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弹道导弹防御计划与国际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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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普京政府与NMD和ABM条约

1999年12月30日,叶利钦辞去了总统职务,总理普京担任俄罗斯代总统,俄罗斯政局从此转入“普京时代”。虽然普京对外界来说,一直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但这位年仅47岁的新总统无疑是俄罗斯新一代力求阻止俄罗斯实力连续下滑、也将被证明有能力领导俄罗斯进入振兴时代的“希望之星”。在NMD和反弹道导弹条约问题上,普京继续贯彻“叶利钦路线”,坚持反对修改反导条约。

普京政府的NMD政策

普京曾长期在德国工作,对“西方”概念的认识比叶利钦要深刻和全面得多。从代理俄罗斯总统一开始,普京的外交政策就明显显示出了比叶利钦更为务实和灵活的作风。但在涉及到俄罗斯重大战略利益的反导条约和NMD问题上,普京所采取的政策无疑比叶利钦更为坚定,与美国在NMD问题上的较量也更为积极和主动。

普京政府一方面在NMD问题上坚持强硬而又不失灵活的反对立场。2000年1月25日,美俄在赫尔辛基举行的第三轮有关修改反弹道导弹条约的双边磋商再度失败。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在1月25日的记者招待会上指出,俄罗斯反对修改反弹道导弹条约;如果美国违反反导条约,将会破坏世界已经形成的限制和削减战略进攻性和防御性武器的所有条约与协议体系,对整个裁军进程构成威胁。[44]另一方面,普京政府则对恢复和发展与西方的关系,特别是对与欧盟的关系倾注了巨大热情,从一开始就竭力与欧盟改善关系,通过欧盟与俄罗斯政策的协调与联合,加大对抗美国NMD部署的反对力度。俄罗斯希望能够利用欧盟大国对NMD同样怀有疑虑的现实,团结欧盟共同反对美国力图修改或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的企图,同时,对美国有可能不顾俄罗斯、中国的反对,按照原定计划作出NMD部署的计划予以反击;争取在克林顿政府于2000年夏天作出正式部署NMD决定之前,联合各种国际力量,制定新的应对战术,推迟甚至打消美国的部署决定。

俄罗斯深刻地认识到,北约、欧洲联盟还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等,都是“西方”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俄罗斯经济恢复和振兴过程中,无论是缓解目前俄联邦政府庞大的债务危机,还是稳定国内经济与金融市场,并且继续从IMF获得所必要的资金援助等等,俄罗斯都必须获得西方的支持。俄罗斯不可能只同欧盟搞好关系,伸手向似乎政治色彩较淡的IMF借钱,然后再掉过头来与美国和北约为敌。为了同西方国家打交道,俄罗斯不得不缓和与西方国家因为科索沃和车臣问题而出现的紧张关系,增加信任与恢复合作。西方在车臣“人权”问题上的指责,并没有动摇普京全面解决车臣问题的决心。3月21日普京驾驶苏-27战机视察车臣,充分显示了其“强人”作风。俄罗斯在车臣军事行动中的伤亡总数已经达到12000人,俄方想要彻底解决问题的决心并没有变。同叛军首领马斯哈多夫谈判的提议,遭到了军方的强烈反对。普京也不会轻易在车臣问题上作出妥协。但是,俄罗斯外债总数已经高达1500亿美元。无论是重新安排以前苏联遗留下来的债务还是继续获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贷款,俄都无法摆脱西方的制约。这一点已经决定了普京政府对美政策的总体基调。2000年2月,普京在同奥尔布赖特的会晤中,曾一度模棱两可地表示,他可能会考虑对反导条约的修改。

俄罗斯新政府继续在对西方强硬与对西方妥协之间保持平衡。这一俄美外交的基调没有变。2000年2月15日,北约秘书长罗伯逊访问了俄罗斯。在会见时,俄罗斯总统普京与罗伯逊都表示,为了保证欧洲大陆和全世界的安全,双方将进行合作。3月9日,俄罗斯驻北约首席军事代表扎瓦尔津上将已同北约代表在布鲁塞尔恢复了磋商。4月上旬,俄罗斯外长伊万诺夫访问了北约总部,双方都强调要坚持发展俄罗斯与北约之间坚定的“伙伴关系”。面对着国内经济振兴和联邦政府权力重建的艰巨任务,普京无意与美国和西方进行战略对抗,竭力避免美国一旦真的退出ABM条约并部署NMD之后,美俄双方最后摊牌,俄罗斯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3月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接受英国广播公司(BBC)著名节目主持人戴维·弗罗斯特的采访时,针对他所提出的北约是俄罗斯潜在的伙伴、竞争对手还是敌人的提问,普京回答说:“俄罗斯是欧洲文化的组成部分,我无法想象自己的国家被孤立于欧洲以及我们常说的所谓‘文明世界’之外。我很难与北约为敌。”接下来,弗罗斯特又提出俄罗斯能否加入北约的问题。普京表示:“为什么不呢?我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我要重申,如果符合俄罗斯的利益,如果俄罗斯成为完全意义上的伙伴的话。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才有可能加入北约。”[45]普京此一番话,在俄罗斯内外都引起了不小的震荡,但却表明他所领导的俄罗斯政府并不愿意与西方为敌、以及希望加强与西方的合作的强烈愿望。

当前,美国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乘俄罗斯国力虚弱的时候进一步削弱俄罗斯在欧洲的战略势力,巩固冷战成果,将北约的边界线推进到俄罗斯的家门口。一旦时机成熟,北约极有可能吸收波罗的海三小国、独联体的某些成员国加入。目前,波罗的海三小国已经表达了要加入北约的愿望。今后,北约能否继续东扩一方面与俄罗斯的立场和反应有关,更同俄罗斯准备和希望在什么原则基础上与北约发展合作关系有关。这也必将影响到俄罗斯在ABM条约和NMD问题上的基本态度。普京政府有关俄罗斯愿意加入北约的言论在国内遭到了俄罗斯左翼和极端民族主义政治势力的强烈批评。俄共首脑久加诺夫在3月7日出版的《苏维埃俄罗斯报》上指出:“总理应当明白,西方文明只是世界文明的一部分。其次,在俄罗斯和世界许多其他人民的眼中,北约根本就不是文明的化身,而是彻头彻尾的野蛮行为的代表。”[46]俄罗斯军方也有人提出,针对北约东扩,俄罗斯应该重新部署中程核导弹。但从后面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普京外交攻势来看,普京总统提出俄罗斯愿意加入北约的主张,反映了普京竭力希望改善与欧盟关系、增强普京政府在西方的接受程度以及分化美欧对俄政策的重要举措。

2000年3月28日,普京以得票超过52.6%的优势击败俄共总统候选人久加诺夫当选为俄罗斯第三任总统。在大选中如期胜出的普京总统,无疑是俄罗斯代表未来希望的、对西方有着更为成熟看法的新政府。展示俄罗斯的大国形象,追求俄罗斯对国际事务举是轻重的干预能国,从冷战后一直在受削弱和经济不振中重新振作起来,是新总统和新政府最艰巨的任务。对新总统普京来说,振兴经济与处理好车臣问题的残局是当政的首要问题。为此,如何平衡对西方的强硬与同西方的合作,正在严峻地考验着这位年轻的、出身于前苏联克格勃系统的俄罗斯领袖。普京随后在NMD和ABM条约上的政策、原则和外交手腕,很快使得普京在国际舞台上迅速确立了他的个人声望,成为了2000年世界政坛上最有作为的大国领袖之一。

普京上台伊始就深深了解到,在NMD问题上,俄罗斯政府没有理由轻易对美国作出重大让步而同意检讨或修改ABM条约。这不仅是因为NMD将直接打击俄罗斯的战略力量,威胁到俄方的战略地位和战略安全,而且,也是俄罗斯政界和军方都无法接受的“苦果”。虽然普京为了执政并解决国内的经济困难,不得不与西方国家更多地搞好关系,诚如普京所言,他也看不到与西方对抗的俄罗斯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但是,俄罗斯对美国的政策除了要保持“大国”地位和影响之外,同样也深刻地受到俄罗斯国内各种政治势力和政治主张的影响,必须顾及俄罗斯国内对重塑俄罗斯国际地位和大国威望、振奋俄罗斯民族情感的强烈期盼。俄罗斯国家安全与战略研究所分析家伊万诺夫就曾指出:“不少人认为经济上的失误并不那么可怕。他们认为,俄罗斯立场变软将会对国内事物产生严重的影响。”[47]不同意修改ABM条约和不对美国的NMD政策让步,是俄罗斯国内各种政治势力一致认可的政策。

