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大平终于撤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寄给他老婆的那些照片和资料。欧姐好奇地问我怎么解决,我一一如实相告,她难以置信地推了推镜架:“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坚持追究,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欧姐抚掌大笑,我跟着也自嘲地摇了摇头,旋即从包里翻出了辞呈递了过去:“欧姐,这是我的辞职信,MG对我的培养我不会忘记的。”
“辞职?!”欧姐目瞪口呆,抓过辞呈大略一览,随后盯住我的眼睛,“为什么?”
“我想休息。”
“我可以让你休息,你要多久的假期?”
“不仅仅是这样,”我捂住脸孔,冰凉的手微微颤抖着,“我撑不住了,所有的事,我真的支撑不住了,欧姐求求你了。”
我没有抬起头,可是我能感觉到她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她一定懂得。
“好!我同意你辞职!”欧姐从笔筒里抽出钢笔,大力拔掉笔盖刷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你去人事部办手续,等你休息好了就回来,我们大家都等你。”
我又一次变成失业小青年,抱着纸盒默默离开MG的大楼。阿真一直送到门外,她很想问个究竟,但自始至终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抱抱我,一张苹果脸上都是笑意:“玩好了就早点回来啊。”
辞职后我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远在英国的我妈,却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我重新翻到杜叔叔留给我的号码,心里想着如何措辞,他们刚刚飞过去,我眼下也去找他们散心,会不会觉得我是电灯泡?只可惜,杜叔叔的手机也无人接听。
我打车回到平湖公寓,把纸盒暂放在门口的保安室,钟越应该已经去了公司,我得趁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迅速地收拾好我所有的行李。我没有勇气和他告别,我更怕自己在他的面前迈不开脚步,所以,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东西也不多,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平时用的护理用品全都是他为我悉心准备的,粉红色的牙刷、毛巾,还有粉红色的拖鞋,我一一整理干净放回原位。这间七十多平米的小公寓,每个角落似乎都盈满了我和钟越的气息,我四处环顾,泪盈于睫。钥匙还紧紧捏在掌心,当初他交给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是不能舍不得。离开前我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我去办理新手机号码的时候遇到了纪尤熙,实在是狭路相逢。她身后跟着的保姆怀中抱着一名幼小婴儿,我不由得问出口:“你的孩子?”
她坦然冲我笑道:“快八个月了。”
我一时哑口无言,时间变幻,曾经那个对钟越穷追不舍的小妹妹,现在也早已为人母。她的视线还牢牢盯在我的身上,我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真好,祝贺你。”
她并不在意,临要告别,却又掉头回到我身前:“其实我真的很好奇男人们的眼光,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哪里好。”
我无力与她争辩,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都不再年轻,还有什么好执著。她见我兴致索然,却挑起唇角浮出一抹莫名的笑:“我哥哥喜欢你,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呵,他真的瞎了眼。”
哥哥?我茫然地抬起眼,想要追问,她却已经从保姆手中抱过婴儿大步迈开。我的脑海里隐隐约约有答案浮现,却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她口中的哥哥,难道会是穆覃?想到他,我突然觉得筋疲力尽,最后还是落进了他们的圈套,我竟然还是难逃一死。
在我换手机卡的前一刻,钟越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接,想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我一贪心,还是迫不及待地放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是一片嘈杂,似乎在酒场,喧闹的人声交叠。我又“喂”了一声,随即有陌生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是林乐遥吧?我们和钟越在一起刚刚吃完饭,现在想去酒吧坐坐聊聊,可是他死活不肯,非要我们打给你,这家教挺严啊。不过你放心,我保证会好好看着他,你就赶紧点头同意吧?”
