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尽管最近的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Mia的新专辑依然按照计划顺利推出,并且其中有一首还是翻唱宋未来唯一的主打歌,主题就叫献给师姐。欧姐安排我做策划案的时候,我突然灵光一现,钟越为了JoyHall能重聚人气,推出了各种折扣促销活动,虽然一时增加了不少顾客,但最后还是迅速被IMC抢走,竞争已是白热化。如果Mia可以在JoyHall举办小型歌友会,并且现场签售专辑,不知道会不会有所帮助?
策划案一出,各项工作很快就跟进,时间定在周末下午,JoyHall的位置也正好处在市中心,人流量一向很大,尤其是Mia的签售会提前做过预告,现场十分火爆,就连附近的小超市都沾了光,卖出不少瓶汽水。
我举着相机几番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抓拍到几张好看的照片,正低头翻看,突然被涌来的人潮推到台前。我只恨自己脚下踩着细高跟,这种场合如何让我处事不惊,大汗一抹,顾不得形象,挽起衣袖抱着相机便往外冲。
突然听到Mia的歌声戛然而止,伴奏还在放,却半天等不到她的声音。我还以为麦克风出问题,一扭头却看到她徒然站在原地,整个人仓皇无措,眼神飘在不远处的人群里,像只受惊的小鹿,想躲却又无路可逃。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可是只有一圈圈的歌迷,我找不到她的方向。
主持人及时出来救场,Mia这才恍然回过神,抱歉一笑,接着音乐唱了起来,可视线却时不时地搜寻着什么。
我以为这只是开始,直到歌友会结束后的现场签售,Mia原本正埋头一张一张地签名,后来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站起身,四处张望一番便朝着门外冲了出去。我急忙拉着她的经纪人JOJO一起跟了出去,只见JoyHall的环形小广场里,一张巨型大幕从顶楼旋滚而下,耳边发出哗哗的翻动声,随即是人群的惊呼和尖叫。我抬起头,只见偌大的布幕上,两个大字赫然入目,白底的玫瑰花瓣图案上,打着一行字。
Mia
Marry me
现场一阵哗然,我愕然地回头去找字幕上的当事人,只见她伫立在广场中央,眼睛里也是掩不住的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暗涌翻滚的情绪,她在哭。
现场的镁光灯频频闪起,看来明天的新闻又有好看的了。我抬头再次看向布幕,只能倒吸一口气,身边的JOJO花痴地捧着下巴:“哇塞,好浪漫啊!”
我给她一记暴栗,故意凶神恶煞:“你好好拷问拷问陈妙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虽觉得讶异又好奇,却还是赶紧赶回公司撰写新闻稿,并且特意提到JoyHall。JoyHall的歌友签售会,Mia突逢神秘人现场求婚,巨型布幕大书浪漫,幕后究竟所为何人。随即网上一片热议,有说疯狂粉丝,也有合作伙伴,但所幸Mia很少有绯闻,也不曾有恋爱历史曝光,一时还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
值得庆幸的是,求婚门事件一箭双雕,不仅给Mia带来了极大的曝光率,也让JoyHall的人气步步攀升。钟越望着我,点着我脑门忍不住地笑:“鬼点子真不少。”
我努起嘴不乐意:“那是我聪明伶俐!”转而一想,却又沉吟起来,“不过求婚这事还真是个意外,我感觉不像是粉丝做的事,因为Mia在现场一直魂不守舍。”
“你难道还不让自己的员工谈恋爱?”
“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我斜睨他一眼,他抱着靠枕歪在沙发上翻报纸,我抢出抱枕逼过去,“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求婚!”
“我求过了。”他纹丝不动。
我张牙舞爪:“什么时候!”