总之,在NMD问题上,普京政府在上台后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就形成了一条与其整个外交风格相一致的新方针:发展与欧盟和北约欧洲盟国的关系,利用欧盟成员国对NMD部署的巨大顾虑和担忧,联合欧洲力量,扩大维护《反弹道导弹条约》和反对NMD部署的现实能力;借削减核军备的相互妥协在美俄之间重修旧好,稳定俄美之间的战略合作,争取与西方国家解决各自想要解决的问题和确保关系的进展;进而在推进美俄核裁军的基础上,将NMD、ABM条约与俄美核裁军挂钩,保持俄罗斯足够的战略威慑力量,稳定俄罗斯战略大国的地位,提高俄罗斯与美国和欧盟在具体问题上讨价还价的实力,同时推动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的实质性进展。最后,利用俄罗斯战略力量的“王牌”优势和反美国NMD部署的国际力量上的“领军”地位,加大俄罗斯对裁军和地区安全事务的影响力,重振俄罗斯大国雄风。

在具体的策略上,一方面,继续强调以“现实威慑”为中心的核战略,尽一切力量反对修改反弹道导弹条约,设法阻止克林顿总统在2000年夏天作出部署NND的决定,是普京政府在抵消美国咄咄逼人的安全压力、以及提高自身讨价还价地位、加强与西方国家进行战略平衡时的基本策略。另一方面,则对美国和西方国家发动了“裁军攻势”和“外交攻势”。

2000年3月27日,俄罗斯北方舰队从水下相继发射了两枚洲际导弹,以特有的方式祝贺普京当选为俄罗斯总统和俄武装部队最高司令。导弹从巴伦支海的核潜艇上发射,在飞行8000多公里之后精确命中堪察加半岛西部地区的预定目标。这次演习也是为了测试俄导弹弹头保存的时间和检验俄海上战略力量的战备状况。3月31日,普京当选之后,第一次离开莫斯科,就专程去了乌拉尔地区的一个核研究中心,参加原子能部的部务委员会的扩大会议。在会上普京强调原子能工业是俄战略利益的重要领域,是优先发展的部门,必须“提高我们核遏止潜力的效率”。对于俄罗斯来说,核工业的重要性不仅没有降低,反而大大提高了。谁都不应当怀疑这一点。我们希望核工业更安全和更有效,我们将维护和加强俄罗斯的核武器工业。[48]这是普京半年多来强调核武器作用的又一次重要讲话。当天,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耶夫也表示,支持和发展俄罗斯的战略核力量是国家重要的军事政治任务,必须制订一整套的技术措施,防止战略平衡遭到破坏,一旦美国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就会对俄罗斯造成这样的威胁。

普京政府的“裁军攻势”和“外交攻势”

普京政府在增强其核威慑力量的同时,将推动俄美进一步削减战略武器作为“平行”的政策目标,首先采取了将反对NMD和维护ABM条约与美俄核裁军挂钩的做法,大打“裁军牌”。用普京的话来说,就是要使世界“不被更多的武器所填平”[49]。此举一下子扭转了从1999年1月到2000年4月,俄罗斯一直在NMD和ABM条约问题上所处的“被动防御”局面,而将口口声声说要推动军控和裁军、致力于国际安全建设的美国置于了尴尬境地。

2000年4月14日,在普京政府的推动下,俄罗斯国家杜马最终在僵持了7年后批准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同时,也批准了1997年3月美俄首脑会议达成的START Ⅱ延期到2007年实行完毕的议定书,以及9月美俄有关TMD问题的“划界协议”。批准这些条约和协定表明了俄罗斯愿意继续为核裁军承担义务。如果俄美削减战略武器进程不断延续,而美国却通过NMD进一步发展削减核弹头之后仍然强大的核威慑力,那么,俄美减少战略核武器的努力显然就“不对等”,这将沉重打击俄罗斯近年来为削减核武器、保障世界核安全所具有的信心。对于俄罗斯希望加强“核威慑力”以弥补在北约东扩和军事干涉主义影响下受削弱的国家安全利益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事实。4月14日,在俄罗斯国家杜马批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当天,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声明说,俄罗斯准备与美国按对等原则将自己的战略核弹头削减到1500枚。同时,普京警告说,如果美国违友1972年苏美签署的《反弹道导弹条约》,俄将放弃在核裁军领域签署的所有协议和已经建立的合作关系。普京提出,如果美国摒弃《反弹道导弹条约》的话,俄方有权退出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以及整个裁军和军控体系,并且将在核武器控制问题上单方面作出决定。[50]普京的这一声明客观上再度将美俄的核武器关系作为了全球核安全的中心。对于NMD有可能再度引发的新一轮美俄军备竞赛,普京已明确表示俄方无力进行竞赛,并称其后果常严重。[51]

2000年4月21日,俄罗斯议会上院——俄联邦委员会也批准了该项条约,从而使得《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在签署7年之后,终于正式生效。普京政府对要求国会批准该条约一直采取十分积极的态度。美国国会早在1996年2月就批准了该项条约。俄总统和历届政府都主张杜马批准该条约,以往该条约在俄罗斯国家杜马中之所以一直未获通过,主要是俄共在杜马中占据多数,俄共对批准该条约持强烈反对态度。俄共认为,在俄罗斯常规武装力量无法同美国相抗衡的情况下,拥有足够的核武器是保持俄美战略力量平衡和维护国家安全的唯一手段。此外,这些年发生的美国空袭伊拉克、空袭南联盟、北约东扩以及美国的NMD计划等等,在俄罗斯国内遭到了强烈反对。这也是该条约始终未获通过的主要原因。此外,俄杜马认为,销毁核武器需要大量资金,而俄罗斯国家预算中没有这笔钱,所以杜马根本无法批准这一条约。1999年年底的俄罗斯国家杜马选举改变了俄共掌握杜马多数的格局,俄罗斯的第二大政党“新兴运动”等在杜马的势力大大增强,俄罗斯国家杜马中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转变。普京政府为谋求杜马批准该条约做了大量的工作,认为批准该条约符合俄罗斯的战略利益。

首先,批准该条约可以表明普京政府与西方国家合作的诚意,是俄罗斯着力于改善同西方国家关系的重要怀节。在普京当选俄罗斯总统之后,在外交日程上,采取了明显的与西方国家合作和发展关系的立场。4月19日,普京出访的第一个国家就是英国。4月28—30日,日本新任首相森喜朗对俄罗斯进行了3天工作访问。在这之前,俄罗斯也公布了克林顿总统将在6月访俄的计划,并宣布8月普京总统将访问日本。目前来看,急于获得西方新的贷款援助和振兴经济的普京政府,上台伊始就将外交的重点放在了改善同西方关系上。其次,俄罗斯现有的核武库仍然过于庞大,但其经济力量很难承担这一沉重包袱。俄官方承认,国家经济实力无法维持和发展庞大的核武库。为使核武器数量与国力相适应,俄迫切希望实施这一条约,并开始同美国进行旨在进一步减少双方核弹头数量的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核武器条约的谈判。如不签署第二阶段条约,第三阶段就无从谈起。同时,俄罗斯军方也认为,批准这一条约有利于形成俄美核均势。俄罗斯军事专家指出,俄多数核武器使用寿命大致到2007年。如果该条约迟迟得不到落实,到2010年,美国将保持8000枚核弹头的核威慑力量,但俄罗斯因为受经济条件的限制,最多只能保持2000—3000枚,俄美核力量的差距将被拉开[52]。

此外,在俄罗斯看来,批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也有助于维护1972年的反弹道导弹条约,堵住美国从ABM条约退出的口实,防止美俄围绕着NMD问题出现新的一轮核军备竞赛。2000年4月13日,俄罗斯外长伊万诺夫在俄罗斯国家杜马发言时表示,俄方如果不批准该条约,俄美两国就不能转入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谈判,也将不能更好地维护1972年签署的反弹道导弹条约。

普京4月14日讲话中将俄美核裁军与ABM条约和TMD挂钩的做法,以及俄罗斯议会相继批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和《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被国际媒体广泛称之为俄罗斯对美国发起的新一轮“裁军攻势”。该“攻势”也得到了俄罗斯议会的支持和赞同。俄罗斯国家杜马在2000年4月14日批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同时还通过决议,将俄罗斯实施第二阶段条约同美国无条件遵守《反弹道导弹条约》挂钩。该决议声明,如果俄方认定美国方面采取了破坏美俄核均势的单方面行动,第二阶段条约将随时可能宣布流产。美国对于俄罗斯国家杜马批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表示欢迎。克林顿总统表示,此举将促进美俄进一步削减战略核武器。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鲁宾称,批准该条约是“人类裁军历史上闪光的一页”。这样,俄美双方可以将俄美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问题从讨论阶段过渡到实质性谈判阶段。[53]

