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孙燕姿唱的什么歌里有两句这样的词吧:“街上的人跟我那么的相同,却又那么的不同。”这歌词太符合阿强了。阿强今年二十三岁,身高一米七七,长相虽然算不上帅,却也是一张这个年龄应该有的阳光脸,漾着光泽,绷着弹性,两颊还点缀几粒青春痘,整个人毛茸茸又嘎嘣嘣的。这样的阳光男孩在城市的大街上每天多得能像过江之鲫,但阿强虽然自嘲是“街上的阿强”,却并不等于其中的一鲫,因为他没有像许多阳光男孩一样在街上走得生动鲜活,他在街上呆着主要是慢慢地挪动,头上还不分天气地戴一顶橙色长舌帽,身上同样不分天气地穿一件橙色反光马甲,手里也不分天气地抡一柄竹枝大扫帚——没错,这就是扫大街的行头,阿强正是一名年轻的男清洁工呢。
之所以强调阿强是“年轻”的“男”清洁工,是因为在人们的概念里,扫街的清洁工基本上都是大嫂大妈,个子不高,眉眼平平,帽子下掉出来的头发全都枯黄得像包谷须,一张风吹日晒的脸也有点像腌过的茄子,现在冒出一个男的,还高高挑挑,还一脸阳光,还毛茸茸嘎嘣嘣的,就真有点鹤立鸡群了。
只是阿强很不情愿鹤立鸡群,时代正在跑步奔向工业社会,一名当代大学生完全应该大有用武之地,谁愿意当一名每天扫街的清洁工呢?但阿强一时没有别的法子,如今的就业形势太严峻了。环卫站的站长对他说:本科生都有当保姆的呢。站长没把话说完,站长没说完的话阿强能听出来:你一个大专生还扫不得大街么?
阿强是师专历史系毕业的。历史系就两个班,一共四十五个人,据阿强不完全统计,顺利找到自己还满意的工作的有三四人,凑合着找到工作的有四五人,勉强捞到一份工作的有六七人,很不情愿接受一份工作的有八九人,东寻坑西找凼一直四处找临时工作的有十一、二人,毕业几个月了至今还在待业的有近十人。阿强属于“很不情愿接受工作”的。虽然他知道如今走出校门找到专业对口薪金满意的工作很难,但揣着大专文凭来扫大街,这无论如何算个浪费知识玷污面子的事儿吧!阿强一开始坚决不往这方面想的,他不甘心找不到满意的工作还找不到凑合着或者至少也是勉强着的工作了。他前前后后跑了八个人才招聘会,跑得一次比一次心灰意冷,那些用人单位眼睛都盯着天,这个要对口研究生,那个要两年以上工作经验,这个声明薪金不高,那个强调不能怕条件艰苦……没法子,如今是买方市场,僧多粥少就该人家牛气,只能让一大批求职者揣着个人资料像难民一样在招聘市场涌来涌去,那其中有多少本科生甚至研究生啊!
阿强愤慨了,也失望了,他最终也没能找到一个哪怕是勉强的工作。一家水泥厂倒是愿意接受他去办公室写材料,问他文字功夫怎么样,有没有文章拿出来看看。他只能摇头。有同学说他呆,不会在网上下载一篇?他却不愿意作假,没找到满意工作还能丢了人格?何况这事也骗不了人家多久。
还有一家化工企业愿意接受他,说是去搞劳资工作,但薪金只有八百,加上奖金也不会上一千。他犹豫一阵后动了心思,先干着看看,那小企业的劳资工作应该不难学吧。但母亲坚决反对,理由是电视里刚刚报道了一家化工企业爆炸,没说死了多少人但肯定死了不少人。化学这东西太吓人了。
父亲也支持母亲的观点,父亲还将母亲的观点作了延伸:任何工作钱在其次名声在其次,唯有安全第一。因此父亲比母亲还多了一个态度:实在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先接母亲的班吧,到底在自家门口工作,能让父母关照着,尤其是环境安全,虽说汽车多了点还没听说有清洁工被汽车撞了的呢。母亲也紧跟着响应父亲提议,说西安不是有个卖猪肉的还是北大毕业也是学历史的么!父母亲虽然都在环卫站工作(父亲先是掏大粪现在管公共厕所维修,母亲始终扫大街),但他们都是爱看新闻的,知识面宽了鼓动独生儿子就有着十分充分的理由,而这些理由最后还通向一个阿强暂时尚未认识但父母亲都掌握了的规律:在中国,大家不愿意做的事情最容易宣传,一宣传就会出名,一出名就有大前途。阿强一个大学生扫大街还能扫多久么?
不管读者相信不相信,阿强就这样接了提前内退的母亲的班了。
他首先是觉得母亲身体不好心脏关节都有毛病,不能太让母亲焦心了,接受父母亲的建议也算份孝心吧;其次是觉得念了十五年书也得自食其力不能再让父母亲养着了,先抡大扫帚干着吧,反正也不打算干多久,就像爬山先在半腰找个歇脚点,再仔细看看该挑哪条路上山去;当然再其次便是合着父母亲掌握的规律存了一份期盼,真能出个名再借了这名得份好工作那也好啊!西安那位眼镜屠夫被媒体一宣传不是好多单位争着要么,他最后挑了家对口的事业单位呢。只是那眼镜先生好像卖猪肉卖上瘾了,一把砍肉刀还舍不得丢,每天都赶早卖了猪肉才去事业单位上班,弄得许多人至今还在争议,名牌大学出来的人究竟该不该卖猪肉?
正是上午,阿强在街边紧一下慢一下地抡着扫帚。天气是非常的好,阳光金灿灿的很有质感,似乎摸一下都能摩挲出金属般的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