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班阿强干得格外有劲,他一边设想跟弯眉毛见面一边使劲抡着大扫帚。父亲在傍晚六点钟给他送饭来的时候惊异了,一个班的扫街任务他差不多完成了一小半。父亲面带微笑点着头,说长沙女孩能看上小地方的清洁工,那是眼光远大能看到阿强的今后啊。
接着父亲又抱怨站里的规定,完全可以由他来替阿强当班的。他要去向站长提建议,当班碰上特殊情况应该可以由亲人代替,这不能算违犯劳动纪律。
阿强却向父亲摇头。跟站长还能提进什么建议么。他也不愿意让父亲替他扫街,要体谅父母亲就体谅到底,去见女朋友也不能特殊。阿强就是这么个有个性的人。
夜里九点,阿强将最后一截街也扫完了。他完全可以提前半小时走人,但他不走,男子汉不干偷偷摸摸的事。况且提前去了车站也得等到十点半才有车。阿强用一只手拖着扫帚踢着脚尖在街上溜达,还耸着肩膀吹着口哨,他觉得这样子其实有几分酷,周杰伦唱那“双节棍”也可以试试这动作的。初冬的夜里颇具寒意,这一截街的位置又稍显偏僻,行人也就稀少,被阿强扫得光溜溜的街显得格外清冷,正如阿强那清高而不被人理睬的专业,在孤独中空留光洁,唯有淡黄的路灯光撒下些许默默的抚慰。
一辆摩托窜了过来。阿强的目光立即盯了过去。如今飞车贼猖獗,阿强常听说有女人在街上被骑摩托的歹徒抢了包,自己还没亲眼见过,这寒夜冷街上窜着的摩托就得让他注意了。
摩托开得稍有点歪歪扭扭,骑车人是个四十左右的胖子,似乎喝了酒,这不太像是飞车贼,而且飞车贼都是两人骑一辆摩托的。阿强向那骑车人大声说:“小心啊,灌了酒吧!”
摩托呼地从他身边飞过去了,丢下一句夹了笑声的沙哑话:“扫街的蛮关心人啊——”
阿强嘴里含混地骂了一句。“扫街的”三个字夹在那沙哑的腔调里明显听出贬义呢,必须骂一句心里才顺。阿强骂过后又继续走,口哨不想吹了。突然,他站住了。
面前的地上有一个黑皮背包,半个枕头大小,胀鼓鼓的。背带一端连着包另一端却飞落一旁。
阿强赶紧捡起包来。包有点旧了,背带一端脱离包的原因是活动金属柱的球头磨损厉害,从扣眼里脱落了。应该是背在肩头脱落了的,是不是飞车贼抢夺的原因呢?阿强觉得不大可能,被抢的包当时掉地上会立即被主人抢回去,而当时没掉地上飞车贼也不会再让它掉落在地了,除非无价值的包被扔掉。
阿强打开包看,要真是扔掉的,刚才那辆摩托就有嫌疑了。他先在包里看到了一件团成一团的毛背心,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厚厚的报纸包,打开报纸包,竟是一迭钱,全是一百元的,有六坨用橡皮筋扎着,看样子是一万元一坨,还有一小迭没扎。
阿强迅速将钱又包好装进皮袋,拉上皮袋拉链,伸着脖子朝刚才摩托远去的方向望。这包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灌了酒的家伙掉的。这世道真是不公平,有人在街上天天扫呀扫只拿八百元一月,有人醉醺醺骑着摩托在街上窜却把一大包钱朝街上掉!
摩托远去的方向再无任何声响。那酒迷脑壳的家伙就没发现这么要紧的包丢了么?阿强重又打开包翻找,看有没有能提供主人线索的东西,没有。他赶紧又将拉链拉上,这么多钱可别显摆。就站着吧。一个扫街的手里提个旧包,谁见了也不会起心眼。
果然,偶尔一两个行人匆匆走过,都不拿眼睛多瞟阿强一下。
但阿强等得心急了,不时看表。十点差一刻的时候,两个人影远远出现了,阿强睁大眼,竟是父亲和母亲,母亲怀里还小心翼翼抱着他买的花。
父亲和母亲急急来到跟前,母亲满腔焦急:“怎么了阿强,不去长沙了?”