普京总统所发动的“裁军攻势”可以说打在了美国的痛处。从1999年初克林顿政府提出在2000年夏天作出NMD部署决定以来,有关NMD对美俄关系带来消极后果的最大担忧就是俄罗斯退出已经签署的核裁军条约,美俄削减战略武器会谈陷入停顿。不仅美国国内的军控派强烈反对为了有限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而牺牲《反弹道导弹条约》,牺牲美俄数十年的军控谈判成果,而且白宫政策设计者的最大担心就是,因为NMD美国退出反导条约,而俄罗斯退出START Ⅱ,由此引发的国际军控事业的崩溃、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进一步扩散和俄罗斯国内民主势力的衰落和民族主义力量的上台等一系列噩梦般的事件将会接踵而至。美俄关系真要走到这一步,无疑是对美国后冷战时代安全利益的最大打击。[54]叶利钦由于无法获得国家杜马的有力支持,START Ⅱ迟不能获得通过,在削减战略武器和裁军伺题上对美国一直直不起腰来,因而也无法通过裁军攻势将ABM条约与START Ⅱ紧密联系起来。1999年9月初叶利钦与克林顿总统的莫斯科高峰会谈,其基调还是着眼于俄美在削减和控制战略武器领域的合作。普京在大选获胜之后,在国家杜马也获得了认可与支持,民主派力量在国家杜马中占据了多数地位。在这种情况下,风格强悍的普京没有必要再在ABM条约和START Ⅱ的关系问题上遮遮掩掩,而把美俄NMD部署问题上的争执直接定位为ABM条约与START Ⅱ的关系问题,给了美国以外交上的重击。在2000年4月24日开幕的NPT2000年审议大会上,俄罗斯再次重申了将俄罗斯所承担的裁军义务同反对NMD部署以及维护反导条约相联系的立场。

普京政府的“裁军攻势”已经使得俄罗斯在美俄核裁军和NMD问题的角逐中占据了主动。英国《泰晤士报》报道说,批准全面核禁试条约使得俄罗斯在道义上占了上风。[55]针对普京政府的“裁军攻势”,美国已经感受到了压力。在4月24日开幕的联合国《核不扩散条约》审议大会上,美国务卿奥尔布赖特竭力为美国的核军控立场辩解,仍然坚持部署NMD的顽固立场。4月26日,美国国防部长科恩拒绝了俄罗斯将美俄核裁军与NMD挂钩的做法。科恩在参议院一个小组委员会上作证时提出,俄罗斯所提出的以不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为条件批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是不可接受的”;美国是否部署NMD不受俄罗斯立场的影响。[56]由于美国国会已经拒绝批准核禁试条约,美国继续作出部署NMD决定而导致美俄核裁军进程停滞的话,美国将在国际军控问题上进一步陷入孤立。普京的裁军攻势得到了欧洲国家的响应。法国、德国和英国等都相继提高了反对美国NMD部署的声调,迫使美国不得不作出相应考虑。美国报纸认为,越来越可能出现的局面是,克林顿不得不在全国导弹防御问题上推迟作出决定,把这个问题留给下一届政府。[57]美俄在NMD部署和维护反导条约等方面,出现了有利于俄罗斯立场的显著变化。

在“裁军攻势”的导引下,俄罗斯对NMD部署和能否维持ABM条约的关注正在不断加强,俄方的反对态度也变得日趋强硬。2000年4月18日,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雅科文科发表声明,对美国在挪威北部的法尔多(Vardo)部署雷达站深表忧虑,认为这一举动将破坏《反弹道导弹条约》。俄罗斯方面已多次向美国提出了这一问题,并就在俄边境附近继续建立雷达站向挪威政府表示关注。但至今没有得到可以消除俄方担忧的解释,俄罗斯不希望这样的局势发展。虽然美国和挪威的有关人士坚持说,雷达站的主要任务是监测太空,但实际上连外国专家都承认,雷达是用于监测俄罗斯洲际弹道导弹发射情况的。这一雷达站从美国运抵挪威之前曾用于美国国家导弹防御系统的试验,俄罗斯完全有理由认为它是为美国的NMD计划服务的。[58]这是1972年的《反弹道导弹条约》所禁止的。《反弹道导弹条约》第5条明确规定,条约双方保证不研制、试验和部署以海洋、空中、空间为基地的反弹道导弹武器系统及其组成部分。

除了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与NMD和ABM条约挂钩之外,俄罗斯目前也来取了其他一系列的做法加强了自身核力量的建设和发展。这些做法包括:首先,俄罗斯防务部门提出,将在未来的战争条件下保留首先发动核打击的权利,这是俄罗斯增强其核力量“威慑效应”的重大举措。继2000年1月普京批准新国家军事学说之后,4月21日,俄罗斯国家安全委员会通过了一个态度强硬的新军事理论,提出“俄罗斯联邦将动用全部军事力量和各种军事手段解决所面临的危机,在其他军事手段己被耗尽或者被证明无效时,俄罗斯将动用核武器”[59]。俄罗斯总统普京已在4月28日签署这项文件。俄外长伊万诺夫就此事在接受新闻采访时表示,“确立这一理论是为了俄罗斯国家安全利益”。虽然这个新军事理论并不是什么新东西,俄罗斯早在1994年就采用了“首先使用核武器”这一原则,但该理论的通过还是凸现了俄罗斯的战略力量的威慑效应。

其次,俄罗斯防务部门也表示,俄将提高核武器战略备战的水平,加强处于警戒发射状态的战略核力量。4月18日同一天,俄罗斯战略导弹部队与航天部队总司令雅科夫列夫对新闻界表示,如果美国退出1972年签署的《反弹道导弹条约》并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俄将采取包括退出《中程导弹条约》、修改“白杨”和“白杨-M”洲际导弹的战略装备原则等对应措施。[60]同时,俄罗斯将在2000年度开始,加强常规军事力量建设。

第三,加强俄罗斯核力量的更新换代,保证俄罗斯与美国的核均势。俄方当前正在全力按计划部署新一代的“白杨-M”洲际弹道导弹。2000年4月26日,俄罗斯国家委员会批准装备“白杨-M”洲际导弹。到2007年,俄罗斯所部署的“白杨-M”洲际导弹的总数将超过200枚。该型导弹将成为俄罗斯21世纪战略核力量的主体。同时,俄罗斯目前正在实现由6种导弹类型所组成的战略核威慑力向综合型固定式和机动式“白杨-M”导弹的过渡。这样做不仅能够保持战略导弹部队的战斗力,而且能节省资金。毫无疑问,俄美两国当前在NMD和ABM条约问题上的斗争,不仅将有可能破坏美俄90年代以来的核裁军计划,也很有可能导致美俄战略武器的核对峙在冷战结束10年之后重新升级。

俄罗斯对美国发出裁军攻势的同时加强核力量威慑力这一系列做法,显示了俄罗斯仍然在致力于“恐怖威慑”。这一点,本身同北约现有的核力量战略和欧洲核大国——英国和法国——的核战略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普京总统的裁军攻势却更多体现了俄罗斯的善意。无论是俄罗斯批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和《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还是向美国提出尽快进行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谈判,都符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的精神,有助于国际军控事业的发展,是“恐怖”与“善意”的结合。它暗示,现在的俄罗斯要给自己树立在所有重大战略问题上负责任的形象,俄罗斯愿意与美国合作,但必须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法国《解放报》为此评论道:“莫斯科正在渐渐地确立新的国际战略游戏规则。这种变化只会使中国和印度感到满意,也有助于平息亚洲战略武器竞赛。但条件是,美国必须配合这种变化。”[61]

在这样的战略思想指导下,普京政府从3月底以来就展开了新一轮外交攻势,希望利用国际多边场合和双边外交议程强调俄罗斯反对修改《反弹道导弹条约》的严正立场。2000年4月初,中、俄、哈、塔、吉五国的国防部长在中国的北京举行会晤,在会后发表的五国国防部长联合声明中再次重申,五国反对美国部署NMD和TMD导弹防御系统。在4月24日与纽约联合国总部开幕的5年一度的《核不扩散条约》审议大会上,与会的俄外长伊万诺夫在发言中重申,俄罗斯反对就反弹道导弹条约作出任何修改。如果美国部署NMD,将会威胁到世界的核裁军进程。[62]4月26日,伊万诺夫在美国会见了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小乔治·布什,传达了俄罗斯坚决反对美国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的声音。

2000年4月29日,伊万诺夫在美国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如果美国开始建立1972年《反弹道导弹条约》所禁止的导弹防御系统,俄罗斯会用政治以外的方法回应。伊万诺夫表示:“这是一件坏透了的事情,但我们已经决定了。俄罗斯有足够的财力和能力可以这样做,美国是知道的。”[63]什么是“政治之外”的手段,伊万诺夫显然谈到了俄罗斯也决心进一步发展战略性进攻和防御武器系统的设想。这显然比4月14日普京的讲话“基调”要更为强硬。随后,4月30日,日本的《产经新闻》就为伊万诺夫4月29日的谈话作出了注脚。《产经新闻》在这一天报道说,俄罗斯很可能在劝说美国放弃NMD无效的情况下与中国合作研制导弹防御武器系统。其根据是1996年叶利钦访问北京时,曾与中国签署了俄中“空间和平开发合作计划”。该计划是一个典型的军民两用型项目,完全可以在必要时转为军事用途。[64]在4月24日召开的《核不扩散条约》2000年审议大会上,俄罗斯重申了维护反导条约和反对NMD部署的既定政策。由于以中、俄、瑞典等国家为代表的国际社会坚持美国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必然破坏国际军控和裁军进程,反对美国部署NMD,NPT2000年审议大会几乎从一开始就成为了国际社会反对NMD的声讨大会。只是后来由于美俄就维护《反弹道导弹条约》达成了一致,NMD问题才最终没有列人大会议程。

