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加入党组织是段镇走上革命道路的标志,那么,参加创办《新少年报》则是他做儿童教育工作的起点,甚至可以说是其教育思想与实践的源头。在这一历程中,蒋文焕、胡德华、吴芸红、王业康等人,给了段镇深远的影响。
中共上海地下党的书记刘晓,后任新中国驻苏联第一任大使;而地下党学生运动委员会负责人,则是后来成为中国外交部长和国务院副总理的吴学谦。学委下设社会青年区委等机构。据1945年底担任社会青年区委书记的邵洛羊介绍,该区委下设工商职员、医护、社团、妇女和小教、民校、夜校等分区委。其中,在蒋文焕领导下的“小教”工作,是区委中“最有生气、最活跃的部分”。邵洛羊先生解放后成为著名国画家,并担任过上海画院党组书记。他在回忆录中开列一个名单,说:由蒋文焕领导的少儿工作支部的党员,“有胡德华、施德铨、王业康、吴芸红、祝小琬、颜学琴、段镇、沈理阳、季勤先、马云连、毛振珉、冯炳城等同志”。
1945年,国民党与共产党在和平谈判之中,尤其是毛泽东8月28日飞抵重庆,与蒋介石亲自见面,使国内出现了少有的民主空气,文化生活也空前活跃起来。在国际大都市上海,传播新思想的报刊如雨后春笋出现,造就了一番崭新气象。
“一个黑漆漆的冬夜,蒋文焕骑着自行车,拐进福照路安乐村,来到一幢弄堂房子的亭子间里,去和同志们讨论办报的事情……”
这是原《新少年报》党支部书记胡德华的回忆。解放后,胡德华成为团中央书记和全国妇联书记,全国人大常委,国务院妇女儿童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她写道:
“这天,他(指蒋文焕)穿着一套旧西装,戴着一副旧眼镜,笑嘻嘻的和大家点头致意。他对大家说:“现在形势很紧张,国民党坏事干尽,统治区人民依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决定办一张报纸。办什么好呢,大家一起讨论吧!”在座的三个同志立即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一个是施德铨,大同大学未毕业的学生,她长长的身材,面目清秀;一个是祝敏,她矮矮的个子,很老练、沉着;还有是我,我是一个活泼好动的人,我们三个当时都在小学里教书。讨论中有的说办一张青少年看的报纸;有的说还是办一张给少年儿童看的报纸。终于达成一致,办一张给小学、中学生看的报纸。蒋文焕笑笑说:“那好!我们现在就开始行动吧!”
经请示吴学谦同志批准,《新少年报》的创刊工作迅即展开。党决定胡德华为党支部书记,施德铨为总编辑,在之江大学读书的吴芸红为编辑兼做通讯员工作。
可是,参加办报的地下党员们,都有教员或职员等社会职务掩护,谁来公开担任《新少年报》的老板呢?谁都明白,没有一个经理,报纸是无法生存的。不过,地下党内藏龙卧虎,马上派出了一个王老板。
王老板何许人?
王老板,名叫王业康,是1940年入党的地下党员。曾因参加学生运动,被晓光中学宣布为“不受欢迎的学生”。经党组织安排,他又进入慧灵中学,并在这里发展了初三学生钱其琛入党。钱其琛后来也成为中国的国务院副总理和外交部长。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地下党安排王业康考入了江苏教育学院。学院在苏州,是汪精卫伪政权创办的师范类学校,免费读书并供食宿。1944年毕业后,被分配到镇江县中学当了事务主任,他建立了地下联络站。这一精心设计,实现了党将一部分骨干长期隐蔽起来的战略意图。
王业康,魁伟的身材,仪表堂堂,再加上西服革履和一顶礼帽,还真有些大老板的气派。来镇江没多久,他已成了路路通,办起事来十分灵光。有几批地下党人从镇江中转,经王业康巧妙安排,神不知鬼不觉便到达目的地。也许,是欣赏王业康的办事干练,当他调回上海工作之后,地下党选派他担任《新少年报》的公开经理。
另外一个因素也起了作用,即王业康的父亲王圣徒是英国银行的高级职员,不仅收入高,还有众多关系可用。
王圣徒并不知儿子是共产党员,见他从镇江回来了,并不催他工作却鼓励他读书。王业康说:“这年头读书有啥用?还不如干点实业。我准备找几个朋友,办一张报纸玩玩。”
“办报?”王圣徒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学会办报啦?你知道办报有多难?”
