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之前,词的创作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平,但人们对词的认识,却始终停留在“娱宾遣兴”“助欢佐乐”的低水平上,把词当成“薄技”“小道”。至苏轼,对词的认识有了全新的看法。他认为词是“诗之裔”,词写得好即可称为“诗人之雄”。他把词看作是一种新体诗,在认识上突破了“诗庄词媚”的传统界限。把词从“花间”“樽前”带入广阔的现实世界,咏史、咏物、登临、怀古、送别、悼亡、游仙、谈禅、农村风光、爱国热情、爱情友情、人生哲理,凡是诗歌可以表达的内容,他均可写入词中。
苏轼在密州时,写过一首很有名的词《江城子·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词从出猎写起,以汉代名将魏尚自喻,希望朝廷能重新重用自己,相信自己定能为国杀敌立功,抒写了自己愿意为国报效疆场的豪迈情怀。这是苏轼第一首豪放词,他对此十分得意。他在《与鲜于子骏》第二书中写道:“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永)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昨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由此可见,苏轼是十分自觉地在追求词的豪放、雄奇之风。
后因“乌台诗案”谪居黄州,苏轼又写下了他的豪放词代表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此词名为“怀古”,实则讽今。作者之所以倾慕周瑜,是因他可以在“谈笑间”使“樯虏灰飞烟灭”。联想到宋代屈辱苟安的现实,不难想到苏轼是在慨叹“时无周瑜”,也悔恨自己未能像周瑜那样为国立功。同时,作者在“早生华发”的喟叹之中,也深深感慨人生之短暂与功业之难成。
苏轼这种“自有横槊气概”的词作,是一种杰出横放的新词风,无疑对传统的婉约词风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力,也引起人们对其截然不同的反映和评价。据宋人俞文豹《吹剑录》载:“东坡在玉堂(翰林院),有幕士善讴(善于歌唱),因问:‘我词比柳词如何?’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众所周知,当时的词多是年轻漂亮的歌妓执红牙板唱的艳曲,绝非关西大汉用“铜琵琶、铁绰板”去唱奔放激越的曲调。幕士很会说话,但颇含微词,是说柳永的词才是词的正宗,苏轼的豪放之作显然属于“海派”。而苏轼对此不但不恼,反而“为之绝倒”,认为幕士讲出了自己词作的豪放特色。
对于苏轼这种“东土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才能演唱的词,持传统观念的人多取批评态度:如陈师道说:“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后山诗话》)李清照称苏轼词“皆句读不葺(qì,修理,修饰)之诗耳。”(《词论》)。而从南宋初开始,人们对此多持赞赏态度,如胡寅《题酒边词》称苏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婉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王灼《碧鸡漫志》称苏词“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苏轼的门生晁补之概括其特征是“横放杰出,自是曲中缚不住者”(《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引《词评》)。陆游认为苏轼的词“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声律”。
以诗为词,正是苏轼有意对诗词界限的突破。他真正沟通了诗和词,不只为应歌而填词,而是为文学创作而填词。这些词视野宽,领域广,格调高,束缚少,为词的发展另辟一途。苏轼无疑是豪放词风的真正开创者。经南宋初爱国词人岳飞、胡铨(quán)、张元幹、张孝祥等人的继承和发展,到南宋中期的辛弃疾、陈亮,已成蔚为大观,形成声势浩大的苏辛豪放派。从此,豪放派在词坛上取得了与传统婉约派分庭抗礼的地位。苏轼为词体的解放和发展作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贡献。