当前,俄罗斯维护反导条约和反对美国NMD部署的外交重点是在欧洲国家,积极争取改善和发展与欧盟关系的同时实现在NMD问题上联合反美。这一外交攻势对俄罗斯来说可谓“一箭双雕”。一方面,此举可以显示俄罗斯支持欧盟的一个“团结的欧洲”原则,加大与欧盟政策的协调,以便为俄罗斯实现加入欧盟的目标服务。另一方面,如果欧洲国家坚持在NMD问题上反对美国作出部署决定,则会大大加强俄罗斯裁军攻势的力度,有助于俄罗斯在战略武器削减后的低水平上维持俄美之间的战略力量平衡。2000年5月29日,俄罗斯与欧盟在克林顿访欧前夕举行了正式会晤。在会晤中双方既讨论了经济合作问题,也讨论了全球政治阿题,其中包括维护《反弹道导弹条约》问题。在会谈中,普京总统表示,俄罗斯“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欧洲大国”,俄罗斯将一如既往地将“把发展同欧洲的关系放在首位”。[65]普京还十分赞赏欧洲国家在《反弹道导弹条约》问题上的立场,认为双方在讨论复杂的国际问题时都没有从集团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为共同解决军备控制和欧洲安全问题奠定了良好的基础。[66]欧盟是俄罗斯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同欧盟国家的贸易占俄罗斯外贸总额的35%。欧盟也是俄罗斯最重要的投资来源,俄罗斯吸引外资的64%来自于欧盟。良好的俄欧关系,不仅对俄罗斯经济振兴至关重要,而且对俄罗斯实现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和实现国内安全都具有重要作用。这次俄欧会晤是俄罗斯与欧盟在1997年12月正式建立伙伴合作关系以来第5次高级会晤。在NMD问题和地区安全问题上的共同点,促进了2000年以来俄罗斯与欧盟的关系改善。

欧盟国家则进一步加大了反对美国部署NMD的声音。在欧盟与俄罗斯高级会晤之后,欧盟委员会主席普罗迪表示,欧盟将协调自己的立场,并作出明确的回答。6月1日,德国总理施罗德在与到访的克林顿总统举行会晤时表示,德国认为美国的导弹防御计划可能会引发新的一轮军备竞赛,对北约的凝聚力产生消极影响;他主张“本着联盟的精神”来解决这一问题。[67]法国总统希拉克在克林顿总统访问欧洲前夕,也作出了类似的警告。欧洲国家对NMD部署的反对和对普京政府裁军攻势的支持,无疑使得普京总统在美俄NMD争执中获得了难得的政治上的主动。

普京与克林顿首脑会晤与美俄NMD争执

2000年6月3—5日,美国总统克林顿访问了莫斯科。此次首脑会晤是普京就任俄罗斯总统以来两国的第一次首脑会晤。在会晤之前,美国国家安全事务顾问伯杰于5月22日就曾公开表示,由于美俄两国在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的数量以及NMD问题上的争执得不到解决,美国对此次克林顿总统访俄“期望正在降低”。[68]但这次首脑会晤仍然引起了世界舆论的普遍关注。

6月3日,也就是在克林顿访问俄罗斯的当天,普京接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记者的采访时提出建议,要求美俄进行导弹防御系统的联合研制以对付来自所谓“流氓国家”的导弹威胁。“我们必须对付新出现的威胁,但是我们建议大家来一起回击它们。”普京说,“流氓国家”只能从他们的本土上发射导弹,所以对所有导弹进行防御是不必要的。我们可以对可能受到威胁的地区建立起导弹防御系统,用这个系统保护整个欧洲,“我们在政治上、技术上都能够完全做到”。为此,联合研制的导弹防御系统应该是击毁飞行中的导弹,而不是在空间拦截弹头。但对于这个建议,美国反应冷淡。6月3日,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在莫斯科表示,美国会考虑普京的建议。显然,普京这一建议既显示了在维护反导条约和反对NMD问题上的坚定态度,也表现出了一定的灵活性,也是普京为了进一步拉拢欧洲国家而走出的一步“妙棋”。这一建议,本质上是为了打消美国单方面的国家导弹防御计划的部署,但从表面上看,完全是为了考虑到欧洲国家也有顾虑的所谓“流氓国家”的导弹威胁。所以,普京将这一建议落脚在“保护整个欧洲安全”,反映了欧洲国家对安全的关注,将自己巧妙地打扮成了欧洲安全的代言人。普京的这一建议,是近期来俄罗斯对欧洲发动外交攻势的一部分,也表明了当前俄罗斯维护反导条约的坚定性。

在俄罗斯和欧洲的联合压力下,克林顿总统此次访俄过程中,美国不得不在语气和态度上调整原来在反导条约和NMD部署问题上的僵硬和傲慢态度。6月4日美俄两国首脑签署了《战略稳定原则联合声明》。该声明是美俄两国各自立场的陈述与相互“让一步”的混合物。它虽然没有解决两国之间在反导条约和NMD部署问题上的矛盾,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双方彼此之间的妥协,使得美俄关系在NMD问题的尖锐对立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联合声明》中反映俄罗斯立场的条款包括:

(1)须维护战略核领域的稳定,双方共同致力于巩固战略稳定和国际安全事业。

(2)一致认为反弹道导弹条约为削减进攻性武器作出了重要贡献,并表示将继续忠实于这个条约。

(3)必须在相互合作和考虑到相互安全利益的基础上讨论和解决对安全的日益严重的威胁问题。

反映美国立场的条款包括:

(1)国际社会面临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及其运载工具(包括导弹和导弹技术)扩散这一越来越严重的威胁。重申将利用现有的和可能的新的国际法机制努力来扭转这一局面。这一新威胁将使战略形势和国际安全发生潜在的巨大变化。

(2)根据两国总统1998年在莫斯科和1999年在科隆发表的声明,要在未来的第三阶段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框架内,加紧讨论进一步削减战略力量以及导弹防御问题。

(3)两国协议和声明(包括最高级)中确定的关键性原则为两国目前在战略武器方面的活动奠定了基础。

反映美俄共同立场,或者说双方达成妥协的是:

(1)提到了反弹道导弹条约的现状,需要研究涉及这一条约的战略形势可能发生的变化,在必要的情况下研究进一步提高这一条约生命力的可能的建议。

(2)两国总统重申自己将继续努力来巩固《反弹道导弹条约》,将来根据国际安全形势发生的变化来提高它的生命力和有效性。

(3)为了在现在和将来加强反导条约的有效性,俄罗斯和美国都认为十分重要的是共同采取旨在发展合作、公开性和相互信任的办法提高这一条约的生命力。

(4)两国都认为进行磋商是十分必要的,重申双方将继续磋商的决心,以便达到目的和执行反弹道导弹的条款。

(5)一致认为,战略进攻性武器问题的研究不能脱离战略防御性武器问题,相反,它们是相互关联的。这种关联在反弹道导弹条约中得到了体现,其目的是保障两国的平等安全。[69]

从这份联合声明上来看,双方的最大妥协之处是将允许就《反弹道导弹条约》问题继续展开磋商,保留各自在反导条约和NMD问题上的立场,预留今后有可能达成一致或进行新的合作的可能性。这一点也是双方在目前形势下可能达到的最大的妥协,即不是实质性问题上的妥协,而只是糅合了各方立场的一个妥协性的“总论”。俄罗斯所作出的妥协是“攻守兼备”:“攻”的是既然导弹防御武器系统是用来维护“共同的”国际安全,那么,就应该可以“联合研制”、“合作决定”其部署;在“守”的方面,俄罗斯也不愿意把话说死,而是继续推进“以退为进”的策略,愿意与美国就共同可以接受的导弹防御的可能性作出协商。但是,俄罗斯维护《反弹道导弹条约》的立场不会变。普京总统在6月3日接受美国国家广播公司采访时就暗示了某种灵活性,他说,反导条约是“一个重要的基础性协议。我们认为考虑到各方的利益和世界在不断变化,我们可以在这个领域共同努力,在不破坏《反弹道导弹条约》的情况下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70]。

