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部信行说:“南京政府成立之后,我奉命先任特使后任大使,在南京待了八个多月,与陈、周二位有过许多交谈,两个人都具有政治家的才干和气质。至于皇上问到他们可靠不可靠?臣认为是可靠的。”他列举事实说明陈公博、周佛海与日本政府心心相印,与重庆政府不共戴天,与共产党势不两立,然后说:“这是两个信得过的人,汪先生去世后,主政中国非他俩莫属。”
“臣在南京待了整整一年时间,与陈、周二位交往较多。”本多熊太郎说,“他们对执行帝国有关对华政策,可以说是雷厉风行,一丝不苟。臣向皇上担保,这两个人是绝对可靠的。”
“臣完全同意阿部、本多二位先生的意见,陈、周二人的确是日本政府的忠诚朋友。”重光葵说,“众所周知,汪、陈、周是南京政府三巨头,陈和周是汪最得力的左右手。他们同是南京政府的创始人,又同是日华和平运动的倡导人。现在,汪先生去世了,他们将会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开创的事业继承下去。他们只希望获得帝国的支持,绝不会与帝国离心离德。”
小矶国昭说:“我与陈、周二位素不相识,但对他们的为人还是有所了解。臣认为,阿部、本多、重光三君的意见是正确的。”他沉思片刻,“但我们思考问题不妨复杂一点。随着国际局势的不断恶化,人们的思想不可避免地会发生某种变化。当然,有些人会破釜沉舟。但是,也有一些人会产生严重的动摇,甚至走向反面。因此,臣建议,派重光君以帝国政府特使名义,护送汪先生的灵柩去南京,一边参加汪先生的葬礼,一边借此机会与陈、周二位交谈交谈,帮助他们树立必胜信念。这是一。其次,皇上已决定调畑俊六君回国,任命驻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君继任驻华派遣军总司令,可以交给他一项特殊任务,就是密切注视陈、周二人的言行和动向。”六十四岁的小矶国昭,曾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先后任日本参谋本部中国班班员和班长,海参崴和伯力特务机关长,关东军参谋长和朝鲜总督,因残酷镇压朝鲜人民,被称为“高丽之虎”。
“同意小矶君的意见。”裕仁满意地笑笑,“请重光君转告陈先生,朕邀请他访问帝国,时间定在汪先生的葬礼结束之后。”
十一日上午,代理主席陈公博在中央党部小会议室召集周佛海、褚民谊、林柏生、梅思平、何世祯、丁默邨等中央常委和鲍文樾、叶蓬、任援道等军事将领开会,研究为汪精卫治丧的问题。上午九点,陈公博缓缓起身,悲伤地说:“我们敬爱的汪主席不幸于昨天下午四时二十分在名古屋逝世了!”他泪流如注,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顿时,与会者都泣不成声,哭成一团。大家既哭汪精卫,也哭自己那可怕的未来。
陈公博抑制着自己的感情,望着墙上那披着黑纱的汪精卫遗像,说道:“请诸位起立,向汪主席遗像默哀三分钟。”
接着,通过林柏生起草的讣告。讣告说:
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主席、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长、中央政治会议主席、中央军委委员长、国民参政会主席汪精卫先生痛于民国三十三(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日申时,在日本名古屋帝国大学附属医院逝世,距生于民国纪元前三十九(一八八三)年五月四日巳时,享寿六十有二。谨于十一月十二日恭迎汪先生遗体回国,择期举行国葬。饰终典礼,由国民政府同中央党部组织哀典委员会敬谨办理。
周佛海宣布,哀典委员会由一百二十八名党政军要员组成,陈公博为主任委员,华北政务委员会第一任委员长王克敏和周佛海、褚民谊为副主任委员,林柏生为秘书长。哀典委员会决定南京和沦陷区各省市、县、区、乡普遍设立哀悼堂,悼念汪精卫逝世。
同一个时候在名古屋。遵照小矶首相的吩咐,在医院礼堂为汪精卫设立哀悼堂。经过防腐处理和整容的汪精卫遗体,头戴藏青色礼帽,身着青缎面长袍马褂和隐条灰色呢料西裤,脚穿黑色皮鞋,从左肩到右边腰间佩戴着金边丝质彩色大绶带,躺在水晶棺材里。悬挂在哀悼堂正墙上的蓝底白字横幅,用中日两种文字写着:“沉痛哀悼汪精卫先生逝世”。横幅下面站着八个持枪立正的日军士兵。现在,站在汪精卫遗体旁守灵的是汪孟晋和桂连轩。哀悼堂里响起了贝多芬的奏鸣曲《悲怆》的旋律,汪精卫的子女们和周隆庠、罗广霖、桂连轩以及医院部分医护人员,将一朵朵自制的白色纸花放在汪精卫身旁。这些有色无味的花朵,似乎象征着死者的人生。