可半晌他都没有回答,只是握着报纸的手指微微颤动,我突然像被点醒,想起那些噩梦缠身的夜晚,还有在厨房里暴食恸哭的压抑。
这是我跨不过去的坎。
我垂下眼,默默地穿上拖鞋,故意打着哈欠:“好困啊,都这么晚了,我去睡啦。”
背后的人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报纸的翻动声都没有再响起。
【02】
Mia的求婚门正轰轰烈烈地位于热议话题的首位,欧姐却突然把我叫进办公室,摔出一份文件。我迟疑地取过一看,竟是林大平起诉公司的律师函。
“这……”我一时懵了脑袋,仔细将文字看下来,背脊都惊出一身冷汗。
欧姐推着鼻梁上的眼镜架,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林乐遥,我一直以为你处事冷静理智,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雇凶殴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哑口无言,脑子里的确是一团糨糊。欧姐又捡起文件,迅速浏览一遍重新丢回我的身上:“我要给你气死了!你要做就做得漂亮一点!给别人留了把柄算是什么回事!还让人找上门来!你说怎么办,这事怎么了结?林大平那种人不可能轻易罢休!”
“欧姐,”我底气尽失,“不是我……”
“不是你为什么特意提到了你的名字!”
我低头看着文件中“林乐遥小姐”五个字,只觉得脑中飞了一群蜜蜂,嗡嗡响得我心烦意乱。虽然我实在回忆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雇人打他了,但又隐隐约约仿佛有这几个关键字的记忆。
欧姐的目光还留在我身上,我硬着头皮迎上她的视线:“我去找他谈谈,让他撤诉。”
但此行,我毫无信心。
最后事实也证明,不管我如何义正言辞,甚至最后低声下气,他都趾高气昂,根本不屑与我交谈。我知道,他仍旧记恨着Mia的不肯屈服,甚至记恨着我的鼠目寸光,所以这次被打,他更是怀恨在心,这次起诉,他几乎很难撤诉。
被保安送出门的时候,我恨得牙痒痒,回头瞥见他正在剔牙,嘴角还有乌青,整个左眼圈都是紫的,我不由得开怀,真是大快人心。
我掉头去找肖慎,一见面便朝他胸口猛捶一拳:“兄弟,干得好!”他正要邀功,我旋即又更猛地打了一拳,“不过你害惨我了!”
我猜得没错,肖慎的确是幕后黑手,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说交给他,我哪里知道他真的会当真!当真就算了,怎么到最后还把我出卖了!
“我没跟他提你啊。”他抱着啤酒瓶直纳闷。
“你找的什么人?是不是他们透露的?”
“我亲自动手的!从头到尾没说过“林乐遥”这三个字!”他拍着胸口又开始信誓旦旦。
我头又痛起来:“那你怎么动手的?”
“他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我们就用个黑塑料袋套他头上了!你放心,我们选的地方没有监控!我虽然没经验,但还有智商!”
“然后呢?”
“然后就暴打一顿了!最后还拍了好多照片,哈哈哈哈,他那熊样子,你看了一定很解恨!”
“套着塑料袋照的?”我突然觉得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肖慎果然愣了一下,随后才迟钝地回答我:“不是……拿了塑料袋拍的,不然怎么拍到他的熊样子!”
我猛灌一口啤酒,气得心窝子都疼起来,就在肖慎还嘀嘀咕咕辩解的时候,我忍不住河东狮吼:“他见过你,你不记得啊!他认得你的脸!当然知道和我有关系!你的脑子被猪啃了啊!肖慎,你害死我了!”
当初为了从林大平手里救回Mia,是肖慎特意赶来解的围,也是他亲自跟林大平一行人大打出手,林大平不知道他和我的关系就奇怪了!我恨铁不成钢,咬着牙一遍一遍嚼着下酒的牛肉干。
“姐,你跟要嚼了我似的,我害怕……”他缩着脑袋,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我懒得理他,一想到林大平,我就跟吃了苍蝇似的。他选在这个时候起诉公司,显然是因为看到了Mia的求婚门事件。他还真是小人之心,特意挑了这么个时候,又解恨,又报了一箭之仇。
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是我不经意的一句话,但毕竟祸从口出,我该扛下一切。林大平,不管他怎么骄横,是人就总有软肋,我一定能找到他的那根软肋。
【03】
就在我努力跟踪林大平找软肋的时候,姑姑给我打来电话,她打算和裴叔叔订婚。我仿佛遭遇当头一棒,整个人站在太阳底下直发虚,直到汽车的鸣笛声催促着把我唤醒。
钟越说是因为最近钟家的事情太多,二叔又一直昏迷不醒,姑姑打算冲冲喜,也许能有些转机。我木讷地点着头附和,心里纵然明白他们总有一天会结婚,却无法消化这个事实,这个生育了我的男人,马上就要娶别的女人了,而我却不知道能不能叫他一声爸爸,该不该叫他一声爸爸!
