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年后的第一个吻,在我睁着眼的困窘下,草率完成。
“我和二叔的合约还没到期,只要宋未来能接下陈导的那部大制作电影,我就可以全身而退,接下来恐怕还要辛苦你了。”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将我从困窘中带出。
我点点头,心中暗暗盘算该如何加紧宋未来的宣传,好让她能快点接到电影,然后再来个和戏中男主角假戏真做,这样观众应该就会慢慢忘记钟越了。我专心打着小算盘,却听到钟越突然开口:“你一定要记得,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女朋友。”
“那我是你的什么?”话一出口,我脑中一排乌鸦飞过,眼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就快漫了出来,我急忙堵住他开口说“优乐美”的可能。话锋一转,我又脱口而出:“那你有想过我吗?”话音一落,我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抬眉看了看他怪异的表情,我只得率先埋下了脑袋,恶心得打了个哆嗦。
我听到他抑制不住的笑声,在我的头顶响起:“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害臊了?脸皮都厚了?”
他将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伸手将我圈得密不透风,然后我听到了他轻轻的一声“嗯”。
我们两年没见,这样拥抱的姿势显得有些陌生和疏离,可这样的温度却又是熟悉和怀念的。我贪婪地嗅着他的气味,仿佛想把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重新激活。我嘟囔着嗓音,豁出去一般说道:“反正我是想你的,也一直在等你。”
他揽住我的脑袋,不让我再继续乱动,忍笑说道:“我突然发现自己挺喜欢你不害臊的。”
【05】
偷得浮生半日闲,天色却还是渐渐变黑。路灯亮起,我看到我妈的身影正从小区门口走了进来,我急忙猫下腰,整个人趴在椅子上,对着钟越嘘声连连:“别让我妈发现了,你把灯关上!”
他挑眉:“我这么见不得人?”
该怎么解释才会不引起误会?我妈现在已经把崔峥嵘当半个儿子了,现在钟越突然冒出来,我妈肯定觉得他是故意的。这事儿,容我先处理妥当,再来和他好好解释吧。
“起来!”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不悦,拽着我的手把我拖了起来。我却还是掩耳盗铃,伸手捂着自己的脸,倒惹得他朗声大笑,我吓得直摇他的手,他却已经踩了油门,将车子开了出去。
华灯初上,霓虹渐起,看着窗外的光线纷纷往身后退去,我忍不住开口:“现在去哪儿?”
他却不说话,下巴绷得很紧,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个地方惹怒了他,刚才还好端端地嘲笑我来着。眼看着车速变慢,窗外也有门童来迎,我急忙叫出声音:“你来酒店干什么啊!”
“我这两天住在这里,那边的公寓退了,助手还在帮我找房子。”他把车子开进停车场,我却开始浑身不自在,方才才熟悉起来的温柔和亲密顿时又变了味。他住在这里?谁相信啊!我皱眉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依然那么好看,睫毛长而浓密,嘴巴抿成一条微扬的曲线。
可是,我们去的地方是酒店,躲着旁人,一切都是秘密行动。
多像是在偷情!
一切手续就绪,我仿佛英雄就义,胸中都是一腔悲壮。打开房间的门,他便脱下了厚厚的大衣挂到一旁。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回头纳闷地看向我:“进来啊?一会儿就送你回去了!”
我突然好想掩面而泣,这……这难道是所谓的钟点房?他怎么可以干这么龌龊的事情!好歹也要开一天啊!我苦着一张脸跟着走进,房门被他关上,我吓得浑身一僵,梗着脖子站在地毯上。
他仿佛一眼看明白了我的心思,深深地看着我,一边帮我褪去大衣外套,一边柔声安抚:“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不要紧张。”说着,他低头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我几乎就要尖叫出声。
我真不是故作清纯,也不是什么欲擒故纵欲迎还拒,我是真的紧张!两年了!两年没和异性接触过,任谁都会紧张的吧!就在我急得跳脚,甚至开始脑补教科书时,门铃声骤然响起,及时地拯救了我。
钟越前去开门,我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转头,就看到他正忍俊不禁地看着我,一旁有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他故意板着脸吩咐我:“快去洗手,等会出来吃饭,一天到晚在胡思乱想什么!”
面对着餐桌上的美食,我一手拿叉一手拿刀,颇为尴尬地看着他:“你真的是打算吃完饭就送我回家?”
“不然呢?我都在这里住两天了!”他明显不悦,伸手指向一旁被我忽视掉的行李箱,“我在你眼中,就是一匹色欲熏心的狼?”
