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过来，二奶奶可喜欢你们哩！”徐珍微笑着伸出手，望着两个小孩畏畏缩缩地走过来。“看，二奶奶给你们带来了好吃的，有巧克力糖，有奶精，有酥糖，还有珍珠糖。”她把小铁皮盒一一打开，“你们自己拿，想吃多少就拿多少。”她见两个小孩不敢动手，就给他们各抓了一把糖果。“还有苹果和梨子呢！”她又给两个小孩各拿了一只苹果和一只梨子。兄妹俩拿着糖果和水果，高高兴兴地躲到他们的小卧室里享受去了。
唐翠玉给徐珍和丈夫各端来一杯茶，又走进她的卧室拿苹果，见几只苹果又小又皱皱巴巴，实在拿不出手，就返回到不足八平方的餐厅兼客厅，抱歉地说：“不知道二夫人会来，没有准备什么好吃的，实在对不起！”她嗔怪道，“洁身你也真是，陪同二夫人来，怎么不顺便带点待客的东西回来！”“唐老师你别客气，我们都是自己人。”徐珍说，“坐，唐老师请坐。汪委员长特地着我来看望唐老师，并向你转告一个好消息。”
“噢！洁身告诉我，二夫人陪同汪委员长去日本名古屋治病去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汪委员长的病情怎样了？”唐翠玉关心地问，把徐珍要转告她的好消息暂放一边。
“我是今天下午从名古屋回来的。汪委员长到了名古屋就动了手术，他的病势已经稳定下来了。”徐珍说，“汪委员长很喜欢周先生，认为他年富力强，决定派他去日本留学三年，回来再让他担任部长级职务。”
“感谢汪委员长和二夫人对洁身的苦心栽培！”唐翠玉一种夫荣妻贵的思想在心中激荡，“这哪里用得着二夫人特地从名古屋赶回来告诉我？你打个长途电话告诉洁身就行了！”
“因为我急于回南京办件事，也就是将周先生带回到你家的四口皮箱运到名古屋去，这也是一方二便呢！”徐珍说，“不过，周先生出国留学的事，在他没有启程之前不要向外声张。”
“我懂。”唐翠玉点点头，“如今患红眼病的人可多呢！”
周洁身紧接着说：“时间非常紧迫，我去日本留学，明天上午就要动身。我这一去，要到放寒假才能回来。翠玉你说说，生活上有哪些困难？”
唐翠玉沉思一会，说道：“困难肯定是有的，我一时还想不起来。但不管困难有多大，我都能克服，你只管安心学习好了。”她顿了一会，“洁身你告诉侍卫室，你的薪俸金我按月去代领。”
徐珍说：“周先生的薪俸金，唐老师不用去领了，因为侍卫室要直接汇寄给周先生。出国留学，开支可大哩！”她语气显得十分亲昵，“汪委员长和我为了鼓励周先生去日本留学，特地送唐老师一百万元钱！”
一百万元？可置良田沃土上千亩呢！唐翠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汪委员长和二夫人送我一百万元钱？”“是的，一百万元。”徐珍打开手提包，从中拿出一百万元中储券递给唐翠玉，“请唐老师点点数。”
这该不是在做梦吗？唐翠玉望着崭新的一大叠面值五百元一张的钞票，感到头昏目眩。但她神志还清醒，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像范进的母亲那样惊喜得昏厥过去。她太善良，也太本分，只感到这一切不可理解，不可能从这笔巨款中想到自己将失去什么！
“翠玉！也许你与我一样感到太意外。是的，我出国留学出人意外，汪委员长和二夫人送我们家一百万元钱，以鼓励我出国留学，更是出人意外。但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你收下，收下汪委员长和二夫人的一片真心实意。”周洁身说着，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滋味，又一次想到这一百万元钱是他的代价，是他的灵魂。“快收下吧，翠玉，你将这笔巨款存在银行，仅利息就足够你们母子三人花的了。”他望着忠厚的唐翠玉，从她的可欺想到她的可怜，暗暗叹息一声。