我一恍惚,就拼命往肚子里填东西,钟越坏笑着看我:“你最近是不是太能吃了一点?双下巴都要出来了!要不是我没干过坏事,我都以为你怀宝宝了。”
我被他的话惊得一口咬住舌头,痛得鼻涕眼泪横飞,忍不住送出旋风小粉拳:“你才怀孕了!你全家都怀孕了!我瞪谁谁怀孕!”
即便心里再抵触,我还是提前准备了礼物,姑姑一向喜欢艺术,我虽然不怎么懂,但也装模作样地学了一点。礼物是从画廊里挑的油画,虽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胜在画者的干净单纯,画中的鸢尾犹如姑姑,清丽而动人。
然而最后礼物却并不是我亲手送上,就在姑姑告诉我订婚的时间之后,我妈也带给我一个晴天霹雳。她和杜叔叔就要动身了,飞机就在姑姑订婚的那天。放下电话我欲哭无泪,老天就是这么爱开玩笑,一边是新婚,一边是生离。
我去送机,我妈穿着碎花长裙,脸上还特意化了妆,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并不像是不得已离开。也许她的决定的确是正确的,毕竟杜叔叔待她不薄,而她也需要一个归宿,杜叔叔会是个好丈夫。候机的时候,我给她拍了好多好多照片,我从来没给她拍过照片,也几乎没有一张合影,看着屏幕里她带着些微皱纹的眼角,我几乎就要泫然欲泣。最后还是装作笑出眼泪,随后一抹便将手机塞给杜叔叔:“帮我跟妈妈照一张,一定要帮我照瘦点!”
我妈雀跃地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我连蹦带跳,努力地让自己笑得灿烂。上剪刀手,下剪刀手,交叉剪刀手,我妈乐得合不上嘴,我却紧紧地抱住她的肩膀。她为了我,扛下了多大的负担。我们争吵,我们看不起对方,我们互相伤害,直到最后终于相拥取暖。可是为什么在好日子到来的时候,我们却要分离?
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我不顾正在拍照的杜叔叔,扭头埋进她的颈窝。她浑身一僵,笑着推我:“怎么了啊,乐遥?”
我拼命摇头,滚烫的眼泪黏湿她的发丝。她笔挺地站了许久,突然叹息一声,伸手慢慢地抚摸着我的头:“怎么了,乐遥?”
我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搂着她不住号啕,口中却只反复地呢喃着一句话:“妈……妈……”
她笑着安慰,可是开口却也是哽咽:“傻丫头……我走了,又不是不……回来……”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我的妈妈不会回来了。我想留住她,可是我不敢告诉她我知道的真相,她想要瞒住我给我一辈子的幸福,那么我就顺了她的意,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幸福,我会让她放心。
机场里响起登机的广播,飞机就要起航,杜叔叔在一旁柔声提醒,我妈却纹丝不动地紧紧揪着我的衣服,我感觉得到,她的泪水已经浸湿了我的肩膀。其实她也很脆弱,她也只是个需要爱的小女人。我强颜欢笑,将她推给杜叔叔:“你要照顾好我妈妈,你发誓!”