但是,美俄所达成的《联合声明》,并不是能够阻止美国作出部署NMD武器系统的可靠法律文件,美国国内政治和国会的右翼势力也不会因为有这份声明而停止向白宫施加部署NMD的压力。克林顿在与普京会晤后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承认双方在反导问题以及NMD上存在分歧,并表示美国的导弹防御系统的任何决定都不会威胁俄罗斯的安全。这是美国一贯的观点。普京则在记者招待会上也继续大谈俄罗斯的立场。普京表示:“维护反弹道导弹条约这一基本原则是维护安全体系的基石。我们主张对症下药,但我们已经认识到,我们有办法解决这一显得极其复杂而又敏感的问题。”[71]美国副国务卿塔尔博特也在当天对记者表示,《联合声明》不会、也不应该不利于美国总统作出是否部署NMD的决定。因此,克林顿和普京只是表面上强调“合作关系”,而没有具体地建立起未来两国继续核裁军和解决有关争议的新框架。在军控问题上,除了两国首脑达成了各自销毁34吨武器级铀之外,没有任何真正实质性的东西。《联合声明》也只不过是将美俄在弹道导弹防御系统问题上的争执,战术性地加以修饰的一种做法。双方新的政治和外交较量还将继续进行。

继6月5日普京在同意大利总理会谈中再次提议建立全欧导弹防御系统之后,6月9日,俄外交部长伊万诺夫首次公布了俄方建议的具体内容。它包括:联合评估导弹扩散和可能出现的导弹威胁的性质和规模;联合研究制定全欧非战略性导弹防御系统的构想及其建立和部署的办法;联合建立全欧多方位的导弹发射预警中心;举行联合司令部演习,共同开展研究和试验;共同深入研究非战略导弹防御武器系统。按照俄罗斯的构想,全欧导弹防御系统最重要的特点在武器性能上是不能防御战略洲际导弹,只是类似战区导弹防御系统的反导弹武器系统。因此,这就突出说明了俄罗斯要求联合建立导弹防御系统的实质性目标:以非战略性的导弹防御来取代美国正在研制并极有可能部署的具有战略防御能力的NMD系统,以此来打消美国部署NMD的计划,并坚定地维护《反弹道导弹条约》。同时,俄罗斯借助俄欧反导弹武器系统的联合研制,也为了抑制美欧针对俄罗斯的共同防务建设,在与北约合作中打进一个弱化美欧同盟的楔子;而有关联合评估导弹威胁、联合部署和联合演习的倡议内容,可以建立和发展欧洲国家和俄罗斯在防务政策和防务技术上的合作,有助于俄罗斯在合作而不是冷战时期的对抗的基础上影响欧洲的防务动向。由此可见,维护反导条约、打破美国旨在拉拢欧洲建立对付俄罗斯的导弹防御技术和加强俄欧防务合作,是普京总统有关建立全欧导弹防御系统的三大构想。俄罗斯政府官员在不同的场合分别对上述构想进行了说明。6月9日,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耶夫在俄罗斯—北约常设理事会上表示,只有在维护反导条约的条件下,才能建立起非战略性导弹防御系统。伊万诺夫则提出:“欧洲导弹防御计划具有真正的全欧而非小集团性质是至关重要的。”[72]

6月与克林顿总统举行首脑会晤后第二天,普京就开始对欧洲的意大利、西班牙和德国等国进行访问。6月5日,普京在意大利向欧洲国家建议建立欧洲联合导弹防御系统,并希望欧洲国家认真考虑俄罗斯的建议。6月16日,普京又在访问德国期间建议欧洲加入由美国和俄罗斯创立的一个监测世界各地导弹发射情况的机构。普京提出,他的倡议是在他提出同北约和欧洲共同建立欧洲导弹防御体系方面迈出的新的一步。虽然这两份倡议本身没有什么突出的技术性成分,事实上也很难成行,但却有着重要的外交意义。例如,德国对俄罗斯提出的巩固欧洲安全的倡议,在“总体上表示积极接纳”。德国总理施罗德在普京访问欧洲期间在柏林发表谈话,坚决支持欧洲与俄罗斯在组织欧洲防御和安全方面进行合作。[73]但是,欧洲国家并没有就NMD问题对俄罗斯有关联合研制反导系统作出正面答复。

普京政府未来的对NMD的政策

普京政府是否会真正有决心在反导条约和NMD问题上与美国抗争到底,这是普遍受到关注的问题。

在2000年莫斯科首脑会晤期间,美俄双方在NMD和反导条约问题上的立场都彼此有所松动。美国已经不再像4—5月份那样,对普京的裁军攻势几乎置于言语上故意冷落,而只强调美国将根据“国家利益”来作出NMD的部署决定。这一点,克林顿在6月5日于俄罗斯国家杜马的演说中已经说得很清楚。克林顿谈到,美俄关系是美国将“考虑”的因素。普京总统立场的松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普京从原来绝对反对从事国家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研制和部署,转向了“联合研制”与部署。虽然这一点被认为是普京的一个“计谋”,但并不能排除美俄与欧洲一起分享NMD系统技术,从而形成NMD联盟的可能性。二是俄罗斯也已经从原来认为NMD与反导条约之间不可两者兼容的立场上退缩了,普京已经为今后美俄修改反导条约预留了空间。

这虽然是普京外交手腕灵活性的表现,但同样不可排除双方继续以“议定书”的形式对反导条约作出修订,这在TMD和“划界协议”上已经有过先例了。而这“预留空间”从美俄双方签署的《战略稳定原则联合宣言》中的措辞来看,同样是有可能的。因为美俄都表示在国际安全局势变化以后,可以考虑“反导条约新的生命力”问题。为此,克林顿在莫斯科期间曾对记者表示,美俄在反导条约和NMD部署问题上的分歧是“技术性”的,而且双方都表示将会最终找到解决方案。普京强调不破坏反导条约,只要不废除反导条约,以议定书形式加以协定也同样可以被解释为“保留和加强”了《反弹道导弹条约》。因此,双方的话中,都有一些耐人寻味的含义。

而且,另外一个值得令人注意的动向是,俄罗斯原来一直不认为存在所谓“流氓国家”的导弹威胁,也再三表示美国夸大其词。但在这次首脑会晤中,普京提到了对国际安全的“新威胁”问题,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美国和西方国家所提出的武器扩散“威胁”论。这既可以被视为普京为了迎合西方的说法,满足西方的安全关注而作出的“以退为进”的举动;也可以被解析为普京政府为了在NMD和反导条约问题上与美国作出新的妥协,而自己给自己预留的伏笔。从俄罗斯目前的处境和普京务实、灵活而又亲西方的立场来看,美俄在NMD和反导条约问题上,在今后通过进一步的讨价还价作出新的让步的可能性是存在着的。美国为了缓和美俄在NMD问题上的激烈对峙,从2000年6月中旬以来一定程度上软化了不接受普京倡议联合建立欧洲导弹防御系统的立场。6月9日,美国国防部长科恩说,普京建立全欧导弹防御计划的倡议只不过是一个类似于导弹防御计划的倡议,不能符合美国为抵御威胁而面对的安全需要,对美国来说,几乎是不可行的。这等于是判了普京建议的“死刑”。但不久美国的口风就转了。6月19日,美国副国务卿塔尔博特在奥斯陆美俄新一轮军控磋商前表示,在导弹防御问题上美俄之间有开展进一步合作的很大余地;“这不是一个两者必取其一的建议。弹道导弹是一个多层面的问题,因此作出的回应也必须是多层面的,当然包括与我们的欧洲盟国密切相关的办法”[74]。这表明,美国目前也在认真看待普京的建议。

由于俄罗斯国内局势错综复杂,国内事务将是相当一段时间内普京总统及其政府的着眼点。莫斯科独立思想库政治研究中心的分析家鲍里斯·马卡连科说:“普京对强大国家的内部定义是一个其他所有对手的势力弱于他的政府的国家。”[75]重新建设一个强大国家,是普京施政的基本目标。普京的“强国梦”首先是一个权力集中、政局稳定和经济发展的俄罗斯。从这个角度来说,俄罗斯目前不可能有更多的精力、或者一个强大的国内基础来对抗美国。这也是俄罗斯的政策必须保持灵活性的基本原因。

同时,俄罗斯在进一步削减战略武器问题上也仍然有求于美国。美俄目前巨大的实力对比差距,使得俄罗斯单纯依靠自身的力量很难继续与美国保持战略力量平衡。在国防预算方面,俄罗斯1999年的军事预算为50亿美元,美国则为2824亿美元。俄政府一年的财政预算是270亿美元,还不够美国政府一周的开销。由于军费紧张,俄罗斯现有战略核武器力量的维护与保养工作非常匮乏。根据俄罗斯军备控制武器专家皮卡耶夫的估计,到2010年,俄罗斯战略核力量将因为陈旧而自然淘汰掉绝大部分,只会剩下现在规模的十分之一,也就是600—800枚核弹头。[76]为此,俄罗斯提出的第三阶段美俄削减战略武器的目标是1500枚,而美国提出的却是2500枚。俄罗斯目前面临着的一个基本难题是:与美国维持战略平衡的坚定决心与自身实力急剧下降后常常“捉襟见肘”之间的矛盾。如果美俄不能在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会谈上达成一致,如果俄罗斯的国内经济在未来几年不出现喜人的发展势头,俄罗斯的战略力量将难以避免受到实力下降后的自然削弱。