唐翠玉终于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扑通一声跪在徐珍面前，激动得泫然泪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徐珍起身把她扶起来，想到这女人对自己诅咒的那一天，心中泛起一股怪滋味。她相信一句话：残酷伴随着人的出生和人的成长。“请收下这笔钱吧，唐老师！在当今这个社会，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她似乎在表示忏悔，又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还有许多事要办，我得走了。”她缓缓起身，拉着唐翠玉一只手，“祝你永远幸福，唐老师！”
“我嘴笨舌拙，无法用恰当的语言来表达我对汪委员长和二夫人的感激之情。”唐翠玉还在流泪，“衷心祝愿汪委员长健康长寿，衷心祝愿二夫人永远幸福！”
周洁身对唐翠玉说：“我帮二夫人将四口皮箱运回她家去之后，侍卫室还有许多工作要打移交，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再回来一趟。”
一切以徐珍的意志为转移，她返回到金陵大旅社，又自我陶醉了一会。兴奋过去，又有几分焦急不安。余下的时间，就是等待明天上午八点二十分起飞去香港。等待，每一分钟都是单调而漫长的。盼望已久的一天即将到来，但每一分钟都比前些天更加难熬。她和周洁身默默地坐着，既无法上床入睡，也无心看书报。眼下的事，再没有什么可想可说的，对未来的憧憬，总感到是个未知数，思维怎么也展不开来。两人好容易熬到晚上十点三十分。
“你再回家一趟吧！”徐珍说，“我理解你，你应该回家去一趟。”
“好，我回去一趟，很快就返回来。”周洁身站起身来。
“在家里多待一会，天亮前返回来就行了。”徐珍说。
半个小时之后，周洁身将摩托停在宿舍院内的地坪里，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这时，蹦蹦跳跳一天的两个孩子早已睡着了。他从妻子手中接过一杯茶，心猿意马地坐着，感到家里的一切都是这样陌生，都是这样索然无味。
唐翠玉端来一只清炖全鸡和一杯白兰地，深情地说：“这是你最爱吃的，快吃吧，趁热。”“谢谢你，我吃得很饱，实在吃不下去。”周洁身一点也不感兴趣，“这鸡，你和两个孩子吃吧！”“你多少吃一点吧！”唐翠玉撕下一只鸡腿递给丈夫。周洁身很反感，没有接。“我的确吃不下去。”他装出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好，我喝口鸡汤，谢谢你的一片心意。”
唐翠玉把炖鸡放到碗柜里，返回来紧挨着丈夫坐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她拉着丈夫的手去抚摩自己那像垂着两只布袋似的乳房。“你去日本留学，要到放寒假才能回来啊！”
“唔。”周洁身含糊其辞。他无动于衷地抚摩着妻子的乳房，想的是徐珍身上那同样的部位。那是坚挺的，丰满的，像两只倒扣的大莲蓬。“你这一去就是十来个月呢！”唐翠玉把上衣解开了，“来一次吧！”她想到这是女人的天赋，妻子的责任。“唔。”周洁身仍不知所云，而且把手缩回去了。“你是怎么的了？你怎么变成老和尚了？”唐翠玉用胸脯撞了撞他的肩膀。“这几天，我实在太疲倦了，哪里还有精力和心思干这个！”周洁身搪塞说，“出国的事来得这么突然，该办的事还没有办完，我得马上去侍卫室。噢！你还有什么事吗？”他实在待不下去了，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句古诗：“断弦犹可续，心去最难留。”他勉强地吻了唐翠玉一下。