他笑着并起手指:“我发誓。”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走得又急又快,花裙子被风飘起来,我几乎眯了眼。我知道她害怕停留,因为只要停一秒,或许她就要反悔,她舍不得我。我蹲下身子,低头翻着手机里我俩的合影,她的笑容安慰而又满足,可双眼却漾着水光,而一旁的我正扭头看着她,嘴角扬得那么高。
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手脚瘫软在地,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手机屏幕上。也许此时此刻,在钟家老宅里那个人正在举杯言笑,可是她却只能挥泪离开。这么多年,我们的生命里都没有那个人的存在,我们骂骂吵吵地相依为命,最后我们终于可以和解,他却横空出世,挡在我们之间。突然这一刻,我发现自己恨透了他,恨他缺失了这么多年,恨他无知无觉地突然重现,甚至恨他忘记我妈忘记我,还要迎娶另一个女人!
这么多年的生活历历在目,想到我妈受到的冷眼和鄙夷,还有她从不言说的艰难和心酸,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疼得快要窒息,仿佛是她的心,此时此刻就长在我的身上。
钟越的电话突然打进,我迅速挂掉,他再打,我再挂。直到路人纷纷侧目,我这才接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温柔问我:“妈妈走了吗?忙好了赶紧过来,大家都在等你。”
“我不去,”我干涩开口,“我不去了。”
说完我关了手机,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那样的场合,我才经历了生离,我不想受到任何刺激。让我睡一睡,让我睡一睡再说。
【04】
手机重新开机,未接电话二十多个,还有数条短信,我打开一看,竟是二叔病情恶化。我承认,在看到短信的那一秒,我竟然恶毒地想笑。你看,你们不是想冲喜吗?上帝真爱你们啊。而下一秒,我就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抬头看着镜子,睡眠不足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我急忙梳洗完毕赶到医院,钟越正在走廊抽烟,我赶过去,他抬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么关机?”
“我妈刚走,我难过。”我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扭头朝着身后的病房看去,姑姑和裴叔叔正背对着我站在病床边,我即刻沉默,转身靠在墙上:“二叔怎么样?”
“急救过来了,暂时没有危险。”他狠狠抽了一口烟,这才走到垃圾桶掐灭。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句:“钟越,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他迎着我的视线走了回来,我却觉得嗓子发痒,后半句话说得那么艰难,“在你知道二叔才是你亲生爸爸的时候,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怎么走过来的?”
他的眸光一深,随即却沉默下来,站在我身边,整个人孤单而又无助。良久,他的声音才低低响起:“我以为他们在骗我,”他自嘲地笑笑,我却突然心一抽,再看向他,他却已经浑然不在意了,“后来才知道这是真的,我不想认他,我那么恨他,我怎么可能叫他一声爸爸,你看,就算是现在,我也仍然坚持不改口。”
“你还恨他?”我紧追不放。
他缓缓地回头,视线透过玻璃窗看向病房里:“也许吧,但直到今天,直到他被推进手术室,”他的喉咙突然发紧,我也不由得跟着提心吊胆,“如果今天他出不来,我想我会自责一辈子。”
走廊上的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响,我低头看着脚边的影子,只觉得眼睛发酸。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把我抱进怀里,嘴唇贴着我的耳垂,声音又轻又紧张:“等他醒了,我想叫他一声爸爸,你说好吗?”
我不由得哭出一个鼻涕泡,连连点头说着好,他望着我哭笑不得,重又将我搂入怀中。
但二叔一直没有醒,钟越站在他的身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还发誓一定会重振钟氏的辉煌,我看着他坚定的模样,只觉得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姑姑在一边抹眼泪,裴叔叔陪在旁边,我控制不了自己,视线总会朝着他们身上投去。钟越见我一直沉默,扭头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姑姑也收住哭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我:“是呀,乐遥,你脸色也不好。”她说着就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试图摸摸我的额头,我仿佛触到电,迅速避开,甚至还不自主地冷冷看了一眼她和裴叔叔。钟越惊讶地抓住我,还没开口,我就急忙找了借口:“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二叔。”
我落荒而逃,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要溢出身体,那些恶毒的小心思就快要生根发芽,我害怕,我怕认不出自己。
赶回家的出租车上,手机响起新闻短信的提醒,我正准备关上,余光却瞥到Mia的名字,还有“已育三岁男孩”的一行字。
操他妈的林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