“你干嘛不回钟家老宅嘛!”我嘿嘿傻笑,低头大快朵颐起来。牛肉不错,沙拉也很对我的胃口,就连简单的意面都被我一扫而空,尤其是那瓶白葡萄酒,味道太正了,我连喝了好几杯。钟越急忙拦住我:“这酒后劲大,你少喝点。”
“不碍事的,这就跟饮料差不多。”我咕嘟咕嘟又是几口,人一放松,就更容易醉,结果我把自己给灌迷糊了。
钟越无奈地伸手轻抚我的额头,幽幽叹气:“这样把你送回家,恐怕更性命堪忧吧。”
我一把抓住他微凉的手,舒服地用脸上乱蹭着,他几次想抽回去,都被我野蛮地拽了回来。他的呼吸渐渐深重,原本被我牵引的手也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我的脸庞,我感觉到他动作的颤抖,仿佛密密麻麻的针,戳得我内心酸痛。不知为何,我突然皱起眉,朦胧着眼睛看向他,将半张脸都紧密地贴上他的掌心,仿佛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名字:“钟越,钟越……”
当那个吻落下来的时候,我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泪如泉涌。他轻轻地啄着我的唇角,仿佛是春风拂过冰雪大地,有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坚硬的堡垒一点一点被击毁粉碎。他小心翼翼,如同我是绝世珍宝,然而我却溺在他的温柔里,哭到不能自已。
他抬头看着我满是泪水的脸,亲了亲我脸上的泪珠子,迷蒙的眼睛看向我表示询问。我搂紧他,抛却这世间的一切纷扰,豁出去,豁出去了去爱他。床头的灯“啪”地一声熄灭,只有昏暗的顶灯发出朦胧的光芒。他的动作渐渐加重,迫不及待地索取着什么,然而当衣衫渐褪的那一片刻,脑海中所有的期待却被一丝黑暗挤入,我猛地睁开眼,摇晃的天花板,破碎的哭声,还有淅淅沥沥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雨。当年的噩梦再次缠身,我猛然僵住四肢,从喉头逸出一丝抗拒。
“乐遥——”他低声唤着我的名字,我摇摇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将唇贴到了我的耳边,“乐遥,会好起来的,天会亮的……”
我的眼泪无声滚落,滑在脖颈处,一阵阵的凉意。我紧紧搂住他的背,将脸埋入了他的颈窝。是他的味道,独一无二的味道,不是任何香水制造的浪漫,而是他这个人带给我的所有温柔。
只为着这份温柔,所有的疼痛我都可以忍受。
就像他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天会亮的,我可以等。
【06】
翌日醒来,身边空空,只有凹陷下去的痕迹表示这一切并非是梦。
我揉了揉眼,起身在柔软的大床上坐了许久,手抚摸上他睡过的枕头,一一抚平褶皱,却又仍不甘心,抱起枕头将自己的脸埋入了其中。
光着脚下床,踩到地毯上零落的衣服,我霍然想起昨夜的缱绻缠绵,脸不由得开始发热。更要命的是,我又想起程程问我“那你到底是不是处女”时的坏笑,脑子里闹哄哄又迷糊糊,像是一锅翻滚开的粥。如果告诉她,我又失败了,她会不会取笑我?
还没洗漱完毕,我就接到了程程的电话,她急不可耐地问我:“你在哪儿呢?你昨天不是去见钟越了吗?怎么他今天就开新闻发布会了!你赶紧到翡翠路这边来!肯定来不及了,你那儿有电视吗?你快开电视,正在直播呢!”
“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耐下性子问她。
然而程程欲言又止,只是反复督促着我看电视。我寻到了遥控器,也看到了一旁钟越留给我的字条,是他一气呵成的字迹:“我有事先离开,你多睡一会儿,好好休息,别太辛苦。”
我的脸又“轰”地热了起来,他不要脸的时候,总是比我云淡风轻,并且足够理直气壮。
电视已经打开,我看到了程程要我看的直播新闻。画面里的钟越长身玉立,举手投足间自成风采,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在礼仪小姐的带领下款款而来,手接过打着蝴蝶结的金剪,在礼仪小姐的指引下,和身边的宋未来相视一笑,两人伸出手十指交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他们齐齐剪下了大红的绸带。
这是钟振华钟越父子沉寂两年后回国所成立的演艺公司,宋未来是他们签约的第一个艺人。女主播字正腔圆地念着新闻稿,说钟家父子重振而来,第一步便是涉足演艺界,并且亲自来捧钟家的准媳妇宋未来。
钟家的准媳妇?也不来问问我的意见!
我缩在大床中央,抱着膝盖将自己圈成一团。这些是是非非颠倒黑白的新闻我丝毫不在意,我只相信钟越对我说过的话,他说的一切,我都坚信着。
我拨了电话叫送餐,一边吃着酒店里的简易商务午餐,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发布会。程程给我发了短信,她托了她家老头的关系去了现场,她说势必要为我讨回个公道。
在记者提问的时候,程程装模作样地站了起来,她的胸前挂着一张记者证,手里举着话筒中气十足地自我介绍:“我是逗你玩报社的记者,听闻两年前钟公子就曾开过新闻发布会,并公开隆重介绍了自己的未婚妻,如今携手新人,是否因为喜新厌旧?”
我放下了手中的银质调羹,将黑椒牛肉饭端到了一旁。钟越的表情有片刻的变化,却不动声色,仍是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眼神对准镜头,双手摊开准备解释,最后还是抿起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一旁的宋未来得到他眼神的首肯后出来替他解围:“当初阿越找人扮演未婚妻,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免落人口实,阿越对她并无任何私人感情。两年前钟家出事,那位小姐也过河拆桥,两人自然不会再有任何婚约。”
我过河拆桥?敢不敢来和我对峙!