我尴尬得只知道敷衍地傻笑,一群人的哄笑声中,我努力辨认着钟越的声音。他仿佛正在艰难地抢夺着手机,口舌不清地嚷嚷:“我不去,我不去,乐遥会生气……”
我捂住嘴哭笑不得,他一定是喝多了酒,否则怎么会这样孩子气,也不怕在朋友面前丢尽大男人的面子。我想跟他说几句话,最后几句话,比如你少喝点酒啊,早点回家睡觉啊,以后喝酒的时候可以提前喝点酸奶啊,可是来不及了,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电话已经在他们的哄闹中挂断。
街头已经有夜宵的摊子摆了出来,伴随着三三两两晚归的加班族,也有约会回来的小情侣,不依不舍地黏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菜,视线胶着,一秒都舍不得分开。我蹲下身子回忆着钟越电话里的口气,想笑,却还是迅速埋下了头。
来不及就算了吧。
【02】
我短租在平湖公寓外不远的酒店,没办好去英国的签证前,我还没有办法即刻离开。既然走不了,那就离他近一点,哪怕只能看到他的影子也是好的。
程程常对我冷嘲热讽,鄙视我不够干净利落,瞧不起我藕断丝连。她坐在我宾馆的床尾,看着我吃她带来的便当,我不想理会她,只顾着低头对付便当盒里的饭菜,来不及细细咀嚼,大口大口地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填充我内心的空洞。程程见我的吃相狼狈,又忍不住毒舌起来:“林乐遥,你怎么比我这个孕妇还能吃?你不是也有了吧?你看看你那肚子!你都有双下巴了!”
她说得没错,这几个月来我增重许多,也许是心情的原因,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暴饮暴食。有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都不怎么敢承认,双眼浮肿,无精打采,哪里是可以配得上钟越的林乐遥。曾经我那么想骄傲地站在他的身边,现在却丢盔弃甲,落得如此狼狈。
我常常看新闻,向Mia求婚的男人已经正式站了出来,出人意料,竟然还是个成功精英男,谩骂的声音渐渐少了,多是羡慕向往和祝福的。而JoyHall也得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合作援助,看来夏卿的确说到做到,她的祖母为了她,真的愿意一掷千金,不,这何止千金。
所有的新闻我都能看到,但我不知道钟越好不好,程程从来不肯告诉我他零星半点的消息,她巴不得我立马滚去英国。
“你既然决定要放弃,那就咬咬牙狠狠心!就像我,真要离婚就不要抱着念想,就算是有了孩子,也坚决不要回头。总说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女人啊,也要对自己狠一点。”其实程程说的没错,她现在已有身孕三个月了,可是她不仅没闲着,反而正式接手了她爸爸的事业,俨然一副女强人的模样。
虽然没有北野。
不过因为她的怀孕,她妈妈带着小小鱼从国外回来,表面上用的理由是小小鱼想姐姐了,其实谁都心知肚明,她是特意回国照顾她的女儿。这就是妈妈,再怎么样的误会都割舍不掉情深。我也继续打电话给我妈,签证的日子将近,我总要知道他们的具体住址。可是,国际长途依然无人接听。
“大概一门心思去享受二人世界了,你总得给你妈妈这个机会。”程程取下我的手机,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打出的电话了。
我以为我自己藏得很深,可是却在7-11便利店里被穆覃抓了个正着。我胖了很多,何况又戴着太阳镜,连帽衫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脑袋。穆覃就站在门口,超市外还在下着雨,我付好账单走出去,吓得差点把怀里的牛奶跌在地上。
“你……”我艰难地想着要不要赶紧避开。
他立即堵在我的门口,嘴角只有一边斜着勾起,细长的眼睛里透出一抹坏笑:“My sweet Penny,又是好久不见?”
“你认错人了。”我低下头,匆匆想要掠过他。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目光灼灼地逼上我的脸:“你胖了之后更可爱了,肉嘟嘟的,看来没有钟越的日子,你过得很滋润啊。”
我偏开脸,怒瞪着他质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难道更不想问问钟越知不知道吗?”他好整以暇地抱胸倚在一旁,我成功地被他牵住鼻子:“他怎么样?还好吗?”