唐翠玉体贴地点点头，扣上衣服。“没有什么事了，你安心学习。两个孩子我会照顾好的，家里的一切我会操持好的，你不用牵挂。你到了日本，学习和生活安定下来就给我写个信。”她说罢，起身提来一口皮箱，“这里面是你换洗的衣服。”
周洁身换洗的衣服没有几件值钱的，他本想不要，但又担心引起妻子的怀疑，就从她手里接过皮箱，把它放在皮沙发上，然后走进两个孩子的卧室，心里酸酸的，在周松和周柳脸上各吻了一下。他这一行动，使唐翠玉获得了极大的安慰。丈夫爱两个孩子就是爱她，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啊！
“两个孩子都一天天长大了。”唐翠玉站在丈夫身旁甜滋滋地说着，心中涌起一阵昂扬，一阵骄傲，一阵神圣。
“是呀。”周洁身闷闷地说，“明天上午八点我动身去日本时，你不用为我送行。”他又吻了她一下，“我走了，你好自为之，翠玉！”
“嗯。”唐翠玉深情地吻了吻丈夫，“祝你一路平安，洁身！”她送走了丈夫，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这泪水有自豪，有兴奋，也本能地夹杂着丈夫出国留学变心的一分忧虑。
六日清早起来，徐珍又化了装。她一改穿旗袍的习惯，穿上玉色呢料大衣，紫色女式礼帽下面扣着一条假发辫，再戴上一副深褐色眼镜，判若两人。周洁身也一改穿军装的习惯，穿上徐珍为他新买的浅灰色呢料西服，系上殷红色领带，更显得英俊和潇洒。
距离飞机起飞前五分钟，徐珍和周洁身随同九口皮箱登上了飞机。徐珍在机场上见到好几个熟人，但谁也没有认出她来，谁也没有想到她会与周洁身私奔。
飞机在香港启德机场降落时，小原祥五郎和他的妻子玉子走向飞机舷梯旁边迎接他们。“这位是我的日籍华裔朋友，日本铁道设计院工程师周澎躬先生。”徐珍介绍说，“这位是小原代总督的夫人玉子女士。”玉子是小原的第二个妻子，年方三十，长得眉清目秀。她双手操在腹前，向周洁身深深一鞠躬。
“欢迎二夫人和周先生的光临！”五十岁的小原，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谢谢，谢谢！我能够结识小原代总督夫妇，感到非常荣幸！”周洁身见小原说着日语，也用日语致谢。他在重庆铁道部任参议时，曾去日本考察三个月，会说几句日语。
接着，徐珍和周洁身乘坐小原坐来的中型客车去香港总督府接待处休息。
当天下午，徐珍将韦尔曼写给里宾特洛甫的信给小原看过后，向他提出派专机于第二天去柏林的要求。
“汪主席同意二夫人去德国留学？还同意二夫人改用日本姓名？”小原问。他不知道汪精卫病重在名古屋治疗，也并不是有什么怀疑，只是随便就事论事问问。
徐珍愣怔片刻，回答得很认真。她说：“小原先生知道，汪先生与我的夫妻感情非常深厚，所以他对我寄予很大的希望，派我赴德国攻读两年新闻专业，回国后主持《中华日报》的工作。”她见小原连连点头又说，“也因为汪先生和我都热爱日本，他对我改用日本姓名不仅同意，还感到特别亲切呢！”
“我理解。”小原若有所悟，“二夫人曾经在帝国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应该说算得半个日本人。将来由二夫人掌握《中华日报》，一定会更好地宣传日华和平，更好地宣传汪主席的政治主张，这可是明智而得力的一着啊！”他爽快地说，“明天派专机送二夫人和周先生去柏林，我义不容辞。”
七日下午，徐珍和周洁身飞抵柏林。但是，他们并没有去汉堡。三天后，也就是近卫文麿殷切期望徐珍投入他怀抱的三月十日，他们花钱买通关系，第二次改名换姓，去了与德国和美国都保持友好关系的巴西。离开柏林前夕，徐珍写给汪精卫的那封信才投邮。半个月之后，也就是汪精卫收到信的三月二十五日，他们又一次改名换姓去了美国。
徐珍和周洁身后来的情况怎样？那就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