听得客栈中乱作一团。她不由好奇,走将过去,只见却是一名女子醉倒在楼下的饭桌旁。两名伙计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姑娘,您醒醒!”
那女子怒道:“拿酒来!拿酒来呀,我还要喝……”一名伙计道:“姑娘,您醉了,我们扶您回房去。”打个手势,便欲与同伴扶起那女子。那女子一挥手臂,怒道:“我没醉!我不要回房,我要喝酒!……”这一挥之下,竟将两名伙计都摔了出去,好半天爬不起来,急得店主与伙计都无计可施。
韩倚风只觉那女子的声音似曾相识,于是走近细看,那女子恰又抬头叫道:“快拿酒来呀!听见没有……”韩倚风微微一怔,只见那女子面上犹凝泪痕,正是在玉门关外的客栈曾遇见过的月子君,不由道:“月子君,你怎么在这里?”
那店家听她叫出月子君的名字,急道:“这位客官,您认识她?这可太好了,请您帮帮忙,您看她醉成这样,叫我们还怎么做生意?”韩倚风道:“她的房间在哪里?我带她上去。”店家道:“在天字三号房。谢谢您了,客官。伙计,快带路!”
韩倚风扶起月子君,月子君道:“不要管我!我不走,我还要喝!……”又要挣开。韩倚风却不似那两个伙计般无用,仍是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你喝醉了,随我走吧。”
月子君望了她半晌,忽然痛哭失声,道:“他……他走了……他不再理我了,我不要清醒,我要喝下去……”韩倚风怔了一怔,忍不住道:“那种人,走了岂不更好?”月子君道:“你……你根本不明白他对我有多重要……”韩倚风只得抚慰她道:“你先回房休息,睡醒之后,自然就好了。”只听那带路的伙计道:“客官,就是这间。请进!”将房门推开。
韩倚风扶了月子君进门,随手将门掩上,将她放到床上,又拉过薄被替她盖上。才将薄被拉出一半,忽觉肋骨下微微一麻,竟已给人制住了穴道,一时无法动弹。她吃了一惊,只见月子君已轻轻坐起,制住自己穴道的人正是她。
月子君翻身下床,轻轻扶住韩倚风的身子,让她在床边坐定,自己却坐在她对面,默默地凝望她。韩倚风心中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原来你没有醉。”
月子君慢慢道:“人哪有那么容易醉的?我早说过我没有醉,只是大家都不信。”韩倚风道:“是我多管闲事。你佯装醉酒,就是为了引我上当?”月子君默然,半晌才道:“不错。我知道你要经过这里,所以先赶来这里等你。”
韩倚风微微皱眉,道:“为什么?”月子君却不回答,只凝视了她的面庞,慢慢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可以这么地像她,而且竟然是一个男子。”韩倚风忍不住道:“她是谁?”
月子君的目光像是透过她到了更远的地方,慢慢道:“我本以为她死了以后,时间会冲淡一切回忆,他渐渐地会忘记她的样子、她的笑容,只记得一些模糊的影子。可是那一天你却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在你身上,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的影子,我真讨厌这样……”
她声音中有着深深的眷恋之意,韩倚风不禁觉得她有些可怜,于是道:“既然他根本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对他这么好?”月子君道:“我早说过你不会明白……你会不会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头的人?”
韩倚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月子君却已接道:“我会。虽然他不爱我,可是我还是离不了他。我一直在等他终于可以忘记她、接受我的那一天,我等着他回过头来发现我……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出现?”她开始流泪,继续道,“他那一天见到你,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我知道他也已经忘不了你,因为你太像那个人。我不想有人能让他这样念念不忘,所以我要毁掉你的容貌,让她的幻影从这世间消失。”她拔出一柄匕首,轻轻立起。
韩倚风想不到自己只因容貌的相像而卷入这两人的爱恨纠葛之中,眼见月子君手持的匕首离面颊越来越近,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却听月子君又道:“你什么都不说?你不求我住手,你不喊人来救你?”
韩倚风不禁苦笑,道:“既然上了你的当,只怪我自己太笨,又有什么好说?”月子君凝视她半晌,道:“我……我知道你是好人……对不起……”手中匕首便欲划下。
忽听一声大响,房门已被人撞开,一人迅疾如电,已插在二人之间,伸手抓住月子君执匕首的手腕,令得她刺不下去。只听他怒道:“你,你竟然想做这样的事!”反手一掌,将月子君打得踉踉跄跄,直退到门边。
月子君听得他的声音,手中匕首不由落地,道:“小越,是你!”只见那人俊逸非凡,面颊上有淡淡的伤痕,正是南宫越。月子君道:“你为什么也会来这里?难道……难道你也一直在跟着他?”