钟越并没有否认,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指。我终于留意到他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套在中指上,代表已有婚约在身。
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滞,坐在大床上的身体僵直,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曾经那里也有一枚戒指,但是我却为了他而摘下了它。可是如今,两年之后,他的手上却套上另一枚代表婚约的戒指。
难道宋未来真的是获得钟振华首肯的钟家准媳妇?
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炒作,不过是钟越和钟振华签订的合约,可我却并不能排除这就是钟振华原本的意图。他从来就没有认可过我,如果他们能假戏真做,必然正中他的下怀。
可是,合同上难道也约定了要戴订婚的戒指吗?!
我拖过没有吃完的黑椒牛肉饭,一大勺又一大勺地往嘴里送,两眼却还是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他们站起来拍照,他一手插袋,一手自然垂落身旁。而她依偎在侧,轻轻揽住他的臂弯。镁光灯频频闪亮,他们笑起来的嘴角连弧度都仿佛一致。当真是郎才女貌,堪堪一对佳人。
即便我知道这是演戏,却还是红了眼眶。喉咙被米饭噎住,我猛地咳出声音,眼泪却越来越多,宋未来的声音也在耳畔越来越清晰。
“当初阿越找人扮演未婚妻,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免落人口实,阿越对她并无任何私人感情。”
不过是权宜之计……
阿越对她并无任何私人感情……
这些话,纪尤熙也曾对我说过,我握着勺子的手越来越紧,前一夜的温馨甜蜜,顿时烟消云散。到底是功力尚浅,我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我放下没有吃完的饭,不告而辞,径自离开了酒店客房。
【07】
回到家,我妈正凶神恶煞地坐在客厅,我弯腰脱鞋,她拔腿冲到我面前,一脸沉痛地看着我:“林乐遥!你居然敢彻夜不归!”
我狠狠蹬掉半天都脱不下来的UGG,将冰冷的脚丫子塞进了哆啦A梦的棉布拖鞋里,转身对我妈歉疚一笑:“对不起啊妈,忘记跟你打电话报告了,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见我如此温驯,我妈一时有些傻眼,趁她发愣,我已经颓丧地钻回卧室。我妈过来敲门,我用被子蒙着脸,瓮声瓮气地扬着调子:“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你别等我吃饭了。”
那一觉,我睡得天昏地暗,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我摸索着开了台灯,翻出手机一看,居然有十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钟越。我直接忽略,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这时电话又响了,我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字,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看你忙,怕耽误你就没跟你打电话了。”
“乐遥?”他听出了我的兴致索然。
我看了看窗外,帘子没拉,玻璃上蒙上了一层雾气。我吸了吸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头很静,我甚至听出有风的声音呼啸而过,他在室外。
良久,电话里突然传出他沉沉的嗓音:“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困了,想先睡了,晚安吧。”
“乐遥,”他止住我,“来给我开门。”
我愕然,几步走到窗边,用手擦去玻璃上的水雾。钟越正站在楼下,穿着毛呢大衣,手里举着手机抬头朝我们家的窗户看过来。他的身后是昏黄的暖光,将他的眉眼勾勒得令人动容。
我来不及披上外套,甚至连拖鞋也来不及换就往外跑,下楼的时候丢掉了一只哆啦A梦的拖鞋。他站在保险门外,我立在寒冷的地面上,他先挂了手机,轻轻的一声“咔嗒”,我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机。
门一打开,他已经拉开大衣将我裹入怀中。他的身上都是冰冷的气息,也不知道他在楼下待了多久。我埋在他怀中,闻着那股清冽的气息,忘记了足底的刺骨。
我邀他上楼坐坐,他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你,怕你不开心。”
我抿着唇,思忖片刻又点了点头,声音渐渐淡了下来:“是有点不开心。”
“乐遥……”
“没关系,”我在他的怀里,拼命睁大了双眼,“一切都是假的,你们尽情发挥就是,怎么恩爱怎么甜蜜,我都没关系,她是你们钟家的准媳妇,我这个曾经的未婚妻无足轻重。”
“乐遥!”他开始恼,“你别闹别扭。”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你功亏一篑,如果我被发现,你和宋未来都将两败俱伤。”我说得合情合理,却心有不甘,我未曾想过自己的语气竟也能嫉妒得发酸,“既然在演戏,那就专业一点。”
钟越没再说话,只是捏紧了我的手臂。半晌,他才低低开口,声音哑然,仿佛卷着沙:“既然你能理解,我就放心了。”
脚底的寒沁入了全身,我缩回脚,委屈地瞪他一眼。他即刻发现我光裸的脚,弯腰将我打横抱起,才走了几步路,我便令他放下:“我自己回去。”
他只好将我放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子,将我的脚捧在怀里,用体温将它慢慢地焐热,然后才直起身子看进了我的眼底:“这一两年,我以为会很漫长,却发现过得那么快。好像什么都要来不及了,却又一切都恰恰好,谢谢你还在等我。”
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就着朦胧的月光,他的脸逐渐清晰起来,而那双深邃晶亮的双眸,也在黑夜里如星辰一般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