十点二十分,胸前佩戴着白纸花的陈璧君和她的子女们,由驻日大使蔡培、周隆庠和罗广霖等人陪同来到哀悼堂,肃立在汪精卫遗体左侧,等待日本东久迩宫彦亲王、重光葵外务相等人前来向汪精卫的遗体告别。十点二十五分,东久迩宫、重光葵、牛场友彦、须磨仁上和东条英机的代表松本立山等人,也胸前佩戴白纸花,由黑川利雄陪同,缓步进入哀悼堂。他们面对汪精卫的遗体三鞠躬之后,一一走向陈璧君等人,与他们握手,并分别代表裕仁天皇、小矶首相、近卫议长、杉山元陆军相和东条英机军事参议官,向陈璧君表示慰问。
接着,宾主来到第一住院部三楼陈璧君的临时会客室。东久迩宫说:“惊悉汪先生不幸逝世,裕仁天皇陛下、小矶首相和帝国政府,为失去一位真诚朋友而深感悲痛!为了纪念他,遵照天皇陛下的圣意,特地从马来亚运来一副优质檀香木棺材,奉赠给汪先生装殓。运送棺材的飞机已于今天凌晨四点由马来亚起飞,估计下午两点左右会运抵名古屋。”
“衷心感谢天皇陛下的关心,衷心感谢贵国政府的关心!”陈璧君由汪文惺、汪文彬搀扶着站起身来,对在座的日本人深深一鞠躬。
“帝国政府决定,重光葵外务相以帝国特使身份,明天护送汪先生的灵柩去南京。随同重光葵特使去南京参加汪先生葬礼的还有牛场友彦先生和黑川利雄先生。”东久迩宫说,“帝国政府已通知陈公博先生组织迎柩。”
“谢谢,谢谢!”陈璧君又起身向客人们一鞠躬。
下午四点,陈璧君在书案上铺开一张长约五寸、宽约三寸的白色道林纸,怀着虔诚的心情,手执毛笔含泪写上“魂兮归来”四个正楷字,在字条的左下方署上自己的姓名。四点二十分,她由两个女儿搀扶着来到哀悼堂。这时,汪精卫的遗体已从水晶棺材搬进檀香木棺材,他身上覆盖着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陈璧君向丈夫的遗体三鞠躬,轻轻掀开旗帜的一角,将“魂兮归来”的字条和那首《自嘲》诗放在丈夫马褂的左边口袋里,再把旗帜按原样盖好,然后在他僵硬而冰冷的嘴唇上连吻三下,哭着喊道:“四哥!明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日,你随我,随孩子们,随在你身边工作的同志们回归祖国吧!”
在“四哥,四哥!”“爸爸,爸爸!”“汪主席,汪主席!”的哭喊声中,在贝多芬《悲怆》的哀乐声中,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檀木棺材的棺盖牢牢盖住了。
装进棺材入殓,是人生的终点,是生与死的具体分界。对死者是一了百了,听凭人们怎样评说,他一无所知。对活着的陈璧君,则是无限的悲伤,无限的空落,无限的忧虑。
十二日上午九点,载着汪精卫灵柩的“海鹣号”,伴随着鞭炮声缓缓起飞了。几年来,汪精卫多次乘坐“海鹣号”往返日本,这是他最后一次往返,也是最后一次享用“海鹣号”。按照陈璧君的意见,飞机在医院上空盘旋一周,然后向东南方向飞去。下午五点四十分,“海鹣号”在南京上空盘旋一周之后,降落在明孝陵机场。在哀乐声中,胸戴白纸花和白纸飘带的陈公博、王克敏、周佛海和褚民谊,以及各院部委的正副院长、正副部长、正副主任、沦陷区的省长、陆海空三军将领和驻南京政府的使节,还有畑俊六和松井太久郎,一齐恭候在飞机舷梯旁。陈公博、王克敏、周佛海、褚民谊登上飞机,对陈璧君表示慰问,对重光葵等人的光临表示欢迎。他们见陈璧君因悲伤过度,连走路都走不稳,就由她姐姐陈舜贞和罗广霖护送她,驱车去中央医院。
接着,由八个身着白色制服的士兵,将汪精卫的灵柩从飞机上抬下来,安放在用黑布围住的灵车上。灵柩也用黑色丝绒蒙住。灵柩下端放着汪精卫的遗像,遗像两旁是青天白日旗和青天白日满地红旗。灵柩前面,是两头一排,共十六头用铁丝扎成,外面蒙上白布的仙牛,表示引汪精卫赴仙乡。每头仙牛由前后两个穿白裤白鞋袜和裹白绑腿的人弯腰顶着,随着哀乐的节奏移动脚步前进。前面仙牛的后脚与后面仙牛的前脚用白布连着,名为“内引魂绋”。陈公博、王克敏、周佛海、褚民谊、重光葵、畑俊六、松井太久郎执内引魂绋走在最前面,他们后面依次是其他中央常委、汪精卫的子女和亲戚。两行仙牛旁边,是两条各三丈多长的外引魂绋,由其他中央要员、省长和外交使节执绋前进。灵枢后面,是陆海空三军近一千人的护灵队伍。迎柩队伍中,夹着三支各由三十人组成的哀乐队。时值树木花草凋零季节,又日已黄昏,阵阵寒风,声声哀乐,一派凄凄惨惨戚戚气氛。按照南京政府的规定,沿途店铺门口半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和鸣放鞭炮。直到晚上八点,才将汪精卫的灵柩送到国民政府礼堂,即中央哀悼堂。