王业康耸耸肩,回答:“有志者,事竟成嘛。”
母亲为儿子有出息感到欣慰,说老伴儿:“哎呀,儿子都20岁啦,该干大事了,你就支持支持他吧。”
在家庭扫清障碍仅仅是第一步,创办一张新报千头万绪,怎么不手呢?夜深人静之时,王老板犯了愁。
另一个犯愁的是女共产党员施德铨,她一人负责编辑工作。当教师的地下党们送来一篇篇稿件,有的用白报纸写,有的用练习薄写,还有的用方格纸写,这怎么排版呢?好一个施德铨,就一个一个字数,从晚上数到天亮,又从天亮数到晚上,弄得头昏脑涨,还是数不对。后来,还是请教印刷厂的工人师傅,在人家手把手指导下,才掌握了划版编排技术。
《新少年报》创刊号编好了。但是,奔波中的王老板累得吐血,他深感经费极为困难,连买纸和印刷的钱也没有。施德铨拿出了半年的工资,才买来适合印报的纸张;有的同志当掉大衣;有的女同志甚至捐出了纪念品――金戒。王老板又说服父亲在经济周转上帮忙,可以不付利息地支用一些资金,并将自家作为发行部办公室,还免费为发行员提供饮食。
也就在这时,正在晓光中学学习的段镇接到地下党的通知:到《新少年报》做发行员和学生工作。于是,段镇成了王老板的重要助手。与段镇一起来的还有马云连和冯炳成。瘦弱的沈理阳则当了会计。
1946年2月16日,《新少年报》创刊号在上海出版了。望着这张浸透地下党员心血的报纸,高大的男子汉王老板含着泪水一字一句读完,竟不敢相信美梦成真。
创刊号1000多份报纸,全运到王老板家里――重庆北路咸益里17号。这里是英国租界,靠近跑马厅。在王老板的指挥下,段镇、马云连、冯炳成忙了一夜,将报纸包装完毕。第二天开始,三人各骑一辆自行车,逐个学校推销去了。
段镇负责上海南区,包括如今的卢湾、静安、徐汇、黄浦等区,近百所中小学,每期报纸发行都要跑上百里路,辛苦自不必说。虽有地下党员们的暗中相助,发行工作依然困难重重,这促使段镇动了许多脑筋。譬如,采用先送报纸后收报费,化整为零三个月征订一次,发剩的报纸可以退回来等灵活办法。当然,更重要的是关心小读者,团结广大教师,与他们结成知心朋友。
心诚则灵。小朋友们很快就熟悉了这个能唱歌会跳舞更会讲故事的“段大哥”。只要听见他的车铃响,同学们便喊着“段大哥”,一齐朝他跑来。同时,也有许多教师被段镇的热情、执着和能力所吸引,向他倾吐心中的苦闷,探讨生活的希望。
奇迹出现了。
经过报社全体人员的艰苦拼搏,《新少年报》从创刊时的1000多份上升了10倍,突破了一万大关,而且还有了国外订户。这在当时同类报刊中是罕见的。
然而,面对骄人的成绩,王老板又添了心病。这是在敌人的心脏地区啊,太引人注目了,如何生存?按国民党政府规定,凡公开出版的报刊,必须得到当局的许可证。可《新少年报》是地下党办的报纸,进步倾向非常明显,怎么能被当局认可?
地下党十分重视王老板的分析,决定继续出版《新少年报》,委派王老板设法拿到当局的登记证。
王业康曾撰文记录了个特殊的插曲:
“当时通联组的祝小琬同志的父亲祝唯一,在当时的进步文化单位――中国建设服务社负责会计工作。经过党支部讨论决定,由我出面以报社名义去与中国建设服务社建立合作关系。这个服务社办有一个《中国建设》杂志,是由职教社负责人、民主人士黄炎培属下银行家王艮仲出资办的。它的主编高祖文认识当时反动的中央日报社负责人冯有真,而冯与伪社会局长吴开先有关系。
“我们就做好祝唯一的工作,请祝唯一以新少年报社法人名义,通过冯有真出面向社会局申请登记。拿到高祖文等人的推荐信,由我跑腿送礼疏通,外表上新少年报作为是中国建设服务社的系统和得到赞助为幌子。在他们的支持和帮助下,经过半年的努力,终于在1946年11月中旬,由伪社会局批准发出登记证,争取到了合法的公开出版权。
“在申请登记的半年过程中,报纸在内容上尽量注意搞得灰色些。作为申请登记时所附送审查的那几期报纸,刊登冯有真和吴开先的题词,同时有计划地搞来一批文化教育界上层知名人士的题词,前后有王艮仲、杨卫玉、张起孟、陈鹤琴、沈百英等人的题词,发表在报纸醒目的地方,它一方面冲淡了冯、吴题词的负面作用,也显示报纸得到各界广泛的支持。为此,还弄来美英新闻处发布的新闻照片发表,更为新少年报涂上了一层保护色。”
53年后,谈到与中央日报社冯有真搞关系,王老板记忆犹新:“送礼当然不能去单位喽。中秋节前的一天晚上,我西服革履,买了高级月饼和火腿,去冯有真的家里送礼,点头哈腰,猛吹猛捧。出了门我都想乐。”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谁也未曾想到的是,这王老板当了一辈子。解放后,历任中国青年出版社秘书长、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全国出版协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