尽管美俄在NMD和反导条约上有激烈争执的一面,但双方在现实的军事利益和安全需要方面,确实也存在着相互依赖与合作的一面。6月9日,俄联邦安全会议军事建设局局长叶辛在美国重申,俄罗斯愿意在评估共同的导弹威胁程度方面与美国合作。继克林顿访问莫斯科与普京总统签署了建立联合导弹预警中心以后,6月29日,美国国防部宣布,美俄将于2000年11月或12月在得克萨斯州举行联合战区导弹演习。这是自1996年以来两国举行的第三次联合军事演习。这是6月27—28日两国防务部门官员定期磋商的成果。

然而,面对美国在NMD问题上咄咄逼人的战略性攻势,俄罗斯深感自己在战略利益与战略安全方面深受来自美国的强大冲击。就NMD来说,虽然美国现在部署的NMD系统在短期内不会对俄罗斯的战略力量构成威胁,但美国只要作出了部署决定,NMD与TMD的结合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变成直接针对俄罗斯的战略防御力量。从目前的各种迹象来看,美国NMD部署计划中,俄罗斯是美国潜在的针对目标之一。[77]如果美国按照自己所说的,将NMD部署的对付目标对准朝鲜、伊朗和伊拉克的话,美国就应该将NMD雷达站设在日本的北部,而没有必要设在挪威的法尔多。法尔多离俄罗斯和挪威的边界只有40英里。在这里建立NMD雷达站,无非是为了收集俄罗斯洲际导弹飞行的各种数据,以便有效地拦截俄罗斯的战略导弹。2000年4月的“法尔多雷达站”事件,美国犹如在俄罗斯战略的咽喉要地插上了一把“钢叉”,俄罗斯真切地感受到来自美国的巨大战略性威胁。[78]这也是普京政府决心在维护反导条约与反对NMD部署问题上与美国周旋到底的基本因素。

在美国不部署NMD的状况下,现有的美俄战略平衡和国际战略平衡应该可以得到基本的稳定。到1999年12月,美俄目前各拥有战略洲际弹道导弹1000枚和1200枚,弹头总数为5300枚和5800枚。美国目前的核武库中,最具威慑力的进攻性战略核导弹是陆基“民兵Ⅲ”、“MX”洲际导弹和潜艇发射的“三叉戟-2”潜射洲际导弹。最具战略威慑力的是“三叉戟-2”洲际导弹。由于它以潜艇为发射平台,所以机动能力强、隐蔽性能好。该型导弹的最大射程为11000公里,可以携带10个分导式多弹头。每个弹头的命中精度为90米,是美国现有核武库中最具威胁力的进攻性战略核武器。美国的“民兵Ⅲ”导弹系统正在继续进行改进,完成发射控制系统的迅速瞄准和执行作战计划后,更换制导系统和推进系统的计划也已开始进行,准备部署500枚。虽然《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将对美国的“MX”导弹也进行削减,但美国仍将保留世界上最强大的核进攻能力。

俄罗斯目前战略威慑力量的主体是“白杨”系列陆基洲际弹道导弹。其中,目前构成主要现役战略威慑力量的是“白杨”导弹,即北约所说的SS-24洲际导弹。“白杨”系列中最具战斗力的是最新型的“白杨-M”洲际导弹。俄罗斯战略导弹部队司令认为,“白杨-M”导弹要比国外其他类型的固体燃料推进的战略核导弹在技术上要领先5—6年,其射程为10500公里,可以携带一个核弹头。该型导弹的最大特点是采用了可以躲避导弹防御系统拦截的机动飞行轨道,而且弹头在距核爆炸半公里处不会受到损害。“白杨-M”导弹是俄罗斯21世纪战略核威慑的核心,将保持俄罗斯具有与美国大致相当的核威慑力。但是,到2000年年初,部署完毕的“白杨-M”导弹充其量只有20枚。俄罗斯计划到2010年,所部署的“白杨-M”战略洲际导弹达到300—350枚。因此,在短期内,该型导弹尚不能构成俄罗斯战略威慑力量的主体。目前,俄罗斯新型的潜射战略洲际导弹“RSM-52U”已经研制成功,并正在投入现役。该型导弹是完全在俄罗斯境内研制和生产的第一个潜射对地攻击型战略洲际导弹,将装备于21世纪初期开始形成作战能力的俄罗斯第四代战略核潜艇上。

一般估计,即使美俄两国到2007年实现《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所规定的核裁军任务,美俄将各自拥有的核弹头总数削减到3500枚以下,双方仍然能够保有足够的“相互确保摧毁”的核打击能力。双方的战略核威慑力量依然能够维持均衡。1962年美国肯尼迪政府推出“灵活反应战略”时,美苏双方当时所拥有的进攻性战略核武器总数不超过500枚,各自所拥有的核弹头总数也不超过1000枚。在这样的基础上,美苏依然形成了有效的“恐怖均势”,并且双方的核威慑效应进入了稳定期。近40年过去后,现有的美俄战略均势的基础——战略进攻力量——比40年前扩大了5倍以上,而且进攻性战略核武器的技术能力和技术手段都不断提高,应该说,其核进攻的“相互确保”摧毁能力比40年前也至少提高了5倍以上。因此,到2007年,就现有美俄核力量的基本对比来看,双方的战略平衡可以基本保持一个比较稳固的状态。其他拥有核武器国家的有限战略威慑力量,也能够发挥基本的阻止侵略和军事干涉的威慑作用。

俄罗斯在继续推进俄美削减战略武器会谈和俄美第二阶段核裁军的同时,将是否落实《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和第三阶段削减谈判同ABM条约的维持以及美国不部署NMD挂钩的做法,是俄罗斯以“裁军攻势”所提出的新的对应性举措,也是俄罗斯在保持自身核大国力量的同时又必须顾及与西方关系这一两难处境下“以退为攻”的一步棋。它表明在经过最近三年的外交反对之后,俄罗斯在反弹道导弹条约和NMD问题上采取了抵制性的新策略。此举一方面有助于普京政府加强同国内军方势力的关系,将美俄削减战略武器谈判建立在军方支持的基础上。特别是普京批准了国防基本方针的新军事学说,有利于维护军方的利益。同时,该项裁军攻势也有助于俄罗斯缓解在车臣问题上面临的国际压力。再加上在6月普京与克林顿首脑会晤中所表现出来的“柔中带刚”的坚定意志,普京目前在美俄NMD较量中已经占得了上风。通过“裁军攻势”和对欧洲的“外交攻势”,俄罗斯已经将维护《反弹道导弹条约》与削减战略武器会谈联系起来,将美俄军控和裁军进程与欧洲地区安全联系了起来。俄方对NMD的反对已经演变成了更具针对性、更富有实质性的对策,表明普京政府将该问题已经提到了俄美与俄欧战略关系的双重新高度。这是俄罗斯国内政策与外交政策协调的结果,具有深刻的国内政治意义和欧洲政治发展的区域意义。对此,我们应该有理由相信,普京政府是认真的和有决心的。

进一步说,俄罗斯也希望通过此次对NMD的反对和对反导条约的维护,突出俄罗斯在欧洲战略局势发展中的新方针,扭转自冷战结束后实力地位急剧下降和北约东扩给俄罗斯战略安全和战略地位带来的被动处境。俄欧在NMD问题上的共同语言,加深了欧盟与俄罗斯的伙伴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分化了美欧关系。普京的战略现在很明显,既然俄罗斯无力通过大规模重整军备的方式与北约在欧洲地缘安全问题上展开对抗性争夺,那么,俄罗斯与其与欧盟在该问题上矛盾加剧,还不如实现俄欧联合或者合作,将俄罗斯融入欧洲防务架构,或者至少成为欧洲防务架构的一个“准成员”。俄罗斯的战略力量和对欧洲以外区域问题的巨大影响力,在一个合作的欧洲安全架构中,俄罗斯必然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欧洲国家也无法忽视俄罗斯的意见和存在。因此,普京政府目前的战略思路是,与其受到北约和欧盟的双重战略打击,还不如利用自己的实力地位,拉近同欧盟的关系,以合作的方式影响北约直接针对俄罗斯的欧洲防务安排,以此来为俄罗斯开辟新的行动空间。具体来说,就是与其成为北约的靶子,在欧洲安全问题上被动受挤,还不如在外交上主动出击,与欧洲合作,在合作中与美国周旋。在这一思路中,俄罗斯需要借助美国的战略互动提升俄罗斯对欧盟的影响力;同时,借助与欧洲国家的关系与俄欧协调,来打压美国对俄罗斯的要价,进一步提高美国对俄罗斯因素的重视。为此,普京在6月份访问西班牙时,再次提出了俄罗斯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愿意加入北约的愿望。日本学者将普京的外交策略称之为“对主要目标进行迂回或者从外围包抄的战术”[79]。

