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霄平常和我们姐妹说笑,向来散漫不羁,连唇角懒洋洋的笑容都很少消失过,但这一刻,他忽然盯住了我,眸光幽深而锐利,"什么姐妹?"
我有些头皮发麻,口中却已轻叹,"那位姐姐……名唤宁碧,也是当时杜太后的贴身侍女。生得漂亮,也聪明,诗词歌赋都会,哄得太后可欢喜呢!可惜天不假寿,几个月前生病死了。不过这宁碧姐姐从不出楚宫,怎么会认识大周的康侯?"
"死了?"唐天霄又恢复了懒懒的笑,往榻上一靠,优雅地将腿交叉在榻上,取过酒来继续喝着,居然吐出了这么一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明明挺伤感的一句诗,被他用这等带了薄薄醉意的口吻潇洒念出,莫名地便多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在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南雅意跟前,他不用掩饰自己的情绪。
所以,见面一个多月来,我看到了一个外表平庸无能的少年帝王,不经意会伸展开凌厉的芒刺,偶尔又会流露出孩子般的委屈和不甘来。
南雅意那双美丽的瞳人倒映着的意中人,则是一只敛翅蛰伏的九天鹰隼,更是一把跃跃欲出的锋利宝剑。
而我只是继续着我平凡的旁观者生涯,看着皇宫一幕接一幕的激烈闹剧,看着才子佳人们出众的才情谋略,也看着他们演绎自己精彩的爱情,默默数着自己虚度的似水流年。
如果我的生活,能像流过静宜院旁的溪水般安静,其实已是我求都求不来的幸运了。
皇宫,皇权,波诡云谲。
从来都是。
一向认为自己有很强的适应性,连楚帝率百官降周的那天我都能躲在南雅意的简陋宫室中,和她相互取暖,安然入睡。
可这一晚,我在床榻上辗转了半天才勉强入睡,脑中恍恍惚惚,只有洁白丝帕上一针一线绣着的"碧"字,像扎在了心口,挥之不去地疼痛着。
梦里还在疼痛,疼痛地抓着那条丝帕落泪。
德寿宫前的莲花池,是我最流连的地方。轻轻漾着的水面,敛住了一天的清澄月光,连月亮都在粉白的睡莲边摇荡,像谁在幽幽叹息。
往年最珍爱的白莲早已凋谢,再盛开时,也已不是原来的那一枝。
坐在汉白玉的石桥边,执一管竹笛,吹彻了水间月影,碧莲清香,也吹得自己一脸凉湿。
抽出丝帕,擦拭着白天不肯流出的泪水,看着那水碧丝线亲自绣的"碧"字被洇湿,正在出神时,那边传来了喝杀声。
抬起头,还未及察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池畔的阴影中窜出一名蒙面的男子,剑光凛冽,劈面而来。
惊呼,丝帕掉落地上时,我的脖中凉凉的,却没有感觉出疼意。那人只是握紧剑比住我脖颈,一双微凹的黑眼睛熠熠生辉,却泛着比流水更冷的寒意。
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这人的人质,成为维护南楚皇家利益的牺牲品。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指着莲池,低声告诉他,"会水吗?躲到水里去,我引开他们。"
那人迟疑地盯着我,眼底的光辉时明时暗,变幻不定,忽然便拿开了宝剑,却将我的手臂一拉,迅速将我往怀里一带,紧紧地拥了一下,在我耳边道:"我相信你。别哭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中略带疲惫,却又莫名地柔和着,如此时……缓缓泻下的月光,与他高大的身形和满身的杀戾之气极不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