穆覃看着檐廊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雨水,半晌才轻笑了一声:“当然好,你都这么牺牲了,他如果还不好的话,那就太对不起你的良苦用心了,”说着,他突然浮出自嘲的表情,“我真想知道,他哪里好,值得你这样为他?”
我突然想起纪尤熙对我说过的话,不好的预感就要浮现,我迅速掐灭苗头,生硬地转换话题:“我只是如了你们的意,不算什么良苦用心,倒是你,请说话算话,不要再找钟越麻烦。”
“找他麻烦?”穆覃皱起眉头,沉吟片刻迅速地转过身,几步逼近我的面前,“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他麻烦吗?其实不单单是为了IMC。如果说我对你有兴趣,你信吗?”
我连连后退,嗓子一阵发紧:“神经病……”
“是,我是神经病,在机场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比照片里还要好看,一股桀骜倔强的表情,初生的小牛犊。你知道吗?我很早就见过你,尤熙很早的时候就给我看过你的照片,那时你是她最讨厌的情敌,可是我却觉得可爱。她让我帮忙对付你,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用这种手段?可是,只有用这些手段才能接近你,你就像个刺猬,脸上都写着生人勿进。”他的目光渐柔,我尴尬地斜过身子,不敢与他直视。也不是没有人这样赤裸裸地向我表达过爱意,曾经的罗颂扬比他更甚几分,可那个时候我敢一个巴掌挥上去,现在的我却一个小指头都没有力气动。
他见我目光躲闪,伸手握住了我的肩:“我找你找了好久,跟踪程程也跟踪了好久,终于等到她疏忽的这天,乐遥,你不想回去也没关系,你说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
我筋疲力尽,闻言也只是缓缓地抬起眼睑,冷冷地盯着他咬牙切齿:“恶心,你让人恶心!你不要忘了是你害死了宋未来,你是杀人凶手!你就是个魔鬼!我跟你走?你去下地狱吧!”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可我却停不住冷言冷语,身体里的毒瘤像是被雨水引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面对我的控诉和指责,他并不辩解,只低垂着头,右手捂住胸口,仿佛也是无言以对。
我不愿再说,拎好我的行李拂袖而去,雨还在下,我的伞忘在了便利店门口。没走几步,身后响起脚步声,穆覃已经追了过来,撑伞挡在我的身后:“你的伞忘了拿,我送你回家。”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雨伞跌落在地,倾盆的雨水弥漫在眼前,我嫌恶地冲他吼叫起来:“你明明说过不再干涉我的生活!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离我远一点!不要说什么喜欢我爱我,我巴不得你去死!巴不得你去偿还宋未来的命!”
雨一直下,我想不到身后的穆覃是怎样的表情,我只想着一个问题:钟越,你在找我吗?你有找过我吗?
【03】
英国大使馆的签证终于办下来,程程同我一起取,别人一个个都是欢天喜地,只有我面无表情。程程摸着肚子骂我:“给姐乐一个!别整得跟奔丧似的!”
我跟着这个乌鸦嘴一路赶到医院,第一次陪她孕检,熟悉的场景让我想到了祁嘉。程程听我谈及她,突然正襟危坐起来:“乐遥,我前两天收到了一张银行卡,是祁嘉……”
“她在哪里?”我不由得抓住她的手,祁嘉消失好久,大家都不知道她的踪迹,即便她犯过错,可我还是下意识地把她当成最好的姐妹。程程摇了摇头:“没有地址,只有她留的字条,说是把我们之前赎她的钱都还清了,多余的钱是给宝宝出的大红包……乐遥,她知道我怀孕的……”
我有些感伤,大概是因为自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才会容易生出恨别离的情绪。叫号的小护士念到了程程的名字,我替她拎起包,跟着走近诊室。接着,我就和诊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崔峥嵘大眼瞪小眼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大惊失色。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他愤愤不平,“这是我的地盘!”