南宫越怒道:“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月子君被他这么一喝,怔了半晌,忽地掩面痛哭,奔出房去。南宫越这才望向韩倚风,眸中神色又是痛楚又是喜悦,更夹杂了几分温柔。他呆呆地望了她半晌,这才伸指一弹,解开她被制的穴道。
韩倚风见他对月子君如此粗暴,心中不满,穴道一解,立时站起身来,怒道:“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人。她之所以会这么做,都只是因为爱你。就算你一点都不喜欢她,难道不可以好好地对待她?就算只是一个陌生人,难道你也会这么动辄拳脚相加?”
南宫越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惨然一笑,道:“你说得好轻松。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剑留下的伤痕,一辈子都会隐隐作痛,让你痛得失去自我、失去理智,对任何人都一样痛恨……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试过用剑在心上留下伤痕。”
韩倚风望了他一会,终于轻轻一叹,道:“谢谢你救了我。”再不多言,转身走出门去。
南宫越伫立原地,忽然感到胸前曾为那个人所刺的剑痕又再隐隐作痛,不禁伸出右手,紧紧按住心口。这一刹那,他的眼前,又再浮现生平所仅见的最美的那座花园,似乎还有一只温柔的手,在他颊上的伤口处轻轻抚摩。
他却不知,那只是因为有泪水,正经那道伤痕处悄悄滑下。
天涯望断云与月,
一点秋波剑上横。
半弦凄清半弦冷,
舞罢零落满霜城。
“你明明已被江水冲走,如果就此逃走,最少可以多活几天。你为什么还回来找我?”井仲天望着衣发尽湿的小白,冷冷地道。
小白的湿发凌乱地垂在脸旁,衣衫的下摆也溅满了泥水,样子虽说不出地狼狈,神情却甚是爽朗,他不回答,只是笑道:“老兄,你明明见我衣衫尽湿,冻得要死,也先让我烘干了衣服再说。”
井仲天哼了一声,微微动了动身子,将火边最好的位置让了给他。这是长江边上的一家破庙,小白沿江而上,自渡江之地向前寻找井仲天,却在这里遇见了他。
小白脱下外衣拧干,在火边烘烤,忽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禁揉了揉鼻子,苦笑道:“在这样的天气里还一定要渡江,不是普通人做得出来的事情。”
井仲天双眼望火,并不睬他,忽又开口道:“你为什么回来?”小白笑着望他,道:“你这么在意?你以为我应该有多远就跑多远,永远躲着你吗?”井仲天不语,小白却也不指望能听到他的回答,于是也转头望火,忽然慢慢地敛了笑容,道:“这可不是我的风格啊……”
井仲天目光凝伫在他面上,只听他继续道:“如果要我永远东躲西藏,躲避你的追杀,我宁愿选择与你决斗而死在你的刀下……”小白的目光移到他自己的刀上,那一刻他的目光已近乎是温柔,“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因刀而生的人,因刀而死也算不了什么,何况又是像你这样的人所使的好刀?”
井仲天看着他一反常态的认真表情,忽然觉得心中被什么轻轻碰到,虽不太疼痛,却也在微微地颤动不已。他想起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个自己连他的名字也不曾知道的青年人,也是带着同样的认真表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那孩子扬起年轻而又骄傲自信的额头,握紧手中的刀,对自己说:“我要打败你!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而就是自己,亲手葬送了他的这个梦想。
井仲天呆呆地出着神,目光仍凝伫在小白的身上。很奇怪,明明是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没有相似之处的两个人,却总让他把两人的影子相迭在一起。他能清楚地在小白的身上感受到儿子的气息,仿佛儿子的生命又在另一个人身上延续,这就是他一直容忍小白的原因。
小白感觉到他凝伫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回过头来,忽又笑了,道:“再说,我也未必会死在你的刀下。我回来,是为了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堂堂正正地胜过你。”
井仲天收回自己的目光,慢慢道:“好,你还有十天的时间。”小白忽地一笑,立起身来,将已半干的衣服披回身上,轻轻拨开遮住眼睛的几缕湿发,道:“不需要了,就是现在。”井仲天怔了一怔,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握住身边的一柄破刀,也站起来。
那柄刀黑黝黝地,很不起眼,简直让人可以忽略它的存在,难怪当初眼见他出刀的人记不起刀的来处。可是小白望着这柄刀时,眼神却忽然透露出些许紧张,随即他又自失地一笑,眼神似乎松弛下来,可也还一样地认真。他的目光移到井仲天面上,脸上带着笑,却用出人意料的严肃语气道:“我要打败你……接招吧!”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挥出第一刀。
井仲天却在那一刹那有些失神,同样的话他以前也曾听过,那,该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吧?可是他已来不及多想些什么,便已本能地拔刀出鞘。刀出隐隐有风雷之势,以不可挡的万钧之力迎上小白的刀,可就在双刀相碰前的刹那间,小白的刀却已从另一个角度挥出。这一招在以前与小白的交手中从未见过,井仲天不禁有些惊讶,只觉小白的刀法有了极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