阿强也出口急冲冲地:“叫这人害了么!”
父亲和母亲都瞪大了眼。“谁害你?为什么?”父亲大声问。
阿强将捡包和自己的分析都讲了。父亲和母亲惊得半晌没出声,眼睛只盯着他手里的包。
“这样吧,”父亲终于开口,“我提着包在这里等,你赶紧走。”
阿强摇头:“不安全。你一个上年纪的。”
“我跟你爸一块。”母亲也赶紧说。
“那就是两个上年纪的嘛。”阿强还是摇头。
“送派出所去啊,让派出所去电视里打个招领启事!”父亲又说。
阿强点点头:“只能这样了。这人不及时来找我还老等啊!”
母亲说:“我跟你爸去送,你就快去车站吧。”
阿强晃一下头:“去也没车了,”看看表,“都十点过十分了!”
母亲跺一脚:“都是这烧包佬害的!现在怎么办呢?”
阿强也不知道怎么办,他脑子里晃着弯眉毛坐在酒吧里眼巴巴的样子。突然,他又盯住前方,又来摩托了,是不是找包的来了?
摩托开得比走路还慢,渐渐地近了,车上两个人,驾车的还穿了警服,原来是汤圆脸;后坐上就是刚才那胖子,眼睛朝街面上到处扫,发现这边有人,愣一下,一眼就瞅见了阿强手里的包,“啊哈”叫一声,跳下摩托冲了过来。
“是你捡了呀!哎呀呀!”胖子伸手就要接包,脸上已毫无酒相。
阿强伸一只手挡住他:“是你的么?说说包里有什么。”
汤圆脸也下了车,说:“先核对一下。”
胖子欢喜地搓着双手:“六万块咧!一坨一坨用橡皮筋扎了,今夜朋友刚还来的,一万块一坨。啊对,还有件毛背心,脱下塞包里了,喝酒热起来……”
在胖子层次不清的哇啦哇啦里,阿强听清楚了,年初朋友借他六万元钱做生意,刚有了盈利,今夜请他吃饭,还他的钱还加了一千元息。朋友想陪他一起回家,他说没事,挎个包骑着摩托怕谁呀。回了家才发现没了包,半醉的酒全惊醒了,赶紧去派出所报案。正是汤圆脸值班,汤圆脸分析包是掉了,先陪他一路查过来,看有没有还在路上的侥幸,没想碰上拾金不昧的了。
阿强将包交还胖子,皱着眉说:“为你这包,耽搁我的事呢!”
母亲也接上来:“都怪你这烧包……不该管你这包哩!”
胖子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太感谢太感谢!”从包里掏出那一小叠钱塞到阿强手里,“这一千块做感谢费吧。”
阿强的父母亲都愣住了,汤圆脸也盯着阿强。阿强从胖子塞过来的钱里抽出四张,将其余的还给胖子:“也不要你一千。我要去长沙的火车被你耽搁了,现在包辆的士去,这的士钱你得出了。”
阿强的父亲赶紧说:“听说跑长沙的士只要三百吧?”
阿强说:“半夜了,人家打回转只怕放空,没四百不干呢。”
胖子还要将剩下的钱塞回来:“嗨,管你几百,都给你呀!”
阿强挡住胖子的手:“只要你赔损失,多的不要!”
汤圆脸却在向阿强摇头:“这样不太好吧,本来还为你拾金不昧感动呢。”
阿强从母亲手里接过那束花,转身就走:“有什么不好!不要你感动就是了!”
阿强母亲也冲汤圆脸大声说:“我们看了电视呢,捡到贵重东西可以要感谢费呢!”
方记者打断站长:“我们要大力宣传,一个大学生甘愿干许多人看不起的清洁工,在平凡的岗位上又发出了多么耀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