十三日上午九点,陈公博主持召开常委会议。列席会议的有陈璧君、陈春圃、汪孟晋和南京建筑公司工程师邱新民。会议首先通过林柏生起草的一项决议。决议说:“值此非常时期,恪遵汪主席不劳民、不伤财之遗训,决定一切力避糜费。但丧事之所为,必须体现国家元首之身份。”决议说:“兹择定十一月二十三日,于国父孙中山先生陵园左侧之梅花山,为汪主席举行葬礼。”
陈公博说:“把汪主席的陵墓建在梅花山,是他的遗愿,我们遵嘱执行。”
原来,前年清明节那天,汪精卫偕同陈璧君、徐珍、陈公博、周佛海等人祭扫中山陵时,他大言不惭地说:“我作为国父的学生,死后若能葬在国父陵园旁边的梅花山,永远守护着国父的英灵,也就心满意足了。”他用“守护国父的英灵”掩饰自己的真实思想。
陈公博继续说:“从汪主席生前的丰功伟绩考虑,从他作为国父未竟事业的忠实继承者和忠实贯彻者考虑,常委决定拨款五千万元中储券,为他修建陵园。”五千万元,这在当时是十分惊人的数字。陈公博接着说:“陵园的式样仿照中山陵设计,其规模比中山陵小三分之一。不知璧君姐的意见怎样?”
陈璧君的意见巴不得其规模比中山陵大三分之一,至少得与中山陵一样大小,但她终究说不出口,只好勉强说:“同意常委的意见。”
“好。”陈公博说,“为了使汪陵的修建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常委决定成立汪陵修建委员会。”委员会由陈公博和周佛海、褚民谊、陈春圃、陈昌祖、汪孟晋和邱新民等七人组成,陈公博为主任委员,周佛海和褚民谊为副主任委员。陵园的具体设计和施工由邱新民负总责。陈公博要求邱新民在十天内建成坟墓的内窖部分,以便二十三日为汪精卫举行葬礼之后安放他的灵柩。
常委会结束之后的上午十点二十分,周佛海以中央政治会议副主席身份,主持召开中央政治会议的紧急会议,推选陈公博为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长、中央军委委员长、中央政治会议主席、国民参政会主席和全国经济委员会委员长。一句话,汪精卫生前的职务统统由陈公博继任。散会后,周佛海驱车来到陈公博家里,高兴地对他说:“真是众望所归,与会的九十八个委员一致投票选举陈先生继任中央六大职务!”
陈公博没有表现出多少高兴,心想眼下的众望所归,势必成为他日的众矢之的。他说:“集中央六大职务于一身,会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呢!行政院长和全国经济委员会委员长两大职务,还是请周先生担任,你帮我个忙吧!”
若在两年前,周佛海会求之不得!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周佛海视这两大职务为两座监牢,但他又不好硬性推辞,借口说:“我已出任上海特别市市长,而上海等于一个小中国,既要对内又要对外,事情既多又复杂。这点,陈先生是前任,一定深有体会。因此,这两大职务还是由陈先生担任好。当然,我作为行政院副院长和全国经济委员会副委员长,一定尽力而为协助陈先生开展工作。”
“那么,我只好铤而走险了!好,中央六大职务我一概继任下来。”陈公博说,“但我只能与现在一样,称国民政府代理主席,不能称主席。此事,我已对好几个朋友说过。”
周佛海沉思片刻,劝说道:“过去,汪先生去名古屋治病,陈先生称代理主席名正言顺。现在,汪先生去世了,难道你代理死人去行使职权?旷古未闻啊!这样做,既不符合国家体制,也不符合历史传统,事理上也说不通哩!如果陈先生坚持称自己为代理主席,势必贻笑大方。”
“贻笑大方也好,贻笑中外也好,反正我不能取消这个‘代’字。”陈公博固执己见,“既然前天晚上周先生与我谈得那么推心置腹,我就把我的心掏出来给周先生看!老实说,我不称主席而称代主席,是我对重庆方面表示的一种姿态。汪先生上演的这台戏已近尾声,已是人亡政息,应该结束了。我来继任中央六大职务,是来办理收场的,不是来继续演出的。”
“感谢陈先生对我的无比信任。”周佛海感情真挚地说,“我理解你,我支持你,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