从这样的战略出发,维护反导条约和反对美国部署NMD,对普京政府来说,就再也不是简单的“防御性”主张,而是变成了普京一系列外交政策调整的重要“王牌”。普京政府需要借着这张“牌”,发展俄罗斯的军事力量,向美国还以颜色。就在美国7月7日进行NMD拦截试验的同一天,英国《泰晤士报》报道说,俄罗斯正在准备试射全新的SS-27洲际导弹,该型洲际导弹的发射准备工作正在俄罗斯的卡姆奇卡进行。新型SS-27导弹将装备有更强有力的第一阶段火箭推进器、新式分导式多弹头和重返大气层机动飞行装置,将令美国的导弹防御系统更难拦截。根据美俄所签署的STARTⅡ,所有陆基的分导式、多弹头洲际导弹都在被销毁的名单之列。俄罗斯如果试射SS-27,将明显违背了START Ⅱ。俄罗斯这样做,无非是再一次宣示反对NMD部署的强硬态度。俄罗斯的这些举动,有利于欧盟国家提高改善与俄罗斯关系的迫切性,因为欧洲国家最不愿意看到欧洲地缘政治新的分裂,竭力希望避免欧洲国家成为美俄核对抗中新的“人质”。同时,普京也需要利用这张“牌”来改善与欧洲的关系,争取在政治、经济和军事等各方面都获得来自欧洲的支持,加强俄罗斯对欧洲问题的发言权。

美国对俄罗斯的政策也将是未来美俄NMD和ABM条约争论的一个重要决定性因素。拥有强大军事潜力和核力量的俄罗斯,是美国不得不注意的对手。在美国所推行的全球军控努力中,没有一个稳定、合作和建设性的美俄关系,美国将一事无成。俄罗斯的对外军事合作和动向,是美国力求塑造一个西方主导的“和平”世界的关键。[80]5月27日,俄罗斯威胁说俄罗斯有权对阿富汗的塔利班力量进行预防性军事打击,以避免阿富汗危机危及整个中亚的稳定。普京政府在周边局势上所采取的强硬政策,无疑进一步加大了西方对俄罗斯政策的关注程度。目前,有关俄罗斯对伊朗等国的导弹技术转移,也是使美国深感头痛的问题之一。[81]

2000年4月初,克林顿总统访问了印度和巴基斯坦,希望说服印巴通过谈判降低军事紧张,并希望力压印巴放弃进一步发展核力量的政策,但收效甚微。一个主要原因是美国对印巴核军备竞赛缺乏有效的约束手段。例如,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军备建设中,其武器技术和军备来源已经多样化。在巴基斯坦从乌克兰获得了先进的T-80型坦克之后,印度国防部在2000年3月31日向议会通报说,打算从俄罗斯购买300多辆T-90坦克。此一合同数额(包括生产技术转让)超过7亿美元。T-90坦克是世界上目前最先进的坦克。它装备着125毫米主炮,能够通过激光制导对地面和地空目标发射火箭弹,另外还装备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防火器机动系统,其性能大大优越于T-80坦克。此外,印度还打算从俄罗斯购买“戈尔什科夫号”重型巡洋舰。该舰排水量超过4万吨,并可以携载苏-29舰载歼击机。购买此项军备,印度打算花费8亿美元。目前,俄罗斯在南亚军备竞赛和局势发展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俄罗斯对印度的战略影响力已经超过了美国。为了给国家经济建设积累资金,并且筹集更多的军事新技术开发费用,俄罗斯目前也在积极争取成为世界第二大军火销售国。俄罗斯对外军售的扩大将是长期性的。2000年11月15日,俄罗斯正式通知美国,俄将放弃1995年同美国签署的禁止向伊朗出口武器的协议,通告美国说,俄罗斯将恢复向伊朗出口武器。估计出口额将达到20亿美元,出口项目将包括新型防空导弹和战斗机。尽管此举遭到了美国的强烈反对,并且美国威胁说将对俄罗斯进行制裁,但俄罗斯并不准备作出让步。2000年俄罗斯的武器出口达到了60亿美元,比1999年增长了20亿。美国为此指责俄罗斯是国际武器技术扩散的重要来源。美国能否成功地影响俄罗斯的对外军售和军事合作政策,是美国在后冷战时代防扩散战略的重要内容。如果美国在NMD和反导条约问题上完全不顾俄罗斯的立场,那么俄罗斯采取扩大武器出口这一政策就将使美国头痛不已。2000年12月,普京政府在国防部内设置了统管武器技术出口的对外军事技术合作委员会,作出了俄罗斯准备按照自己的利益选择军事合作伙伴的姿态。这是针对美国的战略性紧逼俄罗斯所采取的重要应对举措。除了俄罗斯和印度保持密切的军事合作之外,俄罗斯在1998年5月印巴核试验危机出现后也采取了“轻描淡写”的反应态度。俄罗斯的支持,是印度在核试验和《核不扩散条约》问题上坚持顽固政策的重要原因之一。[82]而俄罗斯与印度密切的防务联系,不仅对南亚局势的走向,而且对世界战略格局的变化和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

对美俄关系的考虑是克林顿政府作出延迟NMD部署的一个最重要的外部因素。2000年5月17日,美国3位前国防部的高级官员呼吁克林顿推迟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他们警告说,NMD的部署决定在技术上将是危险的,会严重影响美国与俄罗斯和欧洲盟国的关系。但是,克林顿政府会竭尽所能说服普京政府接受NMD,修改1972年的《反弹道导弹条约》。2000年5月18日,美国国防部长科恩在会见阿根廷国防部长墨菲后举行的联合记者招待会上表示:“我们已经非常清楚地向俄罗斯表明,这绝不是直接针对它的,也绝不会削弱他们的战略威慑力。”[83]克林顿总统2000年6月5日在俄罗斯国家杜马的演说中也明确表示,在决定部署NMD系统时,“我将考虑这一体系对大自然的威胁、对抗的代价、美国技术工艺的有效性和可能对国家整体安全所造成的影响等因素”。其中,美俄关系和保留反弹道导弹条约从而维护国际裁军进程也应该在考虑的因素之中。[84]

不管怎么说,普京政府的现有政策已经预示了美俄在战略问题上的争夺将会加强。美国对俄罗斯的政策从90年代以来,一直是建立在俄罗斯国内政治与社会结构的变化之上的。克林顿政府的看法是,俄罗斯国内制度的改革是实现俄美关系发展的主要解决办法。其政策所强调的重点是促进莫斯科实行内部改革。同时,将军备控制和裁军等战略合作视为双方政治合作和紧密关系的基础。但问题是,美俄两国对欧洲与国际局势的看法存在着巨大差异,他们对未来问题的看法上差异也在加大。围绕着北约东扩、科索沃局势、车臣问题、中亚局势等,美俄之间深刻的政策分歧说明这世界上两个最大的核力量国家之间合作的政治基础并不稳固,其利益分歧也非常显著。克林顿总统2000年6月5日在俄罗斯国家杜马的演说中承认,美俄之间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利益差距。

普京当前有关加强中央政府对地方控制的政策,以及从叶利钦执政后期就开始的俄罗斯加强同独联体国家的联合与合作的构想,美国并不会喜欢。根据普京政府上台以来一系列的改革动作来看,美国今后仍将以俄罗斯国内的结构调整作为自己对俄政策的关注点。这样,美俄之间有关人权、制度改革等问题的冲突还将继续下去。在国际问题上,俄罗斯深感冷战后自身的安全利益和地缘政治影响力都在受到美国和北约的轻视。而美国则希望继续在政治与安全上削弱俄罗斯,对于俄罗斯对美国在波斯湾、尤其是在伊拉克的政策进行的攻击,俄罗斯对伊朗核计划的支持,以及与中国、印度军事与战略合作的扩大等等,美国都深感不满。美俄在NMD问题上的争论,从深层次来说,反映了双方在战略、地区和安全等各种问题上的政策和利益上的显著差异。只要这些差异不缩小,俄罗斯不可能轻易就修改《反弹道导弹条约》向美国作出实质性让步。

1999年的科索沃危机和普京政府在2000年4月向美国所发出的裁军攻势,毫无疑问,都扩大了俄罗斯在当代国际事务中的影响力。而这正是普京政府所追求的。美国无法回避俄罗斯在NMD问题上坚定的反对立场,以及不顾俄罗斯的反对、一意孤行部署NMD所可能造成的国际局势新的动荡和紧张。反对NMD、维护反导条约代表了俄罗斯在当前这样一个美国式的国际霸权体系中追求自身战略利益的基本选择。在这样的选择中,俄罗斯促进国际关系多极化的努力,不仅将会捍卫俄罗斯自己的国家利益,也会为俄罗斯赢得声誉和更为积极和广泛的国际影响。基辛格博士最近提醒美国政府:“普京的重点是使俄罗斯实现现代化,而这种现代化有其自身的势头。但是,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应付它的国际影响。在克林顿执政的剩余时间内,这方面能够取得的最大成绩是开始对话,而不是结束对话。”[85]虽然俄罗斯的影响不是导致美国国会推迟或者取消NMD部署计划的唯一因素,但却是最关键的因素之一。我们期待一个强大的、有信心和有决心的俄罗斯。

注释

①Robert L。Pfaltzgraff,Jr。,ed。,Security Strategy and Missile De-fense,Herndon,VA:Brasseys Inc。,1996.pp。45—55.