啊,对,他是医生,他是妇产科的医生,好一个“缘”字妙不可言。结果这个杀千刀的看了看我,顿时口出不善:“你几个月了啊,怎么胖了这么多?你让你男朋友学点知识,光吃没用,重要的是吸收!”
我面露寒光,将一旁的程程推了上去:“是她怀孕——”
他恍然大悟,随即赶紧找出程程的病历本,边看边问我:“你朋友都有孩子了,你还不结婚啊?你妈妈是不是还想着撮合我俩?”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睛里就透露出一抹不善的光芒,“不过你得跟阿姨解释解释,我这又相了几次亲,市场有些供不应求。”
“成!我没耽误了你就是万幸了!崔大医生,你赶紧看看我这姐妹,宝宝还健康吧?”
宝宝像程程,才小豆芽一个,就已经不让人消停了,跟得了多动症似的。程程和我坐在椅子上等单子,眼前不停地走过初为人父人母的小夫妻,男人一个个都把女人当宝似的搀着扶着,忙前忙后马不停蹄。程程估计是等得无聊,竟突然问我:“乐遥,你说我们有时候是不是太较真了?我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也不至于让小豆芽没了爸爸。”
我恶狠狠地骂她:“你是太作太矫情!曼莎和北野压根什么都没发生,你非要轰轰烈烈地闹离婚。好了,他终于签字了,你终于满意了吧。”
程程气鼓鼓地瞪着我,曼莎和北野的那次事件,其实是有人蓄意陷害。是MG的小新人,因为看不惯曼莎的行事风格,故意想要制造她和公司老板的桃色事件,哪知道这老板夫人如此坚贞不屈,不仅没去收拾曼莎,反倒直接甩出了离婚协议书。
我想到这些,只觉得造化弄人,可程程却也奋力抵抗,字字回驳我:“你不作?你不矫情?你为了他的事业牺牲爱情?他领你的情吗?他都不来找你!城市就这么大,他有心要找,把天都翻过来也能找得到吧!”
我被她的话刺中心窝,这牙尖嘴利的德行真让我咬牙切齿。虽然我在竭力躲开,不做阻挡他的墙,只做远远看护的月光,可是潜意识里却总是翻看各大报纸,也许会在某个角落看到一则关于我的寻人启事。
我正暗自神伤,突然觉得眼前有黑影遮挡,而一旁的程程也猛地抓住我的手,指甲都掐进我的皮肤。我蓦地抬起头,站在我身前的那个高大身影的男人不是北野又是谁。我迅速瞥了一眼程程,她神色发僵,只拼命地扣着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你也在这儿啊,我最近身体不好来看看医生,你呢?”
他不说话,只是视线缓缓地飘到我身后的大标志上,我跟着看过去,妇产科三个字赫然挂着,我哭笑不得,只能尴尬地傻笑。他眉头微拧,迅速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怀孕了?你不知道阿越一直在找你吗?”
“别!”我急忙伸手拦住,“你别告诉他,算我求你了!”
“胡扯!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他眉头更皱了,其实有的时候他和钟越还是有相像之处的,尤其是生气动怒的时候,虽然隐忍不发,却寒气逼人。我被他一句“胡扯”吓得后半句话全吞回了肚子里,倒是一边的程程默默地退后几步,半个人都藏在了我身后。我暗自腹诽,妈的,这完全是别人小俩口的家事啊,我怎么莫名其妙被牵累进来,还诅咒我怀孕了!我不就是胖了十斤吗?这些男人都什么眼神!
北野还不肯轻言放弃,低头一把从我手里接过包和资料袋,凶巴巴地说:“跟我回去,阿越都要挖地三尺了!你怀着孕还到处乱跑!他那么爱你,你玩什么失踪?”
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在找我?他真的有找过我?我还没从北野口中问个究竟,程程已经扯住了我的胳膊。我回头看向她,她一脸坚持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