②Senator Thad Cochran,“Stubborn Things-A Decade of Factsabout Ballistic Missile Defense,”September 2000,p。6.

③Lisbeth Gronlund,George,Lewis,Theodore Postol,and DavidWright,“Highly Capable Theater Missile Defenses and the ABM Treaty,”Arms Control Today,Vol。24,No。3(April 1994),pp。3—8.

④Jack Mendelsohn and Dunbar Lockwood,“The U。S。,Russia SetNew‘Principles’To Address ABM-TMD Dispuje,”Arms Control To-day,July 1995,p。21.

⑤“划界协议”的具体条约文本,请参见http://www。acda。gov/factshee/missdef。htm。

⑥George Lewis and Theodore Postol,“Portrait of A Bad Idea,”The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July/August 1997,p。23.

⑦Arms Control Today,December 1997,p。28.

⑧Lisbeth Gronlund,“ABM:Just Kicking the can,”The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January/February 1998.

⑨Kalpana Chittarranjan,“The ABM Treaty and US NMD,”Strategic Analysis,Vol。22.No。2(May 1998),p。218.

⑩《人民日报》,1998年11月25日,第1版。

[11]Stephen A。Cambone and Patrick J。Garrity,“The Future of U。S。Nuclear Policy,”Survival,Vol。36,No。4,Winter 1994—95,p。86—90;Alton Frye,“Banning Ballistic Missiles”,Foreign Affairs,Vol。75,No。6(November/December 1996),pp。105—6.

[12]台湾《中国时报》,1999年1月9日,第2版。

[13]Dod Information Office,Cohns Press Conference,January 21,1999.

[14]转引自《北京青年报》,2000年1月21日,第13版。

[15]Mary C。FitzGerald,“Chief of Russian‘s General Staff Academy Speaks Out on Moscow’s New Military Doctrine,”Orbis,Vol。38,No。1,Winter 1994,pp。109—117.

[16]《参考消息》,1993年11月6日,第1版。

[17]Arms Contral Today,No。10,December 1999,p。25.

[18]《人民日报》,1998年12月28日,第6版。

[19]新加坡《联合早报》,1998年12月31日,第2版。

[20]Janes Defense Weekly,May 11,2000,pp。23—31.

[21]Stephen Young,Pushing the Limits:The Derision on NationalMissile Defense,the Coalition to Reduce Nuclear Danger,July 2000,p。26.

[22]《人民日报》,1996年4月26日,第1版。

[23]《人民日报》,1997年4月24日,第1版。

[24]有关此项《新闻公报》的全文,请参见http://www。fmprc。gov。cn/c/c/ccbm。htm。

[25]《参考消息》,1999年5月23日,第4版。

[26]Information Digest,December 12,1999.p。26.

[27]俄罗斯《独立军事评论》,第45期,1999年11月19日。

[28]王在邦:《对世界格局转换与调整责任的思考》,载于《现代国际关系》,2000年1—2期,第16页。

[29]《参考资料》,1999年12月13日,第31页。

[30]参见俄罗斯《今日报》,1999年12月10日。

[31]《环球时报》,2000年3月17日,第6版。

[32]Bill Simon,“Russias Loosened Resistance to Missile Defense,”Washington Times,June 21,1999.

[33]参见俄罗斯《独立报》,1999年6月22日。

[34]Theodore A。Postol,“National Missile Defense:The Target is Russia,”The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Vol。30,No。1,March/April 2000,p。5.

[35]有关“会谈要点”方案的具体文本,请参阅“ABM Treaty Coverage”,The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January/February 2000.

[36]Washington Post,November 11,1999.

[37]DoD Defenselink,News Fact,October 18,1999.

[38]Stephen Joung,Pushing the Limits:The Dacision to NationalMissile Defense,p。27.

[39]Theodore A。Postol,“National Missile Defense:The Target is Russia,”p。6.

[40]白宫办公厅主任约翰·波德斯塔曾证实,修改反弹道导弹条约是美俄在赫尔辛基多轮会晤的主要内容。参见Washington Post,October 17,1999,p。A1.

[41]Proliferation News,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October 21,1999.

[42]Washington Post,October 20,1999,p。A1.

[43]《人民日报》,1999年12月11日,第3版。

[44]《参考资料》,2000年1月27日,第35页。

[45]《参考资料》,2000年3月9日,第11页。

[46]《环球时报》,2000年3月17日,第6版。

[47]朱迪思·马蒂奥夫:“俄罗斯是西方的患难朋友”,美国《基督教箴言报》,1999年6月21日;转引自《参考资料》,1999年6月24日,第25页。

[48]《参考消息》,2000年4月2日,第2版。

[49]《环球时报》,2000年4月14日,第3版。

[50]《北京晚报》,2000年4月15日,第12版。

[51]《人民日报》,2000年4月15日,第6版。

[52]孙占林:《俄为何批准俄美核裁军条约》,《人民日报》,2000年4月15日,第6版。

[53]Department of State,News Fact,April 24,2000.

[54]有关这方面的分析,请参见Sumner Benson,“Competing Views on Strategic Arms Reduction,”Orbis,Fall 1998,pp。587—604;Michael Dunne,“US Foreign Relations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From WorldPower to Global Hegemony,”International Affairs,Vol。76,No。1(Spring 2000),pp。25—41;“National Missile Defense,the ABM Treatyand the Future of Start Ⅱ”,Panel Meeting,January 27,1999,TheBrookings Institution。

[55]“俄罗斯在道义上占了上风”,《泰晤士报》,2000年4月22日。

[56]《参考资料》,2000年4月28日,第37页。

[57]“俄罗斯表示友好的条约如芒刺在背”,《基督教科学箴言报》,2000年4月21日。

[58]Theodore A。Postol,“National Missile Defense:The Target isRussia,”The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March/April 2000,p。2.

[59]《人民日报》,2000年4月22日,第4版。

[60]《人民日报》,2000年4月19日,第4版。

[61]《参考消息》,2000年5月15日,第2版。

[62]《人民日报》,2000年4月26日,第6版。

[63]“俄罗斯拟部署洲际导弹”,http://military。china。com/zh-cn/in-ternews/2352/20000430/124707.htm。

[64]日本《产经新闻》,1999年4月30日,第2版。

[65]《解放日报》,2000年5月30日,第3版。

[66]《参考消息》,2000年6月1日,第2版。

[67]《俄美就导弹问题互做让步》,载于《解放日报》,2000年6月3日,第2版。

[68]Washington Times,May 27,2000,A1.

[69]有关美俄两国首脑在2000年6月4日所发表的《关于战略稳定原则联合声明》的具体文本,请参见http://www。Whitehouse。gov/MSC/20000604.htm。

[70]Andrew Cain,“Putin stands ground against-missile shield,”Wash-ington Times,June 5,2000,P。A1.

[71]《参考消息》,2000年6月6日,第1版。

[72]《参考消息》,2000年6月11日,第1版。

[73]《参考消息》,2000年6月18日,第1版。

[74]《参考消息》,2000年6月21日,第2版。

[75]转引之戴维·菲利波夫和布莱恩·惠特莫尔:“俄罗斯政坛新动向,”美《波士顿邮报》,2000年3月28日。

[76]“俄罗斯再难成为世界超强”,http://news。Sohu。com/200000605/100457.html。

[77]Theodore A。Postol,“National Missile Defense:The Target is Russia,”p。7.

[78]“What is up in Vardo?”,Buletin Wire,May 30,2000;Theodore A。Postol,“National Missile Defense:The Target is Russia,”The Bul 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March/April 2000,pp。1—12.

[79]木村泛:“坚韧的普京外交”,《东京新闻》,2000年6月25日。

[80]Andrew J。Pierre and Dmitri V。Trenin,eds。,Russian in the World Arms Trade,Washington,D。C。:Carnegie Endowe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1997.

[81]美国有的学者甚至将俄罗斯称为“流氓扩散者”,以对应于美国政府对某些发展中国家所称呼的“流氓国家”。美国只有在稳定和发展美俄关系的同时,才能真正缓和与俄罗斯在武器扩散问题上的矛盾。参见Stephen Blank,“Russia as Rogue Proliferator”,Orbis,Winter2000,pp。93—107.

[82]有关俄罗斯与印度密切的军事合作对印度核政策以及南亚局势的影响,参见Artem Rudnitsky,“Russia and India:In Search of A NewStrategy,”World Affairs,Vol。3,No。2,April/June 1999,pp。78—95;Anupam Srivastava,“Indo-Russian Military Technical Cooperation:Implications for Southern Asia,”World Affairs,Vol。161,No。4(Spring 1999),pp。200—221.

[83]法新社2000年5月18日华盛顿电,《参考消息》,2000年5月20日,第2版。

[84]《光明日报》,2000年6月6日,第2版。

[85]Herry Kissinger,“Clinton Should Lay Out the Base for American Russian Ties,”Washington Post,May 15,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